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身边的男人,照样是深秋时的毛衣外衣,心里暗暗嘀咕着怕被他嘲笑。谁知他不仅没笑话她,反而要紧张地替她添加冬衣,生怕她冻着。骆小禾曾问他为什么一直留在英国,他告诉她,这里不仅是他完成血液的地方,同时也是他父母相识相恋的地方,那一份珍贵美好的感情,曾是他幼时耳熟能详的故事。
他讲起这些回忆时,语调十分平常,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件平常的旧事。可骆小禾知道,他内心有多么的伤感。
外人总觉得他冷情,其实他只是戒备心太强,感情过于收敛,从不轻易显露自己的看法罢了。
对此看法相同的人,是在英国替古赫泉处理事务的助理Ron。
Ron是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遇到古赫泉的。
二十六岁的Ron在建筑圈成名很早,大学时代便得过不少建筑方面的奖项,渐渐意气风发,眼高过顶,急功近利,再也没有一颗踏实的心以及纯粹为创作而创作的欲望。
但才华还是有的,他依旧风光地得着奖项,接受众人的吹捧。在荣誉的最高峰时,他就见过古赫泉。
那个冷酷的、仿佛将世事看透、充满嘲讽意味的东方男子,有一份与生俱来的骄傲,一双锐利眼眸中总是透出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阴鸷神情。
那个时候Ron并不知道他是谁,但当身边聚集了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向自己庆祝时,他又看到了不远处那神秘男子唇边的嘲讽笑意。
于是Ron很不忿地走过去,名为请教,实为挑衅兼卖弄。
他喋喋不休地从世界建筑史的发展讲到建筑大师们的另类风格,真是口若悬河,知识渊博,可对方的一句话就将他的嘴堵住了。
他说:“我看过你的作品……”停顿了一下,脸上讽刺的笑更明显了,无比清晰地吐出三个字,“烂透了。”从来没受过这种污辱的Ron被他的话惊呆了,以至于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不屑地掉头扬长而去。
当然,Ron很大方地并没将他的话赦在心上,继续挥霍着自己的建筑设计生涯。
人都会有不顺的时候,尤其是靠灵感吃饭的设计师们。等到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灵感,脑袋里如一滩死水甚至已遭到众叛亲离的时候,很快便一蹶不振。
女友跟他分手了,朋友对他感到失望,一直在暗中竞争的同行们窃喜着,而那些评论家们更是迎头痛击,丝毫不留情面地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他觉得自己完了,他要成为建筑界大师的梦想彻底跟他说了ByeBye,他开始意志消沉,苟延残喘,夜夜在酒吧卖醉,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经。
直到有一天,他又遇到了曾经嘲讽过自己,但也是唯一在他风光时嘲讽过自己的东方男子。
Ron以为他会像上一次对自己,中国不是有句话叫“痛打落水狗”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然而男子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我需要一个助手,有兴趣吗?”
“为什么找上我?”他不懂。
“你已经够烂了,就算做得再差也不过是这样,当然,我不介意你更烂一点。”对方的言辞依然毫不客气。
也许是出于填饱肚子的考虑,也许是想看看这三番两次羞辱自己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总之Ron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成了他的助手。
当他得知,这男人就是鼎鼎大名的“Kevin”时,Ron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
只要是建筑圈的人,谁都知道Kevin是一个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传说。
不仅是世界建筑业少有的天才,同样也是自“普里兹克建筑奖”设立以来最年轻的得主。哪怕最苛刻挑剔的评论家都会发自内心地赞叹他笔下的作品,称他的设计不仅充满了大胆和冒险,并且擅长运用光线、尺度和景物的变化以及运动与静止之间的关系,创造出别具一格且鬼斧神工的美妙空间。
与此同时,他笔下标有“K&H”标志的每一件作品,都无一例外的令世人趋之若骛,疯狂吹捧。
当然,在外界眼中,Kevin同样是个毫无疑问的怪咖,他名气很大,可行踪飘忽不定;他产量不高,件件都是令人叹服的精品。
在这个需要藉助外界炒作的时代,他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要不曾在大众面前露过面,即使是在建筑界人人梦寐以求参与“普里兹克建筑奖”的颁奖宴会上,也是由人去代领的。
如此的另类低调,一方面是因为他够有钱了,不需要藉助这些获取利益;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从不做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
半年前,曾有一位阿拉伯酋长表示,愿以自己在迪拜的一间着名的六星级酒店,以换取“K&H”为自己设计一幢用黄金装饰屋顶的豪宅。
只可惜,此话一出犹如石沉大海,Boss完全不予回应,只是将外界激起千层浪,报纸新闻电视媒体轮翻上阵,唯一的结果便是让“K&H”的身许又升了数倍。最终,酋长的铩羽而归则再次验证了建筑业界那句“豪宅千金易买,K&H天价难求”的传说。
再后来,Ron了解到他的家世和经历过的遭遇,越发觉得此人是个狠角色。
他冷情且坚硬如岩,并且行事极为冷酷;他寡情冷血,高傲到连逢场作戏都不肯。
拥有数百亿身家,外表高大英俊、仪表堂堂,不知有多少女人臆想,名媛淑士、明星贵妇,却没有一个有手腕和能耐令他真心相待、怜香惜玉。
然而隐藏在这些的真相却是:他的心专属于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咳!这实在跟老板的外表连接不上。
东方小姑娘看上去文静秀气,性格内向,似乎还有点儿怕生,偶尔听到她跟老板说话,声音也是细细小小的,带着软软的娇羞,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却是老板的心头肉。
Ron恍然大悟,原来Boss不爱个性富家女、不爱绝色妖精、也不爱女强人,他爱的是这种妹妹型的少女!
