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雨不停,滂沱的雨势,看得人触目惊心。
再隔一日,雨势暴猛,无处宣泄的水渐渐往北没去,杭州城的百姓惊慌不已,甚至开始暴动。
“既然君家祭主也在这里,为何不让她唱祈歌祈晴?”
“对呀!君家不是有龙神守护?君家祭主肯定可以阻止这场暴雨。”
在大雨开始时,君家人便投入救灾的行列。
此刻,君十三正待在县衙大厅,听到外头百姓的怒吼,不禁忧心地站起。
“祭主,你不须理会。”八云紧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雨已经下了三天,也差不多该停了。”
外头淹水,没办法搭祭台,要如何让祭主南祈歌?
“可是……”睇着泼瓢大雨从天落下,她不禁有些懊恼,早知道十一哥有神见的能力,她就应该向无咎问清楚,这场暴雨到底要下多久。
“坐下吧。”坐在一旁的君十二淡淡开口。
君十三回头瞅着她。“十二姐,我可以出去唱祈歌吗?”五皇子一事,虽是无咎救了她,可她听到十二姐试图保护她的话,内心很感动,认为姐妹之间应该可以牵系得更深。
君十二微扬眉。“你认为有效果吗?”
“就算没有,至少可以安抚一下人心。”她抿了抿唇。“十一哥在外头帮着,其他族人也没闲着,我光只是在这里待着,那我到县衙来,又有什么意义?”
“祭主这话是拐着弯在数落我的主子?”四喜不客气地开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
“四喜姐姐,注意你的口气。”八云不快地替主子出声。
“我又是哪里说错了?”四喜哼了声,“当家的想当好人由着他去,咱们到这来,也不过是当家的要让人知道咱们君家很团结罢了,不然咱们几个姑娘又能帮上什么忙?”
“四喜,够了。”君十二冷冷阻止,美眸扫向君十三。“祭主,你想怎么做,尽管去,我也想听听你的歌声。”
“谢谢十二姐。”君十三笑逐颜开地朝厅门口走去。
“祭主,外头正确在下雨,你要出去,好歹先让我拿把伞,你别急呀,祭主!”
八云吼着,然外头闪电交加,雷声轰隆作响,大雨倾盆几乎阻断她细微的声音。
只见她疾步走到厅外的青石板路上,眯眼看向灰蒙的天空,压根不管豆大雨水滴在身上多痛,浸入没骨子里多冻。
“祭主,别唱了,雨势这么大,你在这里唱,也没人听得见,就连老天也听不见!”八云冲到她身边,用双手护在她头顶。
置若罔闻般,君十三深吸口气,唱出空灵的祈歌。
那副清嗓柔而不锐,却能够撕裂黑暗,让煦光重现大地。温润的能量,随着嗓音逐渐拔高,穿透了雨,如丝一般向四面八方绵延而去,如风一般吹拂到每个角落,抚慰着慌乱无措的人心。
在县衙随近的百姓都听到了歌声,慢慢平静下来,仿佛就连人雨都不再可憎,淹水不再是那么令人绝望,他们可以耐心等待,黑暗尽头的曙光。
君十三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着,在厅内的君十二目光复杂的看着她纤瘦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渐渐的,刺眼闪电消失了,就连雷声也缓缓退远,再等一会,竟连雨都停了。
外头响起阵阵欢呼声,许多百姓争相走告,亲眼见证了君家祭主不可思议的能力。
“祭主,可以了。”君十一从一旁小径走来,后头还跟着几名衙役和陆敬和。
君十三神色有些恍惚地瞅着他,这才感到浑身冷得发颤。
“太守大人准备了些姜汤,赶紧喝下。”他说着,拉着她就往大厅里走。“四喜,还不赶紧去找来一些干净的布巾,还有八云,回府替祭主拿套干净的认裳。”
“是。”两姐妹立刻分头进行。
君十一瞧君十三浑身湿漉漉的,又请陆敬和准备一些干净布巾,要不等到四喜把布巾拿来,她就要染上风寒了。请托完毕,他随即舀着两碗姜汤,一碗递给君十二,一碗递给君十三。
正要说什么,有衙役拿来几块干净的布巾,并向陆敬和说了什么,后者脸色一变。
君十一见状,走向太守大人,谈上两句,没一会把布巾交给君十三,就跟着太守大人走了。
一下子,大厅就只剩下君十二和不断打颤的君十三。
君十二睇着她抖得厉害,终究忍不住地脱下身上的外衫,盖在她肩上,并拿过布巾替她轻拭头发。
君十三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她。“谢谢。”笑得腼腆。
其实她很容易满足,只要对她释出一点善意,她就可以感动很久。
“喝吧,可以让身子暖些。”看她手捧着汤碗,君十二催促着,将她的发擦个几分干后,便在她身旁坐下。
她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没一会将姜汤给完,整个人感觉暖和许多。
君十二瞧盛汤的大碗摆在大圆桌上,距离有几步远,四喜又不在身边,被伺候惯的她不想移动,索性把手上的姜汤一并递给她。
君十三又是感动又是惊喜。“谢谢你,十二姐。”
“……不用客气。”她有点不自然地别开眼。
两人中间隔着一只八宝凳,甚少坐得这么近,更不曾有过贴心的嘘寒问暖……
相较之下,君十二被教导得冷漠,就连闲聊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可是,此刻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君十三小口啜饮的声音,总觉得要是不说些什么,实在教人不自在。
“祭主,你可有过神见的经验?”想来想去,她挑了心中的不解当话题。
君十三抬眼看着她,有些犹豫。“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神见,可我曾梦过初代祭主临终前的画面。”
“喔?”君十二微扬起眉,连她也无法确定那样的梦境算不算神见,“那时候无咎公子可有在你身边?”
