痛!但远远比不上心痛,那痛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漫漫停下脚步,抬起头,与高大的蓝叙对上眼,他温润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散发着曾经失去的自信光芒,现在的他镀上一层名为傲气的颜色,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顾盼之间带着令人羡慕的风采。
这才是原来的蓝叙吧,难怪蓝殷满怀罪恶,宁可一退再退,退出舞台角落。
「小雨,薛姑娘还好吗?」蓝叙问。
他很喜欢薛夕漫,喜欢她的恬静与自信,如果阿殷不是他的弟弟,他会争取到底的,但……既是无缘,他愿意的,愿意为还报这分恩情,隐藏自己的心意。
「很好。」漫漫回答。
「那就好,你多上点心,好好伺候薛姑娘。」
「是,我会的。」
「那么早点回去吧,别让她身边缺了人。」
她没应声,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国公府大门,不知何时太阳隐进云堆,低低的云层压得人心抑郁,漫漫缓步前行,她不确定自己要去哪里……
京城的街道就是比旁处的好逛,能逛上一整天都不厌倦,蓝殷为皇帝看重,就该认真办差的,但他老是拉着她到处闲逛。
停下脚,她望着食客盈门的唐家食馆,他们的包子馅多,咬下去,肉汁喷出来,美味极了。
蓝殷一口气给她买五颗,好吃得停不下口,那天吃撑了,他拉着她在院子里消食,直到月上中天。
那个晚上他抱怨,「有我在呢,定不会让你饿肚子,干么一口气吃那么多?」
她回答,「想清楚再说话,五颗包子呢,这么大食量,养一辈子可得花费不少。」
她给过他机会的,她允许他后悔的,但他斩钉截铁地否决她给的机会。
漫漫继续往前,走着走着,渐渐地速度放慢。
那是李氏茶馆,他们的茶很普通却贵得不像话,但茶点很吸引人,精巧美味,种类繁多。
她说:「在这里当差挺不错,每天都能尝到这么多好吃的小点心。」
他问:「喜欢吗?」
她回答,「无与伦比的喜欢。」
隔两天,她的医箱里出现李氏茶馆的契书,她成了茶馆东家。
他说:「你喜欢东西,我都帮你挣来。」
漫漫有点后悔,当时她怎没告诉他,我最喜欢的是你啊——一个没有别人分享的蓝殷。可惜现在来不及了。
苦苦一笑,漫漫继续往前行……兴文斋那两扇黝黑厚重的大门拉停她的脚步。
他们的话本子很多,漫漫超迷的,因此一有新书,她的案桌就会摆上,蓝殷总说看那种书没意思,却也总是半本不落地给她买回来。
他对她是用尽心思的好,就是这样的心思累积出她的自信,让她推翻前世的一切,相信此生将会从头开始,将有圆满结局。
东街的糖人儿,西街的蜜饯,南街的果子铺,望江楼一绝的烤鸭子……进京不过两、三个月,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她竟然积存了那么多记忆。
所以呢?所以她能拥有的只有回忆对吧?
终是人间惆怅客,不知魂断,相思灭……
不怨谁怪谁,是她决定要豪赌一场的,敢赌,就要有输得起的勇气,不过对自己宽容些吧,至少允许她伤心一天。
吸吸鼻子,咬紧牙关,漫漫逼出一个没人在乎却能支撑起自尊的笑脸。
第十章 终究情深缘浅(2)
轰,天际出现一声响雷。
震耳雷声敲上她的心头,脸颊迎上一波雨水。
谢谢……她默默地说着,谢谢老天给了她宣泄的机会,谢谢雨水掩护她的眼泪。
走着、哭着却也笑着,雨越下越大,她没找地方避雨,一心在雨幕中穿梭。
衣服湿透,长发黏在颊边,她不介意,就想走着,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但她无感,就是想走着,不断不断地往前走……
她不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会走回「有园」。
推开门那刻,发现里头炸翻了,刚又准备出门再找一轮的马管事和小雨冲上前,看见她,小雨一把抱住漫漫,哽咽问——
「姑娘去了哪里?怎不带上我。」
「去了……」她偏过头,认真想过半晌后,扳动手指回答,「去了李氏茶馆、唐家食馆、兴文斋、望江楼……」
去了好多好多蓝殷带她去过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的喜怒哀乐,有他们笑与欢声,有数不清的记忆。
「要出门为什么不说一声?」马管事面色不豫,口气不善,现在正是府里最忙的时候,万万不能分心,她这样找麻烦实在太不懂事,他对漫漫很不满意。
漫漫反问:「说了还出得去吗?」
「薛姑娘在生老奴的气?」马管事问。她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晃。「错罗,我很高兴。」
高兴尘埃落定,终于不必再挂着心,高兴不必猜测蓝殷和安晴真会不会发展后续,高兴终于不必反覆猜忌,把自己变成讨厌鬼,高兴终于可以果断地摆脱爱情,终于可以……耸耸肩,又笑,她说:「我累了。」
「我去给姑娘烧水。」小雨飞快往灶间跑去。小雨没生气自己给她下药呢,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漫漫想进屋,却被马管事挡住去路。「为了想出门,给小雨下药,这是对的吗?」
「我是主子,你是奴才,奴才质问主子,这是对的吗?」她不客气反问。
「正值多事之秋,还望姑娘别给人添堵。」
多事之秋?漫漫喷笑,是好事啊,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他在暗示自己,别毁了蓝殷的喜事?
