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耍白痴呀!”蓝韶安拨空给对方送去一记白眼,“我说的是她的个性。”
是啰!
天底下有哪个女生会被老师打,不哭,被男生欺负,立刻回扁,听老师说超感动的故事,点头打瞌睡,甚至在解剖青蛙的时候,举手要求划下第一刀的?
谢逊微张大嘴接下话,“就因为她不像女生你就讨厌她?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很奇怪吗?”边说他边摇头,“就好比是一群猪啰,一定是有胖也有瘦,你总不能因为其中一只太瘦,瘦得不像是猪,你就硬要说人家不是猪,还要故意去找它的麻烦吧?”
蓝韶安没抬头,懒得去响应这种“猪头猪脑的猪问题”,他只是低头强调道:“总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在六年甲班里如果有想和我蓝韶安做朋友的,就不许再说那个‘饭粒粒’的好话。”
简单一句话以霸气作结,让周围的人都乖乖地没了声音,包括一心想调解,以求得平静校园生活可过的谢逊。
唉!没救了!这两个!众人摇头作鸟兽散,准备去刷牙漱口等睡觉了。
只留下了个被罚写忏悔文的蓝韶安,不悦心道:是啰!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大家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他和那个“饭粒粒”是在四年级时开始同班的,之前只是听说她和他同一届,同样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等到真的碰了面,他才发现她比传说中的还要瘦、还要高,活像一根长竹竿,比同龄的小女生要高出半个头,差不多和他一样。
怪的是她明明生了一副水灵灵的女性五官,却老爱留着一头伏贴着头颅的削薄短发,以及摆出那副毫无女孩子味的酷酷表情,无论是从正面或是从背面看,第一眼都会让人将她给错认成是个男孩子,直到她开口说话。
还有她那双“鸟仔脚”,细瘦得不象话,活像是风吹了就会断,让他想起了大力水手卡通里面的奥莉薇。
只是奥莉薇爱尖叫,范绿绿可一点也不爱。
不过千万别被她看似荏弱的外表给欺骗了,这女人八成是吃大力水手的菠菜长大的,才会有那样的硬拳头,和一副打死不服输的蛮牛拗性。
有关于这一点,没有人会比当了她两年多“宿敌”的他,更加清楚明了的了。
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她?
被众人问到连自己也想问了——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她?
蓝韶安一边写字,脑海里的画面自动切换到了两人结缘之初……喔,不!该说是结怨之初——
“嗨!你好!我叫蓝韶安!”
当时他率先向她伸出载满友谊的手,还附赠了一脸亲和力超强的阳光笑容。
当惯了班长的蓝韶安向来有着领导气质,在和班上女同学相处时,总是比其它的男同学显得大方,不会有莫名其妙的异性排斥,也不会觉得别扭不自在,不论性别优劣,朋友就是朋友,他总是如此坦荡荡地想。
而因为身高及男生女生配的缘故,他和她的初次接触就是因为被分配到同一张长课桌,一左一右分坐两头的机缘。
既然被选定了当“桌伴”,那么自然得和谐相处啰!
于是他笑嘻嘻地向她伸去了手,没想到他的手好半天僵在空中没能动,就同他的笑容一样,这个看来很不友善的女生,全然将他的手及笑容都视作空气。
范绿绿径自拉开椅子,放下书包,挂上抹布,将文具用品搁入抽屉里。
所有动作快速完成,丝毫没有一般女生惯见的拖泥带水或是犹豫不决。
等一切都完成了后,她从容不追地从铅笔盒中取出一根粉笔,并以她的Garfield尺量好了距离,最后毫厘不差地在桌子中心,画出了一条界线。
不愿再当活雕像的蓝韶安只好讪讪收回手,拉开椅子坐下,心头虽已微火,却碍于身为男生当有的风度,他还是很客气地主动向她开了口。
“这是什么?”
“楚、河、汉、界。”
她的声音冰脆脆的,让他联想到了夏天里的情人果冰,初尝时只觉酸牙,却总是犯贱似地忍不住想要一尝再尝。
“如果越了界呢?”干嘛?头一回见面就先给个下马威?
“越界——则死。”
Garfield尺在她手上,迎着日光闪烁出一片银芒,看来神圣不可侵犯。
不盖人的,在那一瞬间,当时身为小小武侠迷的蓝韶安,真觉得世上若能有“灭绝师太”那一号邪冷人物,那么肯定就和眼前这个小女生没两样。
“所以,你是不打算交我这个朋友了。”
说实话,他一点也不希罕和这种有“灭绝师太”性格的人交朋友,只是头一回被女生给公开表明讨厌,感觉上还是很不舒坦。
老师不是常说,只要你向对方伸出友谊的手,那么对方就一定会接受的吗?