她吸口气,想回答没有,但……“有。”
“是吗?”垂敛着眼,君十二迳自摊算着。“这么说来,也许十一哥梦到的真是神见了?记得那晚无咎公子就住在君家,也许是因为他的存在,所以引导出十一的能力。”
这么说来,似乎也挺合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种说不出的古怪。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君十三喝着姜汤,小声答着。
她有些心虚,不敢说太多,就怕被十二姐发现,她和无咎发生了关系。
“但,为什么我一点感应都没有?”君十二看向她。“奶奶说过,我的能力在十一哥之上,没道理他有所感应,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君十三水眸转呀转的,喝完最后一口姜汤,看着她。“你怀疑十一哥吗?”
“总觉得他的话有些含糊,细节说得不够完整,再看他分明是在巴结五皇子,这点已经违反了君家祖训。”君十二顿了顿,不想提她怀疑根本是君十一搞的鬼,才让五皇子得以进入君府,免得她难过。
她看向厅外微微发亮的天色,仿佛有光芒试图钻透厚重的云层,好半晌才又说道:“说不定,我只是在嫉妒吧。”
“啊?”
“你随意唱起祈歌,雨就停了,仿佛连阳光都要透出。”她咬了唇,有些不服气地说:“虽然我不信十一哥,可城南确实发生水患……唯独我,才是那个真正没有能力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她在君家才会毫无立足点,卡在中间,不上不下。
相着,她轻叹一声,旋即感觉肩上有抹重量,眯眼探去,惊见君十三竟把脸枕在她的肩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浑身不自在,想要将她推开。
“十二姐,我头有点昏。”君十三艰涩道。
她当然知道十二姐不喜欢有人近身,问题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头昏得坐不住了。
“你该不是染上风邪了吧?”她随即扳起她的脸,却惊觉她面呈死灰,就连唇色都透着黑紫,不禁心间一抖。“你……”
“十二姐……我想吐……”说完,她随即呕出,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就怕吐出的秽物会弄脏她。
瞪着她双手指缝间淌落的黑红色液体,君十二美眸瞠圆。
“来人……快来人!”她一把搂住君十三,拔声喊着:“快!有没有人,快来人!”
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会这样?
惊慌之余,她瞥见有道光芒迅至眼前,定睛一瞧,竟是那日才到府上作客的湛朵,身旁跟了她有一面之缘的左近。
“槽!离魂了!”湛朵不看君十三,反倒是看向厅外。
“你去通知无咎,这里交给我。”左近冷声交代,“我跟着她的魂魄去,想办法把她挡在鬼门关外。”
“我也去!”
“身为花神将,你要怎么下地府?”左近恼道:“你是信不过我吗?”
“不是,我只是……”他握了握拳,毕竟他本质极阳,要是下地府,对自身有损,思忖过后决定按照左近的指示,“好,我去通知无咎,你想办法拖住魂魄。”
说完,幻成一束光消失。
尽管早知道他是天界神衹,但亲眼目睹这一幕,君十二还是难掩惊愕。
“是你下的毒?”
低沉裹着威严的嗓音逼近眼前,君十二抬眼瞅着左近。“我干么下毒?她是我妹妹!”也许她嫉妒过十三,但她不曾想要加害她。因为她是她的妹妹,是她的手足,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左近冷冷看她一眼,随即转出厅外,跟着君十三的魂魄而去。
此刻,君十二才惊觉君十三浑身冰凉,再探向她的鼻息,却发现早已断气。
她心头一震,放声大喊着,“来人!快来人!”
