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令先恐惧之余,也奇怪一个小女子怎么有这么大的手劲?
秦子香从白令先身后抓起他被小刀刺穿的手掌,啧啧叹道:“唉,但樊厉军这家伙比我先一步找上你,我看你今天没办法死得干脆了。”
“你在说什么!我才不会死!谁敢要我死!谁敢!”白令先无法接受他居然会落得如今这种下场,又气又害怕。
秦子香和樊厉军对看一眼,后者轻柔低笑道:“我知道你白令先家大业大、势力雄厚,一般人的确不敢动你,但后羿不在此限。”
世俗规范他后羿要是肯鸟那么一下下,就不会搞得他们这些人除了杀手一职之外,还得偶尔兼任保镳,后羿的名声可没比白令先好到哪里去,只是仇家族群不太一样而已。
“后羿?”白令先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愣了一下。
“对,不是射太阳的那个,是专干杀人买卖的那个。”秦子香特别说明。
其实不用她多此一举,白令先也早就耳闻过后羿的大名,他们都是同道中人,他没去招惹后羿,为什么后羿要派杀手来杀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秦子香不用看到白令先的表情,就知道他在困惑什么。
“那你快说!我根本没跟那小子交过手,如果是别人买通他要来杀我的,我马上给三倍价!”
樊厉军和秦子香同时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又来了!动不动就讲钱,要是钱能解决一切,他们这些人就不用帮后羿擦屁股擦得这么累了!
“其实不是你的问题,是后羿的问题。”秦子香对于得为自家主人的不耻行径做说明感到有点惭愧,“黑道里有谁会在乎贩毒贩到哪里,只要有嘴有鼻还在呼吸的,不都是市场吗?就他那个怪咖,莫名坚持这个产业的对象只限二十岁以上,这么坚持就不要混黑道嘛!就像选择做杀手,还规定只能砍头一样,不合逻辑嘛,是不是?偏偏他又不公告一下他的原则,不然你怎么知道卖毒卖到育幼院会犯到他的忌讳,你真的很无辜,我觉得……”
“子香,其实你只要讲最后的重点就好,其它的都是废话。”樊厉军叹了口气,不得不适时插话。
“这哪是废话,这可是我累积多年的鸟气耶!”秦子香不满的嘟着嘴。
“你干么选择跟了后羿,又来嫌弃人家。”樊厉军把石头扔回去。
被自己搬出来的石头砸到脚,秦子香无法反驳,只好闭上嘴。
“所、所所以……只是因为我把毒卖到育幼院去……”白令先好想跳起来骂三字经,但是他的命现在受制于人,他只好忍住这口闷气。
“嗯啊,所以听说后羿用极低的价格接下买家要买你性命的生意耶!”秦子香还特别强调一下他的命有多不值钱。
“等等,我……”
白令先还想夹缝中求生存,试着谈判,但秦子香下手之快,长刀已经往他的脖子抹了一半。
“啊!你忘记我了!”樊厉军急忙制止。
“对不起、对不起,时间有点晚了,我想睡了,急着结案。”秦子香有点抱歉地笑道。
樊厉军受不了的撇撇嘴,只能快刀快手地,趁着被划破气管的白令先还没完全断气前,取出新鲜的心脏。
一直觉得自己可以纵横黑白两道,就这样优渥过完一生的白令先,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会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
他就这样痛苦地、活生生地被掏出心脏之后才完全断气。
樊厉军刻意用背影挡住孩子们的视线,向秦子香使了个眼色。“他们就交给你了,后羿应该联络好收养的地方了。”
“嗯,你快回去吧,取出的心脏只能维持一小时,谷医师那边已经准备好待命了。”
果然是合作多年的伙伴,事后的细节都互相照应到了。
樊厉军轻巧地从阳台一跃而下,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2章(1)
回到总部,樊厉军直奔研究室,谷医师果然早就准备好一切,直接伸手接过那三个玻璃罐,分别把三颗心脏倒入外接计算机仪器设备的器皿中。
樊厉军身体里所有器官的组织状况,早已被谷医师数据和影像化,一切数据都储存在计算机里,只要将新送来的心脏放到这个器皿中,再透过奈米液体的活粒分子计算测定,就能对照这颗心脏是否适合樊厉军使用,不需要每送来一颗,就叫樊厉军躺到手术台上一次。
看谷医师熟练地逐一完成复杂的过程,坐在一旁椅子上等待结果的樊厉军,神情依旧淡漠。
这样的情形已经上演过很多次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没有心……喔,他不是指谷医师,他是说他自己。
这件事要回溯到大约三十年前——
“院长、院长!快来!”
