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知道厨房在哪里,好不容易才拉到一个家丁问去厨房的路。
家丁讶异地看着她,“你是新来的?要去厨房做什么?”
“老夫人要的银耳汤还没有送到,要我去催一催。”她答得理直气壮。
家丁还是古怪地看看她,不过也指了路。“沿着石子路一直走,看到那排蓝瓦的房子就是了。”
薛琬容到达厨房门前时,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这次买的银耳实在不好,银耳汤真是做不了了,你们谁去和老夫人说说,改成别的汤行不行?”
她站在厨房门前,伸头看着里面忙碌的人们,轻声说道:“若是银耳汤不行,换成枸杞青瓜煲花胶呢?也适合年纪大一点的人喝。只是要用鸡汤,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厨房里管事的人回过头,不解地问:“你是谁啊?”
“那个……老夫人问几时汤能做好?”
管事人顿足道:“你们看看!居然让老夫人问询了?!几时咱们厨房做事这么慢手慢脚的?这丫头说的对,银耳汤没有了,哪怕换道别的汤,也比半天什么都没有,让老夫人空等一场好。”
旁边有人说:“鸡汤和青瓜倒有现成的,可是鸡汤会不会太油腻啊?”
薛琬容回道:“不会的,如果点几滴白醋提味,再用荷叶蓖一下上面的油脂,喝起来是很爽口的。”
管事的人犹豫一下,“好吧,就先这么办。你们几个快去把鸡汤和青瓜准备好,花胶只怕还要外买。”
她又提议,“咱们府外隔一条街的孙家鱼铺,每日有现成的花胶,都是用最新鲜的鱼膘做的。”
管事之人笑道:“你这丫头知道的还真多,不错,我就是要去孙家鱼铺买。”
薛琬容看着一群人又忙碌起来,厨房管事亲自去买花胶,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就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各样食材都已准备好,他亲自上阵,虽然这汤并不常做,但毕竟是有本事在身的人,没过多久就做好了。
但他犹豫着,问向左右,“谁把汤送过去?”
薛琬容看众人都面有难色,想来是因为擅自改了汤品,怕老夫人怪罪。而这汤本就是自己推荐的,所以她便自告奋勇道:“既然是老夫人叫我来问的,那当然是我送过去了。”
管事之人长时一口气,将托盘放到她手中,“你是新来的吧?要说这送菜送饭的事不该你去。你自己要小心,别弄洒了。”
她连声应着,小心翼翼地端着汤往回走,一路上偶尔有路过的家丁,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让她甚至以为自己今天是不是穿错了衣服。
待走到刚刚离开的跨院门口时,那里早站着一名婢女,一见她就急不可耐地冲过来。“怎么这么慢?”婢女打开汤盅盖子,惊叫一声,“呀,怎么换了别的?老夫人每天下午喝银耳汤,十几年都不变的规炬,他们竟敢擅自改了?”
“因为今天的银耳不好,厨子不便做银耳汤,这汤我尝过,味道是不错的,所以才推荐给厨子做。”
“你尝过?你是有金贵的身子,还是好福气?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敢擅改食谱?”那婢女不认得她,上下打量着,“你是哪里来的?刚刚入府?管家大人都没教过你规矩吗?不在府中待到五年以上的人,是不能踫和吃喝有关的东西,怎么厨子竟敢叫你送汤过来?好,既然如此,你拿进去和老夫人说,我是不敢将这汤端给她喝的。”
薛琬容这才明白,为什么从管家到厨房管事都说她不能在厨房做事,原来殷家还有这个规炬。可既然婢女这么说了,这差事又是她自己招惹的,少不得要亲自送一趟了。
她跟着那婢女走进正房时,老夫人跟前正坐着殷玉婷,母女俩说看悄悄话。
虽然被叫做“老夫人”,但其实殷家兄妹的母亲并不老,看上去也不过才四十多岁,还是风华正盛的年纪。而且虽然上了点年纪,却看得出年轻时的样貌必是极美,即使是现在,依然算得上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看见是她端着托盘进来,殷玉婷问:“怎么今天是你送汤?”
薛琬容觉得这事前因后果要说起来实在有些哆唆,看老夫人的脸色还算平和,便屈膝跪下,将托盘和汤且递了上去,“夫人,今日厨房的银耳货色不好,厨子不敢擅做。这道枸杞青瓜煲花胶虽然因为做得仓促,可能火候差了点,但味道绝对是不差的,您可以尝尝看。”
殷玉婷皱眉道:“厨房是怎么做事的呢?这么常做的汤竟然都能买错料,该让张伯好好训训他们了。”
老夫人伸出纤纤玉指,指着汤说:“常喝一种汤,其实我早就腻了,偶尔换换口味也好,拿给我尝尝吧。”
殷玉婷亲自将汤盅捧到母亲面前,旁边早有婢女备好汤匙和汤碗,为老夫人盛了一碗。
第6章(2)
老夫人先喝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问:“你不像是府里的人,是跟着玉书回来的那个丫头吧?”
