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她根本听不懂妈妈的疯狂叫嚣,只是吓坏了地缩在大姐的怀里哭泣,看着二姐和三姐为了不让妈妈再伤害她而拉着她。
时间或许能够改变很多事情,却绝对无法磨去那已被烙印在心头深处的创伤,她始终没能忘记妈妈那一天说过的话,也在后来慢慢弄懂了她的意思。
妈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是个女孩子,那么,这些发生在范家的悲剧就可能不会发生了。
爸爸不会死,妈妈不会变得冰冷难以亲近,她和姐姐们也都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而这一切的错,全都是因为她,因为她不是个男孩。
她有心弥过,却是无能为力。
她每年向圣诞老公公祈求的愿望,都是想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男孩,但不论她如何诚心地祈求,圣诞老公公始终没有帮她实现梦想。
阳光依旧灿烂温暖,密密地洒在范绿绿的身上,但她却始终感觉不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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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潋滟,泼洒在一骑轻盈如飞的单车,及骑着单车的少年身上。
车轮快转,转出了校门,转上了柏油路,最后转进了一条绿油油的森林小道。
单车上的少年,十四岁的蓝韶安迎风速行,那遮掩不住的绚烂迷人的青春全写在脸上。
国中阶段其实是一个有些尴尬的年龄,才刚告别了小学时代的青涩愚骏,但说到了要成熟洗练?嘿嘿!对不起,那可还早得很呢!
再加上这个时期正是生理变化最明显的过渡期,功课压力又大,能像他这个样天天挂了张阳光笑脸的人,实在不多。
他自知运气不错,一来天资聪颖又好学,再多的功课也不怕,二来山区的学校竞争压力要比都市的小孩小得多了。
最后一点——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小声笑变成了仰天狂笑。
失态了,对不起!但是没办法,因为他一想到了就会忍不住要笑,国中的生活很快乐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生活里,少了一个小学时代的“天敌”。
国小毕业后,“饭粒粒”被她母亲送进山下一所教会办的完全中学,听说这间学校只收女生,就是那种被戏称为“尼姑庵”的女子学校,和他再也不会有交集了,除非……除非他去当女生,哈哈,哈哈哈,这个笑话真是好笑。
真好!真好!真的不是普通的好,但是……
阳光笑脸略略收小了。
虽说那三年的“刀光剑影”岁月是惊心动魄了点,但是换个角度想,它也同样是精彩刺激及难以预料的。
那时候的他甚至一想到“上学”这两个字,肾上腺素就会快速分泌,全身的细胞都会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为什么那么爱去招惹她?
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宁可看到她一见了他就眼神戒备,面色紧绷,也不要见到她像对其他的男生一样,把他当成了空气视而不见。
这是不是就叫做——犯贱讨打?
呃,这个问题尚有待研究,不过幸好那根“眼中钉”已经不会再在他眼前晃了,所以这个问题也就没有再去探究的需要了,对不?
对……哦!不!
戛然一响,蓝韶安停下单车,真是见鬼了!他着实不敢置信。
他已经几百年没去想过那个“饭粒粒”了,却偏偏在今天,先是好死不死地想到她,接着又是……看见?
那应该是她没错吧,即便此时那抹缩蹲在树下的身影是瘦弱纤细显得无助,是不带半点恶火的,但因两人对立多年,他的“辨敌系统”早已能自动感应出她的存在,是以他非常笃定那就是她,“灰屋小公主”——范家绿绿是也。
蓝韶安将车子架起来,好奇走过去,却得到了一个更震撼的讯息——
她好像……在哭。
是真的……在哭。
吓死人了,那只非洲原装进口的母老虎,那个比男生还要粗勇、还要耐打、还要拳头硬邦邦的小学同学“饭粒粒”会哭?是不是天要下红雨了?
“你怎么了?”
再也忍不住,蓝韶安蹲在将脸伏在膝头上,双肩微抽的女生面前好奇的问。
听见声音,范绿绿抬眸,见着“宿敌”的她难得没有立即发飙,想是难过的感觉早已超越了一切,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和人对抗了。
没理他,她只是继续埋着头哭,直到禁不起他的催问,进然发火。
“你别管我啦!”
“你被人欺负了喔?”
真是老天有眼,明察秋毫,恶马自有恶人骑!哇勒哈哈哈!好爽!
咳咳!他踹开自己暗爽的坏心眼,挤出了一脸关怀,“是学校里的人吗?是老师?是同学?是修女舍监?还是……”
“我都叫你别管我了!”
她再次抬头轻吼,即便有心想吼得像头小母狮,但那还悬着眼泪的小脸蛋及微哽的嗓音,实是难生太大的火力。
好玩好玩,小母狮变小猫咪了?那还不快乘机打落水“猫咪”?边想边动作,蓝韶安拍拍屁股往地上坐下,更舍不得走了。
“你跟我说清楚原因,然后我就不管你。”
因为我还得赶着去向那个能惹得你哭成这样的家伙拜师学艺,厉害厉害!
