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香,婶婶对不起你!”她双脚一软,竟欲向侄女下跪。
“婶婶,你这是做什么?”陆匀香一惊之下扑上前去,和陆银针一起及时止住陆夫人下坠的身子。
“匀香,婶婶没能阻止你叔父的决定,也辜负你爹娘的嘱托没有好好照顾你们,你要婶婶下到地府后怎么面对他们……”
“婶婶。”
“娘!你不要再说了。”陆银针好害怕,从娘的语气听来好像她将不久于人世。
“匀香……”陆夫人哭到泣不成声。对子侄子、侄女的歉疚让她心力交瘁。
“小翠、小菊,先将夫人扶回房里休息。”陆银针支使房中婢女搀扶陆夫人回房。
“可是……”
“这是命令!”
“是!”
那两名婢女是陆展祺为了以防万一,特地吩咐前来监视陆匀香的,可是在陆银针的坚持下,她们不得已只好放下手里打扮新娘的珠钗,扶着陆夫人步出门去。
“姐姐,我也不打扰你了,明天是你大喜之日,请你一定要好好休息。”陆银针话一说完,便举步离去,在经过堂姐身旁时,她悄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今晚三更,务必打开左边第一扇窗户。”说完便匆匆离去,只留下原地错愕不已的陆匀香。
三更,在黑夜的庇护下,陆府后门悄悄走出了两条人影,一条较高的人影身后还伏着一团黑影,形状大小像是一名孩童。
陆银针隐身在二楼柱间,目送他们离去。
“匀香姐姐、涤香弟弟,你们一定要保重。”她由衷地寄予祝福,接着一个转身,小心翼翼地走进绣房中。
她戴上凤冠、披上霞帔,穿过两名昏迷的婢女身旁坐在床上,将大红喜帕盖在头上。这是现在的她唯一能做的,希望可以为他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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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益庆公子,你怎么会来?”陆匀香喘气问道。她认为无罪释放的益庆应该已随着师父返回日本,怎么还会突然出现来接应她和弟弟?
“时间紧急,我们回去再说。”益庆拉起她的手,拼命向前赶路。
风声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他仿佛又回到两年前在林间窜逃的那个夜晚。人足的践踏声、箭矢的破空声……
“快啊!他在这里!大家快来。”
众人吆喝中,利刀的光芒突破草丛穿刺而出。
“少主!这里交给我。你快逃!”
“不!要走大家一起走。”
“少主,只有你了,你一定得平安离开。”
突觉一双巨大的手将他拦腰抱起,用力丢向悬崖下的河流中。众人以死为代价,换来他侥幸逃过了一劫被荣西禅师收留,他岂能忘怀发生的所有一切——为他尽忠尽义的部属和朋友们,以及……背叛他的亲人。
“唔!”感到他的手越捏越紧,陆匀香吃痛地轻叫了一声。
“对下起。”益庆这才自回忆中清醒,抱歉地对她一笑。
随着目标接近,她终于察觉他们的目的地是陆记茶庄!她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师父!”通过门口两名严谨的护卫,益庆抱着昏迷的陆涤香走进他先前住的
客房。
微弱的烛光中,陆匀香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和尚,正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示意益庆将弟弟放子床上。
“我想这位便是陆姑娘吧?”
“是。”
听见徒儿的回答,荣西禅师定定地注视了陆匀香几秒。他那慈爱的眼神,就像是看见多年不见的晚辈如今长大成人般,充满了欣慰的喜悦。
“请问……我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您?”陆匀香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听见此话的荣西禅师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却仅是笑而不答。
“让我们先看看涤香吧!”他转过头去,熟练地替昏迷多日的陆涤香把起脉来。
“师父,涤香他究竟怎么了?”过了一会儿,益庆迫不及待地向师父问道。
陆匀香专注地等待荣西禅师的说明,生怕会遗漏任何一丝有关弟弟病情的讯息。
“嗯……他这样昏迷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她回答。
“这就糟了。他因为昏迷的缘故无法正常进食,只以流质食物勉强维生,身体状况一天此一天虚弱,姑且不问病因为何,只怕再过不久他的身子便会支撑不住。
“那怎么办?师父。”益庆焦急地问。
“除了等他自行苏醒外,恐怕别无他法。”
这怎么行呢?听到荣西禅师的断言,陆匀香激动得几乎晕厥过去。益庆眼明手快赶紧搀扶住她。
几个喘息后,她哀痛欲绝地向荣西禅师哀求,“师父,请您一定要救救涤香“办法不是没有,”荣西禅师沉吟了会儿,续说道:“这里栽植干年龙王茶成功了吗?若是有此茶的话,涤香就有救了。”
千年龙王茶不就是以前爹亲手种下的那几株茶树吗?为什么来自日本国的荣西禅师会知道?