薛琬容忙答道:“是的,老夫人。”
“听你刚才说话,似乎是熟知这汤的做法?”
“奴婢在前东家的时候,曾经伺候小姐喝过,所以知道一点。这汤原本要煲够一个时辰才可以上桌,但因为担心夫人久等,就没有等足时辰。好在鸡汤是老汤,花胶和青瓜都很新鲜,所以奴婢想,大概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你原来的东家是谁?”不轻不重的一个问题,却让她又哑了口。
她犹豫地说:“我的东家……已经没落掉了。”
“就是没落了,也该有个名姓吧?”老夫人倒被她的支支吾吾引出了兴趣,又多看她几眼,“看模样的确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只是你这举止和谈吐,不知道是怎样的小姐才能调教得出来。”
薛琬容倍感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此时,恰好殷玉书也进了门,一眼看到屋中的几个女人,疑问道:“怎么琬儿在这?”
老夫人懒懒地说:“原来是叫琬儿,进来说了半晌的话,我倒还不知道她的名字。难怪听说你很疼她,的确是个可令人疼的小美人儿。”
薛琬容红着脸偷瞥一眼殷玉书,恰好和他的目光对上,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笑意,心头又怦怦直跳起来。
老夫人继续说:“我刚才问这姑娘的来历,她还没说清楚,你挑人向来严苛,她现在据说是你的心腹了,你问清楚没有?”
殷玉书淡淡应答,“自然是问清楚了。娘对儿子办事还不放心吗?”
老夫人一笑道:“你办事,娘没有不放心的。每次和那些夫人们闲聊,谁不夸我生了个好儿子?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却让娘最不放心,到底你几时能让娘抱个孙子?
“许家小姐的事情,我在信里和你提过几次了,你也一直不回应我。你爹和许大人是好友,你同翰云也是好友,他妹妹你也见过几次面了,许家人品咱们全家都信得过,如今你二十七了,向来做事不是最不喜欢拖泥带水,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磨磨蹭蹭,没有个痛快话?”
薛琬容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件事,胸口蓦然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真想转身就走。
殷玉书还在微笑着和母亲周旋,“娘,爹不是早就教导我说:『不成大事,无以成家。』现在边关还有诸多战事尚未肃清,您怎么能让一个好端端的姑娘跟着我去过那冷月寒风的苦日子?”
“越城我又不是没去过,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老夫人白了儿子一眼,“你和你爹一样,对男女之事就是一点都不上心。这事儿还是娘替你做主算了,明天我就叫媒婆拿着你的生辰八字和许家小姐的合一合去。”
殷玉书双眉堆皱,“娘,儿子自己的事,您还是不要再操心了。儿子现在无心娶妻,您就是合了八字我也不会娶。再说,我过几日就要回越城去,难道娘要让人家为我守空房吗?”
老夫人惊讶道:“怎么是过几日就回去?不是说这次皇上特意调你回京要供职的吗?”
“娘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殷玉书倒比她还惊讶似的,“儿子这次回来是皇上另有事情交代,并非要回京供职,否则越城那边交给谁来镇守?”
老夫人一听很失望,气得捶着桌子,“你们父子两代镇守边关,为国尽忠一辈子我无话可说,可是皇上总不能让殷家断子绝孙吧?明日我就到宫中去找皇后评评这个理。”
殷玉书笑道:“这件事皇后也管不了,娘去找皇后说,不是让人家皇后笑话您吗?娘先喝汤吧,我还有事要问一下琬儿。”
老夫人看着两人,哼了一声,“玉书,做事要记得分寸,不要逾矩了,你终究是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
薛琬容明白老夫人最后那句话,其实是说给她听的,虽然在老夫人面前她和殷玉书没有任何互动,但是凭着身为母亲的敏感直觉,老夫人必然是感觉到了什么。
直到跟着殷玉书走出老夫人的独院时,她心情还一直沉在谷底。
“在想什么呢?一副天要塌下来似的?”他忍不住出声打趣,却并非不知道她的心思,于是又说道:“娘说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飞快地看他一眼。
他不要她放在心上的是什么?是他娘说要为他娶亲的事?还是他只能匹配大家小姐,而她现在只是个贫贱丫环,若想高攀就是“逾矩”?
她没有问,因为觉得自己连问一声都是“逾矩”了。
他也没有多做解释,带着她回到自己的院落站定后,方才说道:“琬儿,你今夜换身衣服和我去一个地方。衣服我已经叫人备好,放在你的屋子里了。”
“换衣服?”她不解,现在她这身衣服不好吗?还要换成什么样子?