“你摆明着想讨打是吗?”范绿绿嘶声恨吼。
“别这么说嘛!好歹我们是小学同学……”兼仇人。“如果真的有人敢欺负你,我总得帮你出口气。”说错了,是对方帮他出了口气。
“没人敢欺负我,那个欺负我的是……”范绿绿抬头望天,咬牙切齿,“是老天!”
“老天?!”他陪着她抬头认真仰望,“这老小子的胆子可真不小,要不要我帮你去请耶稣来教训它?”
她凄楚着红通通的眸子和鼻头瞪他,“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本来就不好笑,因为我是很认真在说的,你愿意跟我说说,‘它’到底是怎么样欺负你的吗?”用打雷还是用闪电?
问归问,但他并没把握她真的会说,果然见她垂下眸,将螓首埋进双膝之间,在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都要睡着的时候,没想到她居然说了。
“它可恨,它欠揍,它太不公平,它让我……让我当女生。”
蓝韶安本想失控大笑,却拚了命的强压下来,敌人难得卸去心防和他说些“真心话”,他如果真的笑了,将来可就没机会再去挖出她的弱点了。
“呃,有关于这件事情,你应该不是直到今天才知道的吧?”别告诉我,你尿尿时都是用站着的。
“但在今天之前,我至少还可以抱着一丝希望。”至少还能去求圣诞老人。
“那么在今天……”他不懂了,“究竟是什么事情,竟会让你连一丝的希望都没了?”
“我的‘好朋友’来了。”一把好绝望好绝望的伤心嗓音,由那膝间传出。
“好朋友?!”他还是不懂,“这和老天又有什么关系了?”
“你是猪吗?”一张愤怒的小脸霍地抬高,怒瞪着他,“好朋友就是大姨妈!就是生理期开始!就是月经来潮!就是我必须开始使用卫生棉的意思!就是我再也不能够骗自己,说或许有变成男生的可能了!”
好……好详细的解释说明,详细到连蓝韶安这样平日自认脸皮厚厚的男生都要脸红了。
还有,这女生有病呀?什么叫骗自己会有变成男生的可能?又不是天方夜谭的说!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回神之后,他立刻回吼了过去。
“我又不是没上过健康教育,怎么会不知道生理期?我还知道这个时候的女生脾气特别坏、性格特别差。”
他上下扫睨她的眼神写着——就是像你现在这个样。
“怎么样怎么样?我就是脾气坏,我就是性格差,谁让你理我了?快滚哪!”她再吼。
“你叫我滚我就滚,那我不是做人太没原则了?”他吼了回去。
“你不滚留在这里做什么?”她再吼。
“我不滚是因为我是童子军,要奉行日行一善。说吧,你现在需要什么?”他一字一字地继续吼着,“要我帮你去买卫、生、棉吗?说!要什么牌子的?”边吼他边脸红了。
“不用你的鸡婆!我学姐已经给我,也教会我怎么用了。”
因着她打小性格比任何人都沉稳冷静,是以姐姐们总当这种“小事”不用刻意教,事情遇到了就会知道,却不知她的所有沉稳在发生了这种“天降噩耗”时早已整个粉碎掉,不知所措到濒临疯掉,要不她也不会容许自己在这个“世仇”面前掉泪示弱了。
两人说到了这里,其实早已没有必要再用吼叫,却好像都已习惯了,改不了。
而且很怪,那原该是件很难启齿的事情,却让他们这样一来一往地相对嘶吼了后,顿时好像没什么了。
“那不就好了,还哭个什么屁?”蓝韶安没好气的说。
女生果然十个里有九个是神经病,尤其是正值青春期的!
唉!害他原先还当这颗“饭粒粒”是和别的女生不同的,是个可敬的对手,原来也只是一个关不住的水龙头,和他老妹没啥两样。
“我哭是因为我不想当女生!我不想当女生!我、不、想、当、女、生!”
“不想当不也当了那么多年了,是不?你迟早都得面对现实的。”同学,你就认命了吧!
“我就是不想面对,你管我?”