“匀香,那几枝茶树枝条正是我赠与你爹的啊!”似乎看出她的疑虑,他柔声解释。
他的回答让陆匀香再次倍感震撼,没想到荣西禅师与去世的爹竟是旧识。
“十几年前,我第一次随着日本国船队渡海来此,在一次因缘际会下,让我找到了珍贵的千年龙王茶,并截取了几枝枝条想带回日本栽种,后来我来到以茶闻名天下的建安,在当地结交了一位品茶名士并且受邀到他的茶庄居住,他是陆记茶庄的主人,也就是你爹——祥明居士。”
“什么?原来祥明居士便是你爹!”师父只告诉他,要他到建安寻找祥明居士这个人,却忘记告诉他,他是陆记茶庄的经营者,原来自己寻找多日的人竟是陆匀香的爹。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嗯!展祥是我爹名讳,而祥明是我爹的别号。”她解释说道。
渐渐地,记忆的迷雾似乎吐出一些片段画面,陆匀香想起了些什么。
“难不成您……您就是爹常对我提到的和尚伯伯?”
“是啊,记得那年你才两岁,可是却相当聪明伶俐,你还常常拉着我,叫我和尚伯伯,嚷嚷着要我说故事给你听呢。”
难怪她会对荣西禅师的笑容感到熟悉,原来他也是当年茶庄的座上嘉宾。
“可惜如今与祥明居士却已是天人永隔。匀香侄女,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他已从徒弟那儿听说,知道这七年来是她一人独自撑起陆记茶庄,“相信你爹在天之灵,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听见荣西禅师的关怀话语,她忍不住哭了出来,这些年来的坚持,仿佛在这一刻得到回报。
“可是……和尚伯伯,当年我爹种下的茶树并没有成功,虽然我已经尽了全力,但它还是无法长出新叶来。”
那几株孱弱的“千年龙王茶”枝条,如今只能说是勉强地活着,距离可以采叶制茶尚有一大段距离,但却只有它能够拯救涤香的性命,这下子她该如何是好?
“别急!师父身上有带那本陆羽的《茶记》,只要照着里面的指示去找,我们一定能再次将千年龙王茶带回来的。”益庆为陆匀香加油打气。
是啊,一切都还不迟,只要在涤香的身子尚能支撑前找到千年龙王茶,涤香一
定会再次对她绽开笑颜。
存着这股信念,她重新振作起精神,即刻准备和益庆出发上山寻茶。
临行前,荣西禅师将那本陆羽《茶记》交与他们,嘱咐他们尽早完成任务。
“如果伯伯没记错,你今年二十岁了吧?”离去前,他突然对陆匀香有此一问。
“嗯!”
“伯伯问你,这些年来你的身体好不好7胸口曾不曾剧烈疼痛过?”
她不记得自己有何严重病痛发生过,便对荣西禅师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他对于陆匀香的回答感到放心,不待她追
问,便急着要他们赶快出发,以免延误救治陆涤香的最佳时问。
“只要过了今年就没事了!真是太好了,祥明老弟。”他拾起头,对着微亮的天空俏声说道。
第七章
噫、吁、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子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始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乌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猿揉欲度愁举援……。摘自唐.李白.蜀道难。
陆匀香喘息着,稀薄的空气让她感到些许呼吸困难,座下那头青驴用着极为缓慢的速度,一步一步谨慎地走在颠簸的山道向上爬升。坚硬的脚蹄翻起地面一小阵尘埃,碰撞弹起的石子不时往左侧悬崖滚落,沿途与山壁摩擦的声响听了颇令人感到心惊。
前方,益庆骑着驴子小心翼翼一地引领开路,面对如此险峻的路况,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一个不注意,便会连人带驴掉进万劫不复的深谷。
离开陆记茶庄至今已一月有余,为了避免延误陆涤香的病情,他们凭着六王爷的那封亲笔信函,调度了各地驿站脚程最快的马匹,火速朝邛崃山所在地奔驰而去。
马不停蹄的赶路,虽然比平常快了数倍的时间抵达湘、蜀边界,可是接下来的路程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狭长险峻的蜀道并非一般马匹所能通行,于是他们弃马就驴,展开了另一段艰辛的旅程。
这段蜿蜒的山路前后算算虽然仅有数十余里的长度,可是由于他们只能靠着青驴缓慢的步伐往前推进,往往一小段山路便会耗去大半天的时间。这可让急于赶路的陆匀香内心焦躁万分,因为只要多耽搁一秒,对陆涤香来说便是多一分危险。
走在前面的益庆不时回过头来查一探她的情况,不只是因为山路危险的缘故,而是因为经过这么一段长时间的旅途下来,第一次出远门的陆匀香在体力上应当到达极限了,若不是她救弟心切,想必早已因疲累过度而倒下。