这天一早,孤儿收容院新进的实习年轻志工就一路从走廊喊到了院长办公室。
正结束一段祷文的樊院长从容不迫地在胸前比划了个十字后,缓缓抬起头,双眼正好对上几乎是以破门之姿冲进来的志工小玲。
“什么事?”樊院长和蔼的笑问。
“门口……门口……”小玲说得结结巴巴,手指着外头。
樊院长似乎已经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不疾不徐地从位子上起身,稍稍整理一下长裙,然后才随着小玲移动,来到门口。
昨夜下过雨,还有些潮湿的石地上躺着一个小男婴,他全身赤裸,左胸处心脏部位隐约有个像长着尖角恶魔的胎记,脐带还有一长段露在外面。
樊院长虽然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慢条斯理的道:“别大惊小怪,在这里这是常有的事。”
要不是靠着每天跟上帝对话,靠着《圣经》指引,用美好的眼光努力发掘这个世界角落的每一小点希望,她一个凡人,尤其是身为孤儿收容院的院长,一定无法这么淡定地看待这一、两个月就要上演一次同样戏码的残忍。
生了又不要,这些小小生命何其无辜?
“我、我也知道,但、但是……”小玲抖着手指,指向男婴,“他没有心跳!”
樊院长一阵难过,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肯定是因为昨夜的雨,使得这个小家伙的生命划上了休止符,好可怜,还来不及享受生命的美好,主啊……
等等!“他的手指头在动啊!”樊院长瞪大双眼,愣了一秒,有别于到刚刚为止都从容应付的态度,她在心中不断感谢上帝,小跑步跑下台阶,奔向小生命,同时对身后的小玲喊道:“快叫救护车!”
“等等,院长,我要说的是,他虽然活着,但……但没有心跳啊!”小玲像是酝酿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把想要表达的事完整地说完。
此时已经抱起小男婴的樊院长又是一愣,怀中的男婴像刚从一场好梦中幽幽转醒,正在伸展四肢……
没有心跳?怎么可能!
樊院长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侧耳靠近他那小小的胸膛,一秒、两秒、三秒……十秒钟过去了,她慢慢地抬起头,挺直跪坐着的背脊,慢动作转向小玲,“小玲啊,别叫救护车,拿我的手机过来,快!”
就这样,这个小小的生命被丢在收容院大门,然后被秘密地送到了东方家,而东方后羿的父亲东方日,便用收容院院长的姓氏,替小男婴取了一个名字——樊厉军。
“樊姨最近还好吗?”望着谷医师苍老的背影,想起与他差不多年纪的樊院长,樊厉军顺口问道。
“还好,不就老样子。”
谷医师所谓的老样子,指的是她正在精神病院里被严格监管,只准特定人士探望。
当年,樊院长秘密送走从小便没有心脏,却依然能够存活的樊厉军之事,被小玲密告到教会总部,教会因此派人前来“详细了解”。
虽然心中信仰的上帝是一样的,但人类并不像蚂蚁、蜜蜂等昆虫,透过费洛蒙的传递,便能拥有完全一模一样的想法和感受,因此对于“上帝的话”,每个人的诠释都不同,而有些人,显然特别偏激。
教会总部的核心人员深信,心脏是上帝赋予人类真实灵魂的证据,倘若一个人没有心脏却还能存活,不是魔鬼是什么?
樊院长知道教会核心人员的作风,这样一个特殊的生命,要是交到他们手中,恐怕会比直接被冻死还折磨,因此她赶在他们到来之前,马上联络一直保持来往的东方家族。
而密告者小玲,希望借着揭发此事被教会总部招揽,只可惜樊院长说什么也不愿意透露樊厉军的下落,甚至在送走樊厉军后,马上切断与东方家族的联系,独自逃亡,只可惜最终仍被教会的人抓了回去。
樊院长的坚持,让樊厉军得以安安稳稳地在东方家族长大,但也是她的坚持,让她在教会各种激进手段迫害下,变成了疯子。
直到东方后羿掌管东方家族之后,开始暗中搜索,才将樊院长从教会不容见于世人的秘密地窖中救出来,安排她在信任的精神病院疗养。
“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吗?”
谷医师摇摇头,感叹的道:“有时间过去看看她吧!”毕竟是救命恩人,虽然现在的樊院长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要不是她,樊厉军根本没有机会活到现在。
“再说。”樊厉军淡淡的应了一声。
理智上,他懂他这条命是樊姨捡回来的,但是情感上……不好意思,他天生缺心,真的无法理解那样的感觉。
他虽然也想体会体会,但就是做不到,因为打从他有意识以来,最能体会的只有一种感觉,就是“空”。
他无法清楚形容那种从体内不断泉涌而出的“空虚感”,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因为就是少了份感觉,空空的,非常不踏实。
那份空寂感,不断驱动着他,找、找、找!