想想看,能拥有一个对你来说,无论是心是还是身体,你都是她唯一的女孩,是件多么引人遐思的事情!尤其是在亲热时,启蒙或诱导纯真少女的每个过程比什么都要能诱发身为男人的本能?何况是老板那么强势的男人?
可话说回来,那女孩不也同样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唯一吗?
Ron一边感叹着爱情的无所不能,一边抱着厚厚的图纸走进老板那间位于伦敦最繁华地段的“K&H”工作室。
身着灰黑色高领毛衣、法兰西绒长裤的古赫泉正站在巨大的工作台后,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拿着笔在图纸上快速描绘着,全神贯注地跟另外两名助手讨论细节。
“Boss‘斐尼尔’公司的代表们马上就过来。”Ron禀报道。
古赫泉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说过,那件Case我没兴趣。”
“他们不死心。”Ron无奈地摊摊手。
古赫泉皱了下眉头,又继续低头专注于工作。
正在这时,室内的一间小型休息室的门开了,刚刚睡醒的小美人儿正探着眼睛站在门口。
“醒了?”刚才眼里只有工作的工作狂明显眼睛一亮,马上丢下手里的图纸,迎上去,大手摸摸她红扑扑的脸蛋,“睡得好吗?”
最近骆小禾放了寒假,几乎天天跟着古赫泉上班。他工作时,她就在旁边看书作功课,他休息时,她帮他按摩肩膀和腿,乖得教人心动。
刚才她窝在沙发上看书看得睡着了,古赫泉怕她着凉,才把她抱进休息室的床上小憩了一下。
“嗯……”刚睡醒的小佳人一双明眸朦胧潋滟,神情还泛着迷糊。已经长及腰身的秀发散在肩头,身上穿着他刚替她买的纯白羊毛连身齐膝裙,脚上是双同色的羊皮短靴,十分娇美可爱。
可爱到有人想一口吃了她!
看见Boss眸中闪现的光芒,同为男人,一旁的助手和下属们都很能感同身受,非常识趣地自动移开目光,不是讨论图纸,就是在察看合约,各个装成无比忙碌的样子。
古赫泉才懒得管有没有旁人觊觎,直接将她揽进怀抱,低头温柔地吻了吻粉白的颈,问她肚子饿不饿。
骆小禾知道他正在工作,懂事的摇头,和他说了几句话后又坐回斑马纹沙发上,乖乖地翻着刚才没看完的书。
古赫泉看着她,眼底都是暖意。
真是命中注定的天敌啊!除了面对心爱的女孩时,没人在老板脸上看到过如此温情的神色。Ron在偷偷窥探后心中又是一阵感慨万千。
第8章(2)
这时,“斐尼尔”公司一行三人已经被秘书带了进来,众人寒喧,彼此握手。
骆小禾好奇地从书本里探出头,看到一男两女里面有两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仔细一想,一个是曾在公园遇到的小姐,另一个则是汉娜。
汉娜看见骆小禾,一挑眉毛,旁边的凯伦也似没料到她在这里,稍稍一楞。两人虽各怀心思,但也算是见多识广,很快扬起笑脸,朝她“嗨”地一声打了个招呼。
骆小禾羞怯地笑了笑,因为怕打扰他们,便抱着书一溜烟跑到隔着巨大透明玻璃的外面。
半个小时后,古赫泉跟汉娜仍然在里面讨论什么,其他人纷纷走出办公室。,“Ron,你家老板实在是难搞。”斐尼尔公司这次来的唯一一名男士,名叫大卫的英国青年边叹气边问:“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送上门的生意也不愿意接?”
因为艺术家和企业家都是公认的偏执狂,而他家老板是两者兼之,是偏执狂中的偏执狂,不愿意做的事情,就算拿枪指着头也没用。
当然连些话Ron不会说出来,他只是耸耸肩,示意秘书替客人们端上茶水。
“谢谢。”凯伦笑着问,“Ron,我想借一本最新的‘Domus’,你那里有吗?”
