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眼睛看得见、摸得到,可以数、可以触碰的东西,到底算什麽?
微勾起嘴角,傅学健懒懒低哂。
这些看得见的物质和皮相,不过是被拿来检验一般人贪婪之心的工具罢了!
深吸一口气,他将双手伸到水龙头下,捧起一把清水,低下头来,埋首於双掌间,让冰凉的水再次拂过脸庞,藉以消散掉心头部分烦躁。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洗手间的门突地被人由外头推开。
叶鹏程大步踱了进来,随手取来一个清理中的挂牌,往门板上一挂,一手顺道落了锁。
很快地,他来到傅学健的身后,随著步伐越靠越近,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他嘴里传来的啧啧响声。
“如果让外头的那群呆瓜见到他们所崇拜的偶像,居然躲在厕所里低头洗脸、仰头望著镜子发呆,笑得阴沉,不知大家会不会改变对你的态度?”
傅学健的背脊微微一震,很快以手抹去脸上水滴,转过身来,对上已来到身旁的叶鹏程。
抿著唇,冷冷地,傅学健静看著他。
“怎麽了?你一向不是风头出尽,挺能言擅道的吗?居然也有沉默的时候?”以为自己占尽上风,叶鹏程夸张地笑著说。
傅学健的锐眸微眯起,闪过他,打算走人。
“等一下。”叶鹏程发狂似地张开双臂拦人。
他最恨的就是傅学健高傲的模样,那种高高在上,凡事总高人一等的神情,让他气愤、嫉妒,还有……惶恐。
没错,就是惶恐,彷佛在傅学健的面前,他永远都甩脱不了远不及他的自卑感。
“有事?”终於,在略薄唇瓣蠕动了几下后,傅学健开口。
“当、当然有事。”叶鹏程不得不承认,傅学健锐利的眼神是让人感到害怕的,但他不能害怕,他在心中提醒著自己。
傅学健勾勾嘴角,冷冷地一笑,那笑音中带著浓烈的轻视味。
叶鹏程的心被螫得难受,最受不了的就是他的鄙视。
“傅学健,你别太骄傲,你总是这样目空一切,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你自以为聪明吗?还是你家拥有数不尽的家产?你太瞧不起人了,你……”
“你说够了吗?”眸光一沉,傅学健的脸色微变,那嗓音说不上凛冽,但绝对冷得让人无法漠视。
叶鹏程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话语,对上他的眼,他眼中锐利的光芒令人心颤。
“你……你以为装一下阴狠,就能唬过我吗?”吞咽著紧张的唾沫,但叶鹏程却坚持著告诉自己,不能退缩。
他要将不快一吐而尽,在大学四年期间,傅学健一人抢尽风头,害他仅能当个没没无闻的小卒,就连跳级考,也惨败在他的手中,无法顺利越级,仅能按部就班的读完四年书。
“唬你?”哼了一声,傅学健微眯起眼,再度睁开双眼来,眸光绽出了如利刃般凛冽的光芒,“你没听过好狗不挡道吗?还是,你真的认为,你够格让我开口唬你!”
对上傅学健的视线,叶鹏程害怕得浑身窜过一阵寒颤,“你真可恶,你居然说我是条狗!”
傅学健懒得理他,“你让不让?”
“不让!”心中虽然害怕,但叶鹏程也懂得耍强,他不认为傅学健真的敢对他动粗。
“愚蠢的人。”随著话落,傅学健飞快地出手,不过是一记擒拿、一个过肩摔,即让洗手间里充满著杀猪般的哀号声。
“傅学健,你居然敢对我动粗?你这个……”摔在地上的叶鹏程好不容易挣扎著由地上爬起,看著手握在门把上,正准备开门离去的傅学健,破口大骂著。
“我绝对要告诉大家,你是个暴力的可怕份子。”
站在门板前的身影略顿,极缓地,傅学健转过身来,看著刚由地上爬起的叶鹏程,已无心再掩藏什麽。
“随便你!”说著,他低头瞄了眼脚边不远处的一个小水桶。
神速地抬脚一踢,轰咚一声,神准地踢飞水桶,直接命中某个人的脸门。
又是哀号声四起,傅学健只淡淡地瞥了被水桶砸中脸门的叶鹏程一眼,随即伸手解开门上锁,拉开洗手间门板。
“傅学健,你是伪君子,你是暴力份子,你是擅於伪装的恶魔!”叶鹏程边哀号边喊。
“你要这麽说,我一点也不反对。不过你还真幸运,至少你是少数见识过我粗暴真面目的人!”丢下最后这一句,他转身离去。
第2章
“什麽?你说你在哪里?又去看她?拜托你好不好,小健,你要是真那麽闲的话,就来帮帮我吧!我最近忙得要死,你听见没有?喂、喂、喂……”
没等手机另一端的人讲完话,傅学健即按断通话,让手机另一端哇啦哇啦叫的喊声不再侵害他的耳膜。
他拉开车门,随意将手机往车内一抛,跨步下车。
很巧地,在随手甩上车门时,一部脚踏车由远而近,刚好来到他的身边。
车上的人儿一见到他,赶紧煞车,动作慌张得有点拙地从座垫上跃下,抚抚裙子,刚好站定在博学健面前。
“你好。”小声地,康乃熙深吸了口气打招呼。
“呃……”傅学健本不想理她,但既然她已开口,他也不好意思全无反应,“你好。”
“你……来看舅妈?”乃熙双手牵著脚踏车,又一点头。
“是。”傅学健扯动嘴角,给予一记没有温度的微笑。
“她……在里面。”自从舅妈对她提起了那个荒唐的提议之后,乃熙就再也提不起勇气对上傅学健的双眼。
好荒唐,对吧?