她闻言斜睐他一记,一道轻蔑到了极点的斜睨。
“你是男生吗?”她问得形似自然。
“你在说废话?”他不悦地挑高眉。
视线调回,她低头开始写功课。
“我是不和男生交朋友的。”她的语气理所当然。
“为什么?男生又不是蟑螂。”
在那时他还不知道有关于“灰屋”的渊源,更不知道这些打从“灰屋”出来的小女生都是有病的,一种叫做“厌男症”的怪病。
她回答得爽快,“这两种‘东西’相比起来,我还宁可选择蟑螂当朋友。”
他没好气地提醒,“男生不是一种东西,他同样也是人类的一种。”而这世界上如果没有男生的存在,哼!今天你也不会到这个世上来。
她再淡瞥了他一记,同样足以四十五度极度轻蔑的角度。
“没有错,男生都‘不是东西’,所以也就更不必浪费时间交朋友了。”
蓝韶安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小女生观念错误到需要被纠正。
“女生弱,男生强,你迟早会有需要男生出手来帮忙的时候。”
“你错了。哼!我就比男生还要强!”
“你在吹牛!”
“我并没有!”
“吹牛吹牛吹牛!范绿绿爱吹牛!”
“没有没有没有!你才是个大笨牛!”
激辩没有结果,两人决定掰手腕比出谁较强,却在胜负未明之前,他不小心误触“楚河汉界”,惹来了她的主动攻击及他的立刻回击。
那一战的结果和今天的有点像,交战双方安然无恙,无辜池鱼谢逊则遭了殃。
被范绿绿的沉重书包“误”中后脑勺的谢逊仆倒在地上,让惊惶失措的同学们像是在扛神猪似地,飞奔向保健室。
就是在那一战之后,两人之间的战火正式开打。
他们比功课、比赛跑、比国语文竞赛、比上台解出数学题的速度、比眼睛测量的结果、比龋齿数目、比擦窗户的明亮度、比中秋节时在班上快吃柚子的瓣数,比所有能够拿来做比较,能够分得出胜负的项目。
钟老师对于他们之间的战火不是没瞧见,原本还抱着乐观其成的态度,想用良性竞争的方法来刺激出这一对优秀学生的更多潜在本能,没想到最后被激发出的,却是一波接着一波的——人类好战本能。
更没想到的,是他们的战火并未随功课加重而变缓,也并未因为成长而改变,反而还变本加厉。
前不久他们甚至还孩子气地比起了将头埋入水桶里,比憋气时间的长短,比到最后,两个人都被送进保健室。
自从这一对“比斗天王”在班上出现了后,学校里的保健室几乎快变成是专为她班上的学生所设置的了,三不五时便要上演一回一群人扛着同学飞奔上门求助的戏码。
闹到了最后,连原是奉行爱的教育,对于教育怀抱有极崇高理想的钟老师也不得不改变初衷,在换位子时特意将这两位“瘟神”各安置在一头。
但就算不坐在一起,这两位“瘟神”的火花还是会有办法隔空交会,反而殃及了更多池鱼,也因此气跑了几位科任老师。
既然分开来坐也没用,只好再绑回一起,至少方便她管理。
若非是想着这一班都快带到了毕业,钟老师不想再多生枝节,否则她真的会去向校长开口,请他将他们其中一个调离她的班上。
可偏偏这两位都是她的爱将,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调谁走她都舍不得,又怕被调走的孩子心理因为不平衡而受挫,最后也只好不断地以罚写忏悔文,来期待他们能够尽快懂事了。
想是这么想,但累积至今,钟老师放在档案柜里的忏悔文,眼看都快迭成一座小山了。
唉!只希望他们突然醒悟想通了的日子,能够发生在她还在这间学校里教书,还没被他们给气死的时候。
她衷心期盼。
第二章
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唤醒,范绿绿由床上一跳而起。
糟糕!她上学要迟到了!
二话不多说,她边刷牙边套制服还能顺带上了个厕所,然后跳跳跳跳跳,赶快跳去套袜兼穿鞋。
幸好她的头发从不会给她带来麻烦,随便拨两把,再用慕丝抓一抓,立刻一个既利落又帅酷的范绿绿就成形了。
没错,要帅又要酷,这就是她对自己的终极目标,一个要比男生还要更像男生的范绿绿!
绿色旋风狂奔下楼,噼哩啪啦打开了门,再乒乒乓乓跑进院子里,接着一把捉起单车正待跳上,却猛不其然地让一道凉冷嗓音给喊住了。
“绿绿,你在干什么?”
范绿绿回头,看见坐在院子里吃早餐的母亲辜明君,来不及调整情绪的小脸上难得出现了慌张,“去上学!妈,我不是故意睡过头的,你放心,我骑车很快,绝对不会迟到……”
“绿绿!”