“啊,有,我去给你拿来。”
Ron离开后,两名助手也很快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了,屋里只剩下骆小禾、凯伦以及那个大卫。
“别太没信心了,依汉娜小姐跟kevin先生两人的交情,事情应该会有转机。”坐在沙发上的凯伦优雅地叠交着两腿,一边说一边朝正认真听他们讲话的豆蔻少女看了一眼。
“是哦,前两年我们跟‘K&H’合作的时候,我一直以为Kevin先生和汉娜小姐是一对,‘K&H’不就很像是他们俩名字的缩写!”大卫说着说着愉快地笑起来,“难道你们不觉得他们很相配吗?”
“当然,Kevin先生需要一个能配得上他的女人。”凯倍笑了笑,转过头和颜悦色地问骆小禾,“你是Kevin先生的妹妹吗?我们上次在公园见过,你还记得吗?”
似乎没料到她突然会问自己,骆小禾呆了一下,摇摇头,又胡乱地点了下头。
“真羡慕你,有个如此优秀的哥哥,Kevin先生实在是才华出众,我从来没见过比他要优秀的建筑设计师。”凯伦赞口不绝地称赞着。
“是啊,所以一向高傲的汉娜小姐才会对你哥哥一见钟情,如果‘斐尼尔’和‘K&H’能成一家,该是件多么令人鼓舞的事情!”大卫也加入赞许的行列,还朝着骆小禾露出笑容,颇感兴趣地问道:“美丽的小姐,你现在应该还在念书吧?是不是像你哥哥一样,也对建筑师这行有兴趣呢?”
骆小禾窘愣着,不知道要回答什么。她忽然觉得对那个夜夜与自己相拥而眠的男人,对他的一切,自己了解得那么少。
在台湾,他是拥有庞大产业的古家继承人,她跟他已经是云泥之别。在今天之前,她还天真地以为,他在英国只是个普通的建筑师,可现在听他们的谈论,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Kevin和Hanna吗?她不由自主地朝办公室里的那对男女望去。
他们仍然在交谈着什批,古赫泉神情不明,时而不语,时而皱眉,而汉娜小姐,脸上的爱慕之情如此明显。
大卫和凯伦继续高谈阔论,向骆小禾讲着“斐尼尔”公司实力多么雄厚,汉娜小姐又是如何优秀,与古赫泉真是天生一对。
一颗敏感的心,微微地痛了。
也许这就是爱情,使人如坐针毡,如芒在脊,想听又不敢听,心里一阵发酸一阵发苦,耳边犹听见隐藏的质疑嗤笑,卑微渺小的低呜。趁着Ron捧着几本知名建筑杂志回来,骆小禾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推开办公楼的玻璃门,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她拢拢大衣,抑起头,深深呼吸着清新空气。天空中有几片雪花纷纷扬扬,她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没有方向。
无法理请的细微感受令她感觉迷茫,走在这个异国它乡,身边没有了他的陪伴,她觉得好孤单。
当天渐渐转黑时,当她发现自己站在地铁入口像个迷路的孩子,才醒悟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来,甚至连手机也没带在身上。
轻轻叹了口气,刚转身想朝公共电话亭走去,有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穿着黑色长呢的东方男子,颀长俊逸,气质不斐,让人觉得淡然而疏离,此时眼中无庸置疑却是无比的激动。
骆小禾想也不想地投入他怀中,顷刻之间泪流满面。
“小丫头。”男子长长地舒了口气,手掌轻拍着她,“快半年了,总算是找到你了。”
骆小禾将泪湿的小脸深深地埋在男子怀中,低低地叫了声,“叔叔。”
听见骆小禾叫自己,骆绎脸上流露出少见的惊诧表情。
不远处有人正用中文叫着“老公”,骆绎立即应声,揽着骆小禾走过去。身材性感高挑,穿着跟骆绎同款的黑色长呢,烫着热情的大波浪卷,两手都端着纸杯的大美女,正站在咖啡店外,朝他们的方向翘首张望。
那是婶婶!
看着她,骆小禾又想哭了。
“天啊,是小禾!”苏合欢一看见她,先是膛目结舌,接着便雀跃地欢呼一声,很有个性地将盛着咖啡的纸杯递给旁迫的路人甲,请他先帮忙自己拿着,然后迅速冲过来紧紧抱住哭泣的女孩。
“婶婶……”这一声始料不及的呼唤,使苏合欢脸上诧异的表情与自家老公如出一辙。
三人重新落座于路边的咖啡厅,苏合欢告诉骆小禾,刚才他们在店里刚买完咖啡,谁知骆绎一眼看到玻璃门外的她,于是马上冲出去了,搞得自己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