不会的,她是什么人啊,破坏别人又成就不了自己,这种多余的事,她不想也不屑做。
拍上他的肩膀,摇摇头再点点头,她叹气说:「不怪你,你不懂我。」
拖着疲惫的身躯,漫漫走回房里,她要睡觉,她相信一觉醒来就会雨过天青。
窝在床上,漫漫把自己缩成一颗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光是张着大眼睛,傻傻地看着窗外,偶尔笑着,偶尔愁眉,偶尔迸出一句没人听得懂的话。
从昨天下午到晚上,她没吃饭,没喝水,没睡觉,也没慰人,就是安安静静地待着。
小雨担心一夜,看着桌上未动的早膳,紧张了。
她跑去找马管事问:「要不要禀告主子?」
马管事看着窗口透出来的身影,道:「再过两天吧,府里正忙着。」
小雨咬着指甲问:「马管事的意思是姑娘不重要?」她对马管事也不满了。
马管事看着小雨,越发不耐。「女人就是麻烦,成天把情情爱爱的小事摆在台面上,男人哪有那么多的心思应付。」
「少爷待姑娘是不同的。」小雨坚持。
「够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紧要关头,不要再生事。」
小雨生气,跺脚道:「你不去禀告主子,我去!」
马管事满脸无奈,女人真麻烦!他一把抓住小雨。「行了,你进去看着姑娘,我去禀告主子。」
然而就在马管事打开门的同时,蓝殷出现。漫漫扳动手指算了算,应该是明天吧,明天他将会成为有妇之夫。
漫漫有点后悔,为什么连问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就算不问,当着面对他说一声恭喜也行啊,就当……了却两世情谊,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真真正正的了断。
但,她不敢,她不知道自己在感情上竟然如此怯懦。
「都什么时候了,还赖在床上。」蓝殷坐上床边,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亲昵的口吻很容易让人误解,误解她仍是他心底最重要的那个人。但……并不是的呀,安晴真才是。
「淋了雨,有点风寒。」她无事般笑着回应,只是笑容里掺杂苦涩。
还以为再见面会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没想自己竟能像无事人似的聊着家常?她真是不简单啊,两世历练果然不同。
额头贴上她的额际,片刻后他放开漫漫。「还好,没发烧。」
这么紧张?漫漫不刻薄,她相信他是真心的,真心在乎,真心关怀,只是这样的真心并不足以让他放弃安晴真,放弃与她共守一生世。
「别担心,我是大夫,不过是一服药的功夫。」
蓝殷把她抱到膝上,圈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低声说:「昨天的事我知道了,你在生气吗?」
「对,气坏了。」
气自己选择错误,气自己不记教训,气自己笨到极点。
低头看着漫漫清澈的目光,她嘴上说生气,却没有生气表情,她的脾气真不是普通的好,否则怎能容许董姝百般挑衅。
「对不起,我最近太忙,再等我两天。」
两天?等他成亲之后吗?对不起,她不想等了。「你很忙吗?」
「对。」
「那就别理我,快忙自己的事吧。」
「漫漫最体贴了。」
「我同意你的说法。」可不是吗。
真不懂啊?她总是体贴,总是替别人着想,她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得不到他的全心全意,是她还是他的问题?