“陆姑娘,我们是不是该停下来休息一下了?”他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如此提议。
但陆匀香却是紧咬下唇不发一语,坚决地摇了摇头。他在无可奈何下,只得继续催着青驴复向前行,希望能赶在太阳下山前找到一个休息的地方。
好不容易在天黑前,他们寻到一块向山壁凹进的空地,虽然仅容两人席地而坐,倒也比羊肠小径要好上许多。
入夜的山里凉意迫人,益庆捡拾木柴生起了一小堆火,两人就着温暖的火堆分食干粮。陆匀香将两匹青驴系在一旁的大石上,倒了些食粮与清水在它们面前,希望在早晨来临前,人、兽皆能获得充足的休息。
算算行程,他们最迟在明天太阳下山前,便能通过蜀道进入蜀都,可是他们的目的地是位子更西的邛崃山,看来这趟寻茶之旅比他们想象的要远上许多。
即使手脚早已不听使唤,她还是强迫自己忘却身体的一切疲累。长途跋涉无情地磨破了她的脚底,如今的她每走一步便会感到一股椎心的刺痛。而又因为长时间骑马颠簸的关系,她全身上下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淤青,肌肉酸痛的程度不亚于脚底皮肉伤的痛苦。可是她依旧紧咬牙关不断向前赶路,因为昏迷中的弟弟还在等待她采茶归来。
宁静的山谷回荡着柴火燃烧产生的噼啪声响,隔着火堆,益庆望着她满是忧愁的脸,内心感到相当不舍。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不知何时开始,她的身影已深深进驻他的心房,她的坚强、她的痛苦、她的笑靥、她的泪水,无一不牵动着他槁木死灰的心。
呵!他还有资格再去爱人吗?他怀疑,只是内心对她的爱怜是无法否认的,他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
而此刻的陆匀香虽然始终挂念着弟弟的病情,可是眼前这名男子,却也让她陷入另一片混乱当中。
曾几何时,她发现自己的视线总是不停追逐着他的身影,即使她再如何压抑内心对他的情感,可是他直率的举止、温柔的笑容,依旧打破了她决定与他保持距离的决心。
难过的时候,她会想起他安慰的话语;开心的时候,她希望能与他一同分享。
除了自己,涤香对他表现出来的信任以及喜爱,相信普天之下无人能比。可是他毕竟是异乡之人,终究会回到他自己的家乡,即使对他再如何爱恋,也改变不了他终将离去的事实。
想到这里,陆匀香内心一紧,泪珠儿差点掉了下来。她无法想象身旁没有他的日子会是多么孤单,同时发觉自己再也无力回到那个她曾经独自顽强抵抗的世界。
可恨!她居然容许自己爱上这样一个过客,只是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只愿与他相处的日子能越长越好,然后在他离去后,便将这回忆深深埋藏心底一辈子不忘,这就是她爱他的方式。
坐在火堆两侧的两人,同时为了内心的情感而感到痛苦不已,远处天边厚重的云层,似乎也为他们的未来埋下一片阴霾,就在半梦半醒间,天蒙蒙地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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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数日路程,他们终于顺利通过“蜀道”进入蜀都,兼程赶路,终于抵达邛睐山脚下的城镇——临邛,但却得到因为连日大雨引发了山崩,导致山路瘫塌无法入山的消息,两人只得暂时找了问客栈落脚,等候官府派人前来修缮。
岂料这一停留,就过了七天之久,虽然陆匀香身子的疲累获得了纡解,但是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担心弟弟日渐孱弱的身子会撑不过他们回程的时间。
急如热锅上蚂蚁的她,终子承受不住这股内心压力而晕了过去,益庆大惊之下,连忙叫客栈的人请大夫前来诊治。
大夫诊断她是因为疲劳过度引发高烧不退,所以才会昏迷不醒,因此便开了几帖药要她按时服用。益庆送走大夫后,吩咐客栈的人将药拿到厨房煎煮,然后便留在陆匀香的房里照厅昏睡中的她。
高烧中的她满脸通红,全身汗流不止几乎濡湿了整个床铺,他见状便要店小二端来干净的水,用毛巾帮她擦拭额上的汗。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病人最重要的除了休息之外,干爽的衣服以及舒适的床铺也是不可或缺的,于是他又招来了店小二,希望能重新帮她铺床,并看看是否有女侍能为她换上干净的衣物。
“这位客倌,真对不住,本店没有女侍,客倌何不亲自帮您娘子换衣服?”原来店中的人误以为两人是夫妻的身分。
担心不快换下这身湿衣服,陆匀香恐怕会着凉,待店小二重新铺上新的床褥出去后,他只得硬着头皮闭上双眼,摸索着替她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