有一回,后羿在学校为了阻止一只野狗被人欺负,遭到对方十来个人围堵,后羿用眼神向正好路过的他求救,但因为上课时间快到了,他并没有多加理会,结果后羿受了伤,而狗死了。
后羿来到他面前,手里抱着野狗的尸体,埋怨地瞪视他,可是他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不明白后羿为什么要哭?这又跟小狗死掉有什么关系?他真的不懂。
后来,那些身为人拥有的本能情绪,他得慢慢一个一个学,才能知道别人为何在某些事情发生后,会生气、会伤心、会难过、会掉泪。
但知道并不等于做得到,而且他也只是能理解,还是无法体会,彷佛他不是这个世界的物种;彷佛他说的是同一种语言,但意义却完全不同。
于是乎,他开始寻找,找那颗打从出生就不知被丢到哪儿的心,只是到目前为止都……
“唉!”
听到谷医师的轻叹,樊厉军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了,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轻轻说了声“谢了”之后,走出研究室。
一成不变的结果,反正他也不知道真正的期待是什么感觉。
回到寝室,樊厉军脱下外衣,面对着镜子,怔怔地看着胸膛上那块有着一对尖角的恶魔印记。
是这个恶魔拿走了他的心吗?如果拿走了,为什么还要让他活着?
在他发怔之际,手机传来讯息提示的声响,他滑开屏幕一看,是后羿有事找他,八成又是要问他取来的心脏有没有可能适合他的身体。
每次只要他出去一趟,回来后后羿总是要问一下,谷医师说那叫“关心”,但他觉得那只是他必须“回报”的责任。
离开寝室,他搭着电梯来到最高楼层二十楼,电梯门一开就是一间四十坪的大房间。
房间装潢以黑色基调为主,缀以金边点饰,一整个就是霸气,然而房间的主人躺在床上,一头凌乱短发,黑色丝被盖着瘦弱身躯,和房间的气势完全不搭。
后羿见樊厉军来了,轻咳几声,用手肘撑坐起身,抓来床边的睡袍套上,连要站起来都显得力不从心。
“今天带回来几颗?”
“三颗。”
“如何?”
“一样。”
简短的对答,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后羿点了点头,慢步走到办公桌后方坐下,又问道:“上次的目标,听说你放生了?”
樊厉军马上回道:“对。”因为他放生过的案子就那么一件,秦海明买杜甄华的命。
“为什么?”后羿这不是在质问他,只是单纯感到疑惑,说完,他还气若游丝地咳了几声。
樊厉军拿来桃心木桌上的温水壶,替后羿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明,因为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但如果你一定要现在知道答案,我这就去查……”
“不用。”后羿挥手打断他的话,“不急,只是好奇而已。本来打算把钱退给秦先生的,但没想到他已经死了。”
樊厉军点点头,对于后羿说的话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那个跟他一样身上有着恶魔印记的人,一定会断了所有威胁到杜小姐生命安全的可能。
那个自称自己第一世是三王子,而且拥有累世堆栈记忆的靖刚说,那个人的诅咒是生生世世,凡为他所爱或爱他之人,都将因诅咒而死,而自己的诅咒则是生生世世将受无心之苦,癫狂嗜血,却永远填补不了胸中的缺口。
的确啊,想到刚刚被他带回来的那三颗心脏,他还不嗜血吗?
只是,如果那时那个叫严子卫的家伙,印记可除、诅咒可解,会不会就像那位当时解掉严子卫身上的诅咒,自称叫“银凤”的人所说,他要找的“心”,就“寄放于别人珍爱如宝”的所在?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在哪里?
那时他发狂地摇晃着银凤的肩膀,恨她为什么要故意卖关子,她却这么回答——
命可改、运可转,但天机不可泄。若泄了天机,只怕我这几世下来的安排都白费了!
所以,他只能不断地靠自己去寻找,只是至今仍然一无所获。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咳唤回樊厉军的心神,他看后羿杯中的水已经被喝光了,温水壶里又没水了,准备要打内线电话请人送水上来,然而他才刚拿起电话,房门就被打开了,他转身看去,放下电话。
是半月拿着茶水进来,托盘上还有精致甜点。
一进门就见后羿咳到几乎要把肺给喷出来了,而听说是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人竟淡定地杵在那儿,半月急忙加快脚步来到桌前,利落地放好茶点,同时说道:“就不能先帮他拍拍背吗?”她没有温度的语气让这话听起来就像支利箭。
正常人要是看到半月,都会忍不住往后退开一大步,除了她本身冷到底的气场之外,还有那张脸,说不出是不好看或是丑,只是会觉得人的脸怎么会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