“好吧好吧,要不这样,让咱们心平气和的面对问题……”幸好他最近刚看了一本心理学的书,很懂得怎么安慰人。“让咱们换另一个角度来想,虽然你的‘好朋友’来了,但反正是穿在里面的没人看见,从外表看来你还是和以前没两样,还是可以继续这样自欺欺人到你高兴为止嘛,干嘛那么火大,又干嘛要哭……”
事后回想,当时的范绿绿一定是让熊熊怒火给烧干了理智,否则她绝不会做出接下来那样失去理智的事情了。
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捉起他的手,猛力往自己胸前使劲地按压下。
“你在说什么风凉话?什么叫做和从前没两样?你没发现我这里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空气中有片刻静止,止在蓝韶安瞪大眼睛并吓僵住了手的反应下。
好……好柔软绵实的触感,像馒头、像棉花、像麻糯,像所有软得不象话的东西。
原……原来少女的胸脯摸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原……原来他这位小学同学,还“真的”是女生耶。
原……原来那些他曾经好奇偷窥过的成人杂志所能达到的视觉效果,绝对不及亲手触摸效果的万分之一,不,是万万万万万万万万万分之一。
几秒钟的尴尬静止后他仓皇抽回手,却已止不住那因头次遭受“重大刺激”而喷飞出来的鼻血了。
还有他的心,跳得飞快,像是在参加百米冲刺一样。
而表面上强持着镇定的范绿绿,其实已经慌乱得想去撞树了。
如果人生能像计算机里的数据文件,她真想动手将这一天整个删除掉。
只可惜她知道,人生不是数据文件,不是想删就能删掉。
于是这一幕,溪畔、树下、青春期的开始,取代了幼年时光的楚河汉界,成为了他们再也无法忘怀的共同回忆。
第三章
底线快传,切入运球,单枪匹马穿过防守线,上篮得分!
在一片叫好声中,却也有人脸色铁青到不行。
“怎么会这样?不是听说他们队长的脚受了伤吗?”
两军交战,当一方表现得太过抢眼时,自然就有另一方要开始检讨论罪了。
“没错呀!你瞧那始终坐在场边大吼大叫的,不就是他们的队长蓝韶安?”
“既然王牌没下场,那么他们飞扬高中何以能够如此嚣张?”
“因为没人想到他们居然还有个秘密武器在。”
“你是指那个背号十三的中锋?”
“没错,我算过了,飞扬的得分有四分之三都是那个十三号独得的。”
“可恶!为什么之前没有人提出要特别留意那个十三号?”好多找点人盯他。
“因为没人知道会有这个家伙冒出来呀!刚刚我让小马去查过了,他有个麻吉就在蓝韶安的班上,听说那个十三号是转学生,并不是蓝韶安班上的,更不是学校篮球队员,且听说还是在最近才转到‘飞扬’去的。”
“查出是从哪一所学校转过来的了吗?”
“如果没听错,小马说是从‘圣方心’转过来的。”
“猪头!这怎么可能?”一个爆栗子往对方脑门上重重叩下。“‘圣方心’是女校耶!让那个笨蛋小马再去查清楚一点,非弄清楚了这家伙的底细不可,否则下次我们还要遭殃。”
看台上这一端是气急败坏的检讨声浪,而另一端的,却是一迭连声来自于学校女生,芳心大动的快乐尖叫。
“哇哇哇!你看你看,又是那个十三号耶!他的过人好棒,假动作迅雷不及掩耳,运球一气呵成,钻入钻出地在一堆臭男生里如入无人之境。”
“喂喂!这位同学,请你稍微控制一下,那堆臭男生才是你的同校同学。”别加油加错了方向,好吗?
“管他的呢,有本事的才是真英雄!唉……怎么办,我好像爱上了那个十三号了耶!”
“发春妹!上一回来看球时明明听你说,爱上了飞扬高中的队长,怎么变心变得这么快?”
“谁让他这回没下场打嘛!讨厌!经你这么一提起,我可要伤脑筋了,他们两个人,一个高大爽朗活泼阳光,有樱木花道的率直可爱,一个是瘦削冷漠,有流川枫的潇洒酷帅,怎么办、怎么办嘛?人家两个都好想要,都好想要喔!唉!恨我只是一个人、只有一颗心……”发春妹甚至搬出了歌仔戏来,“俗话说好马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两夫!我哪耶——这歹命……”
哭调仔还没唱完,发春妹已让身边受不了的人,给一脚踢去贴墙了。
十分钟后,“飞扬”与“淮易”校际篮球友谊赛结束,客队“飞扬”获得胜利。
在和地主队告别了后,蓝韶安领着队友们找到了附近一间可以吃到饱的牛排馆,也说好了要在吃完饭后来个续摊,到KTV里去发泄过剩的精力,又唱又跳。
不过,当他瞧见一抹孤冷背影不动声色地转头离开时,忙不迭地掏出一把钞票扔给副队长,由他去打发这些因赢球而吃兴大发的饿死鬼,至于他自己则是紧随着那抹背影离去。
“上哪儿去?”
他边跑边追问,人家却是连回头一瞥都懒。
“回家。”
“从这里回山上还有一大段路,你不先填点东西到肚子里吗?”
“我不喜欢和那么多人一块吃东西。”尤其是一堆刚打完球的臭男生!
是厚!险些忘了这家伙可是以孤僻且厌男出了名的,她肯来帮这个忙,已经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