辜明君慢条斯理地将杯子搁回桌上,冷冷淡淡扫了眼满脸不安的小女儿,慢条斯理开口。
“今天星期天。”
小脸整个烧红,范绿绿懊恼地小小声骂自己,将单车放回后,她在母亲的指示下乖乖坐下,然后听见母亲叫佣人容妈给她冲一杯牛奶过来。
“可是太太……”
容妈先瞥了眼始终垂低着小脸,坐在椅上微晃着一双又细又长鸟仔脚,像只斗败小公鸡似地坐在母亲面前的范绿绿,心疼地提醒。
“绿绿小姐肠道过敏,喝牛奶会拉肚子的。”
“可笑!”
辜明君再度端杯,眼神写满不赞同。
“什么东西喝下肚去不会拉出来?差别只在于时间的快慢罢了。绿绿现在正在发育,不靠牛奶增加钙质,将来怎么能长得高?”
呃,绿绿小姐才十二岁就已经一百六十公分了,太太还嫌她不够高?
她是个女孩子呀,太高了将来怎么找婆家?一串话在容妈肚子里打转,可没那个胆敢说出来。
“你去拿吧,容妈。”范绿绿抬头,扬高下巴给了容嫂一个酷酷的安抚微笑,“我喜欢喝牛奶。”
虽说她喝了牛奶会腹绞痛、会胀气、会拉肚子,虽说她真的觉得牛奶的味道很烂,觉得天底下居然会有人喜欢它真是太诡异了,但是没关系,只要能让妈妈开心,她的感觉并不重要。
辜明君未做声,但那将背脊往后靠在椅背上的动作,及薄唇上略微放松的线条,都说明了她对于女儿“识大体”的回答感到满意。
眼见如此,暗暗心疼的容妈也只得不吭声,进厨房去倒牛奶了。
在等待牛奶的时候,辜明君上下打量小女儿,这才发现自己像是有一阵子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女儿了。
“你好像又长高了点?最近学校的功课如何?还是拿第一吗?”
范绿绿得意地拼命点头,一对小虎牙在嘴里亮呀亮,还来不及再说什么,辜明君却已将视线调开,改投向远方山林,并且开始自言自语。
“真是好可惜,如果你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她遗憾的叹息。“我早就知道你和你三个姐姐是不一样的,这一点由你还在我肚子里时,我就知道了,你特别的活泼健康,半夜三更不睡觉老爱在我肚子里拳打脚踢,那时候我就常跟你爸爸说,说这次的一定是男孩,一定会是男孩子,你用力一踢我就抽筋,然后怎么也睡不着,幸好有你爸爸在……”
她的眼神朦胧缥缈,却又微有异芒,像是个初涉情关的女孩,谈起了她的情人。
“他都会心疼地帮我用力揉腿肚,帮我半夜里冲牛奶,帮我……”
“太太,牛奶来了。”
容妈的声音打破了温柔呢喃,魔咒顿时消散,辜明君眸中柔芒尽失。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没再看向还坐在她面前,盼着她还能再和她多说几句话的小女儿。
“小姐,牛奶。”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容妈转了方向,却也同样地没被理睬。
小女孩如幽魂般地幽幽起身,既然母亲都不在了,她还喝牛奶给谁看?
只是人虽已走开,方才母亲的话却不断地萦回在她脑海——
真是好可惜,如果你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这句话对她一点也不陌生,在三岁生日时的那一天她就听到了,更别提之后的经常性被提起。
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了,因为她的生日,正好也是她父亲的忌日。
她还记得那一天自己穿了一袭粉红色的小公主蓬纱裙,兴奋地跳上跳下,像只小蚱蜢,瞧着妈妈和姐姐们准备着她的蛋糕及礼物,礼物包着精美的包装纸,害她老是想先拆开来偷瞧却都不被允许。
在那天之前爸已和妈冷战了好长一段日子,妈原想着以她的生日为理由,找爸爸回家来全家庆祝,没想到爸爸的手机始终没回Call,等到她们终于接到电话时,却是由一个陌生的警察伯伯打来的。
爸死了,死于车祸,身边还有一个她们不认识的女人。
她还记得妈在乍获噩耗时,先是吓晕后是痛哭。
也许是为了要让她自己好过些,妈妈选定了要以“恨”来对抗那猝然沉压于她精神上,难以承受的巨大痛楚。
她恨爸爸的出轨,恨爸爸的背叛,恨爸爸的无情,恨爸爸的不肯先低头退让,恨他以死来结束两人之间的冷战,她甚至恨起了她的小女儿。
都是你!
那时的辜明君就像个泼妇一样,先是砸掉了蛋糕、撕烂了范绿绿的公主裙,她甚至还拿来了剪刀,将小女儿原是扎成两根可爱发辫的长头发,一刀剪断,再将她用力推倒在地上,像是骂仇人似地谖骂不断。
你为什么不是个儿子?
你为什么要是个女儿?
如果你是个男孩子,你爸爸就不会在外面养女人了。
他那么爱我,如果他会外遇,那肯定只是因为我没能帮他生个儿子,一定是这个样,只会是这个样子的!
都是你!全都是你的错!
是你害得爸爸弃家不顾!是你害得爸爸和别的女人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