他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现在去或许最好。”
什么地方要天黑才去?还要换农服?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薛琬容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又必须强忍住。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殷玉书竟然是到青楼来,而她现在一身桃红长裙纱衣,看上去和青楼女子的穿著没有两样。
她不相信他会是喜欢混迹青楼的人,更何况就算他要来,也必然不会让她打扮成这个样子。
“爷是要掩人耳目地查案吗?”
她的蕙质兰心引得他一笑,“你不必出声,只要静静坐在一边就好了。”
“可是……爷要到这种地方来,这种地方听说是不让女人进来的……爷怎么还会带着我?”
殷玉书挑了下眉,“总要装个样子给外人看。不过这种地方的女人我不想踫,但若身边没有一个,又让人看了奇怪。”
薛琬容听了有几分欣喜。他的意思莫非是说——他不想踫别的女人,可对她却是例外?
殷玉书来到这家名叫“燕客来”的青楼,显然是提前打过招呼,所以两人并没有走正门,而是走后院的小门。
在青楼上下内外,都难免有客人和楼中的女子穿梭往来,他们走在其中,倒也不算引人注目。
“这里若非青楼,倒是个吟诗赏月的好地方。”他环顾四周,颇有闲情逸致地笑着,回头看到一脸紧张、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她,不禁笑道:“别那么害怕,你现在这样子真不像风月场的女子。哪有青楼女子和客人离得这么远的?”他说着,一伸手便将她搂在自己怀里。
她满面含羞,也不知手该放在哪里,低声说:“爷,奴婢该怎么做?”
“不需要做什么,就像现在这样跟在我身边就好了。”
他垂目望着她长长的睫羽,怀中的她似是因为紧张而轻微颤抖,温软的身子如一团云依偎在他的胸前。
“琬儿……”他的手指轻轻触摸她鬓边垂落的一络秀发,忽然之间像有千言万语要和她说,偏又不知从何说起。
“爷今天来要办的事情……不会耽搁吗?”她小声提醒。
“嗯,是啊……”他暗笑自己竟然还要经她提醒才回神,眼角余光一闪,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对方正是他此行的目标。
拉着她,他悄悄跟了上去。
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嘴边两撇小胡子在说话时总是一翘一翘的,看上去很是有趣。
男子从后院走到前院时,对着鹑儿很不高兴地说:“你们这燕客来也算是天城里有名的青楼,怎么连个象样的姑娘都没有?”
鸨儿陪笑道:“夏大爷刚从关外回来吧?咱们的姑娘和以前差不多啊,原来您不是最喜欢绿珠?她刚才难道伺候得不好吗?”
“就是绿珠也看腻了,你这里就没有新来的姑娘吗?”男子一转身,恰好看到薛琬容,眼睛顿时大亮,他用手一指,“那个姑娘不就是新来的?怎么也不给我安排?”
鸨儿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殷玉书走上来笑道:“这位兄台看女人的眼光倒是和在下一致,只可惜这位姑娘是在下先选中的,兄台来晚了一步。”
夏大爷看向他,虽不认得,却一下子就察觉他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便笑道:“可惜可惜,那兄台就慢享美人福吧。”
怎知殷玉书竟又说:“难得我与兄台这么有缘,不如楼上共饮一杯如何?”
薛琬容看出此人就是他的目标,又听得他有邀约对方叙谈之意,心念一转,也开口道:“既然二位有缘又有雅兴,奴……奴家粗浅地会几首琴曲,给二位大爷弹琴助兴如何?”
“好啊。”殷玉书挑眉笑应着,“我倒不知道你还会弹琴,这位兄台,美人佳音,你我一起同赏如何?”
姓夏的想了想,也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鸨儿为他们安排了一间二楼的雅房,室内陈设雅致,熏炉、茶炉、古琴——齐备。
薛琬容坐在琴身之后,没有看他们,低眉垂目、十指轻拢,径自在那琴弦上一抹,琴声幽然响起——
借着琴音相伴,殷玉书有意无意和那人闲聊起来——
“听鸨儿说夏兄是来自关外?”
“在关外做些小买卖的。兄弟你呢?怎么称呼?”
“姓于。”殷玉书为他倒了一杯茶,“关外我没有去过,倒是在越城生活过一年半载,不知是关外好还是越城好?”
“怎么说呢?各有各的好处吧。越城有护国将军殷玉书坐镇,治安民风都可令买卖人放心,但关外的生意机会更多些。”
“听说铺野国现在要改变耀阳商人在国内免税经商的国策,所以有不少商人都返回耀阳了?”
“是啊,这铺野国换个皇帝就换个政策。想当年,别说是耀阳的商人,就是耀阳叛逃的将军,铺野国都照收不误。”
殷玉书自己也斟了一杯茶端在手中,“是啊,我也听说十几年前就有咱们耀阳的叛徒跑到铺野国去了,也不知下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