第9章(1)
君十三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魂魄逐步飘进地府,走到鬼门关外,欲随其他魂魄一道进入时,左近却挡在她面前。
她缓缓抬眼,神色有些恍惚,眸色有些朦胧,像是认不出他。
左近睇着她,内心百感交集。
当年,他和拾扇也算是朋友,也为她离世而难过,可是今非昔比。
姑且不论交情,光是她的存在,就让他倍感棘手。
要是她不存在,无咎可以追求更高的神格,而不是日复一日地守在天竺山,等待着她的转世,而他,也不必因为她而心神受到扰乱。
如果没有她,是不是一切就可以恢复原状?
他在犹豫,只因赌注太大,后果难测。
然,就在他犹豫的片刻,她像是想起什么,蓦地东张西望,神情多几分生气,而不是空洞的死寂。
“左近?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左近睇着她,内心大人交战着。
因为上天旨意,雨势比先前预估的来得猛烈,无咎怕波及她,所以要湛朵前来探探,他则跟着前来,没想到竟会目睹她死去的瞬间。
她的时辰未到,魂魄却已进了地府,这代表着有人改变了天命,而影响了她,所以她在寿命确实到此为止,那么她再阻拦,又有什么意义?
况且,他也想要解脱,不想再被她左右心绪!
如此想着,他往旁一挪,便见她被一般力道扯入鬼门关。
“左近?”她频频回头喊着。
他眯起眼,铁了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君十三排在一行人的后头,压根无关她的意志,身形飘然地跟着往前移动。
她疑惑不已。
怎会这样?她不是还在县衙里喝姜汤吗?为什么突然跑到这里?她想着,不禁疑惑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极为昏暗,甚至有点冷,带着难以形容的森森阴气。
“……三生石?”
随着队伍不断往前,她瞥见右前方有条河,河边有块岩石,那形状和色泽简直和天竺山上的三生石一模一样。
隐约记得无咎告诉过她,三生石是灵石,人间和黄泉各有一块……她可以确定这里不是竺山,所以说,她死了?
君十三瞪大眼,瞧着眼前的人踏上河面的桥。
她听说,黄泉有条奈何桥,过桥喝了孟婆汤,便教人忘却前尘往事……所以,她是真的死了?
她怔愣地看着前方的桥,心底油然产生抗拒,不,她怎能死?
她要是死了,无咎还要等她多久?
想走却怎么也动不了,她被迫踏上桥,走过桥,便见一个女子就在桥的那端,端着一碗汤等着她。
“喝下。”
君十三瞪着她手中的碗,仿佛那碗里装的是毒药。
不,她不喝,她才不要忘了无咎,不要忘了他……要是忘了他,那来世再遇见他,她又怎会记得?
忖着的同时,有什么闪过她脑海,仿佛在许久以前,她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她的身体竟然挣脱禁锢,回头下了桥,朝三生石的方向跑,将惊呼喊叫全抛在身后。
此刻,她只想确定一件事。
她跑到三生石前,凝睇苦那块石头,脑袋仿佛涌入各种画面,有好几个她,总在三生石前,刻上她的爱恋,刻上她的前生,为了让来世的她可以记得……她伸手轻触三生石,霎时电流从指尖窜入她体内。
眼前一片黑暗空寂,她突地听见自己与谁在对话——
“我要如何与他结缘?”
“轮回。”
“……我要如何与他相恋?”
“……你不该动情。”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动情了,如果不该,又为何让我懂爱?”
“你想怎么做?”
“求你给我三生相遇的机会。”
“三生?”
“是的,三生便已足够。”一世求缘,再世求情,三世不离。
“你以为本尊会答应?”
“我愿十世轮回滋养大地、净化大气,换取三年情缘。”
“……”
“我只求三生,三生过后,情缘不定,我便化为尘土,但要是情缘定下,我要与他双宿双飞。”
“去吧,灵石。”
君十三蓦地瞪大眼,想起自己原是天界云池旁边的一块石头,和龙神同时孕育存在,她看着他,恋上他,想得到相遇相爱的机会,于是她下凡轮回,为他取名,卑劣地要他等待……
可她没想到,她的三世并非连续,在遇见他的第一世结束之后,她继续轮回,却没有与他相遇,让他苦等了七百年。
不是老天骗她,而是她自己没把话说清楚,如此一来,她现在死了,要再遇见他,得再等几百年?
像是在应和她的不安,三生石上浮现未来景象,只见诛雷落下,将他斩首——
“不!”她拔声吼着,浑身止不住的颤着。
那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是她害的吗?因为她强求不愿她的情缘,终究害到他?
“大胆魂魄,还不快上奈何桥!”
乍闻令人胆战心惊的沉吼,君十三回过头,瞧见一个仪表威慑的男子,一身官服,眸噙阴鸷地看着她,随即感觉身体再次受到牵引,她立刻结印,将自己隐身在三生石内。
就在同一刻,外头传出了轰然巨响,有人怒喊着,“阎罗,将本君的妻子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