还能玩笑?蓝殷放下心。「这段时间不能来看你,我很抱歉。」
「没事。」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问:「昨天你去了哪里。」
「去唐氏食馆、李家茶馆……还去了望江楼,我不喜欢望江楼。」
「为什么?他们的烤鸭子变了味道?」
「不是,他们的名字取得不好。」
「哪里不好?」明明就很贴切,人家就开在江河畔呀,挑剔这个太没道理,他想揉揉她的头发,却被漫漫避开了。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我心疼那个过尽千帆也等不到良人的女子,为何非要肠断白苹洲?如果别那样执着,有没有可能蓦然回首,良人已在灯火阑珊处相候?」
这话不是心疼,而是自我劝诫,不必的呀,不必一世、两世把心在他身上锁死,不必让自己痛到不能再痛,固执依旧。
「漫漫……」他凝重了双眉。
笑开,她摇摇头。「只是一时感叹,可别把望江楼买下来给我,我也想不出比望江楼更妥贴的名字,尽管我并不喜欢那三个字。」
「没事,名字我来取。」他要买断的不仅仅是望江楼,还要买断她的感叹。
「昨天走那一路,突然发现你带我走过好多地方。」
「走路去的吗?脚不酸吗?小雨说,你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湿了。」
「脚很酸,不过挺有意思的,不知道兴文斋有没有出新的话本子?」
「我让马管事去找找。」
「好啊。」
肯定是闷坏了对吧,要不她怎忍心对小雨下药?「以后别这样,大家会很担心。」
「好啊。」她回答得够快,反正再没有以后。
「要不要我找人来唱曲、说书给你听?」
她往他怀里钻,她抱紧他的腰,她要记忆他胸口的温度和安全感。「蓝殷,我问你什么,你都会告诉我真话吗?」
「会,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被三皇子送出府的女子,后来怎样了?」她选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做开头。
赵阳会在床上虐待女人,有个女人告诉漫漫,在府里超过两年无孕的女子就会被送出府,她想熬满两年后尽快离开,因此求漫漫别为她治病。但漫漫不相信三皇子会放任那些女子在外,破坏自己的名声。
蓝殷凝重回答。「都死了,前脚领走赏银,后脚就被缅进一张草荐,送进乱葬岗里。」
漫漫垂下眉睫,吸口气后抬头,咬牙问:「再问一个问题?」
「问。」
「其实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失忆?」
蓝殷心头一滞,她知道了?望着她的眉眼,里头有渴望,渴望他实话实说。「对,我很抱歉。」
漫漫缓和下神色,很高兴不再被欺骗,一个冲动,她圈上他的脖子,用力亲一口。
讶异,他以为她会生气的,没想到……漫漫的亲昵让他吓一大跳,却很开心。
蓝殷抱紧她,低声问:「那么高兴吗?」
「对,很高兴你愿意坦承。」
她想,如果自己勇敢一点,问问明天的婚礼呢?他也会选择诚实吗?
迎上他的视线,忖度片刻后,漫漫苦笑摇头,不会的,她不认为他会在这件事情上头坦白。
「只是坦承就这么开心?为什么?」他掐掐她的耳垂,抚上那颗朱砂痣。
「对,因为说谎是件不好的事。」
「我本来打算去苍狼山的路上对你坦承的。」蓝殷解释。
可惜他没这个机会了。漫漫伸出食指画着他的兔子眼,笑着回答,「这样啊?没事,现在我已经知道啦。」
「你怎么发现的?」
「没发现,乱蒙的。」她只是随口找话说,只是随便乱问,竟然就被她问出一个重大秘密,她都不晓得自己这么能干。
「对不起,那时候太讶异也太惊喜,没想到找那么久的人竟会出现眼前,别说失忆,就算要我装痴儿才能留下,我也会装的。」
「那时,我一点都不想和你有交集。」
「我知道啊,你老是推拒我,让我很伤心。」
漫漫呵呵轻笑。
蓝殷握住她的手,把她裹进胸怀。「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我爱你比你爱我更多,对不对?」她的嘴巴贴在他胸口,说出来的声音瓮里瓮气的,分外娇软。
蓝殷失笑,这哪是问问题,分明就是勾引、调戏。
但他弄错了,这是她的真心真意。
他控制不住兴奋,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对,我爱你更多。」蓝殷自信满满作答。
「我已经爱你两辈子,但你前辈子并不爱我,所以加起来我的爱更多。」
只不过,过去用的是加法,从现在起要开始用减法了,一天减一点,三年五年过去,她就能彻底抛下这份感情,彻彻底底地不再爱他。
虽然答案被否决,但他更喜欢她的答案,他快乐得两道眉毛快要飞起来。
「好,你赢,我输。我可以为赢家做一件事,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带我飞到屋顶上吧,我想从高处好好看一眼繁华京城。」
之后,她会妥善收藏这份繁华,连同蓝殷……一起在记忆中封藏。
「你不是怕高?」
「有你在,我需要害怕?」
蓝殷乐了,就晓得该来这趟的,她总有本事让他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得到快乐。
「不需要!」他斩钉截铁说着,一把将她抱起来,飞上屋顶。
太阳晒着呢,但他们都不在乎,靠在彼此怀里,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声音很小,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脸上的笑容明明白白、真真实实地写下幸福。
风清日明,风吹过,扬起两人发丝在空中缠绕,这是结发,他与她结了心,结了情,结下一世情缘。
蓝殷想:何其幸运,遇上爱了自己两辈子的女子。
漫漫想:不悔,即使错过一回又一回。
于是她试探问:「晚上留下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