她不知道舅妈的过去如何,但一个母亲居然会对自己的亲生小孩怀恨,真是让人无法想透的事。
“我知道。”傅学健略眯起眼来瞧她。
他那个已经病得快动弹不得的母亲,除了能躺在屋子里的那张老旧床铺上外,还能跑哪去呢?
“那你是不是……想进屋去看她?
这几个字没来得及说完,微微抬起下巴的动作,让乃熙的眼不巧地对上了傅学健的黑瞳。
她逃避似地飞快撇开脸,然而,心跳却开始不受控制的乱了节拍。
“我不进屋去。”傅学健的目光由乃熙逃开的脸挪开,先探向屋内,再挪向天空,最终又落到身前的这抹消瘦身影上。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自己心头的微讶,一个很单纯的女孩,纤细善良可爱,尤其是她眼里的执著和纯真,只消一眼就可看出,她百分之百该被归类在好人的队伍里。
这样一个人,却被上天安排在残忍无情而且贪婪的母亲身旁,照顾著她。
“那……”深吸一口气,乃熙终於做好了心理准备,将逃开的眸光拉回,再勉强自己绽开僵硬的笑。
“我不进屋。”傅学健再次强调。
“喔。”他都强调两次了,她还能说什麽?
真的是一对奇怪的母子,母亲心存怨恨,一心想著报复;儿子明明心系母亲,但每每到来,都只是独站屋外,一点进屋去的意愿也没有。
“那……我进屋去了喔?”乃熙又看了傅学健最后一眼,转身欲往屋里走。
“等一下。”傅学健却突然喊住她。
“呃……还有事吗?”乃熙转回身来。
“你……”如果想个法子,把她带走,那麽,躺在屋里的那个重病的女人,是不是会变得更凄惨?
一想到可以让那个贪婪的女人变得更凄惨,傅学健的心一阵激荡,说不出感觉,也许是喜悦,就像嗜血的野兽,刚活生生扒开了一个人,生吞下肚一样的教人感到愉快。
“我?”乃熙眼里挂著问号。
几次,她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记对舅妈的承诺,然而,她具的做不到。
“是的,我是想问你,你找到工作了吗?”记得上一回遇见她,她好像说因为打工的超商决定结束营业,正在找新工作。
“喔,原来你说这个。”乃熙摇了摇头,“目前还没固定下来,因为店长说需要三个月的试用期,不过我想应该我很快的就能通过试用,成为超商的正式员工。”
“你还是在超商打工?”傅学健的眉心微拧。
乃熙坦然点头,“是呀,毕竟我没什麽工作经验,只当过超商店员,而且……”
话就此打住,她没再往下说。
而且舅妈需要她照顾,她没办法当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只能选小夜班或夜班时段舅妈睡觉的时间来打工。
“而且什麽?”傅学健仔细认真地打量她。
“没有、没什麽。”摇摇头,乃熙很快让话题就此打住。
傅学健可不想,“有没有考虑换个不一样的工作?”
“不一样的工作?”可能吗?可以吗?
眉尾微扬,傅学健在心中低低的笑。
看吧,就说她非常容易就能摆平,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他早已看出她是那种没什麽心机的人。
“我有个朋友,最近因为会计生产离职,需要一名新员工。”他说著,心里已忍不住开始盘算。
让她离开这幢破旧老屋,让她无法二十四小时紧盯著那个女人,那麽对那个女人来说,痛苦和不便将是倍增的吧?
“是当会计吗?”乃熙微揪著眉心。
“是的。”嘴里虽应得平淡,但傅学健的心里想,不是当会计,难道是去当老板娘吗?。
“可是……”乃熙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机会,毕竟能让工作稳定一点、多挣一点钱!就可以让舅妈吃一些营养品。“我没学过会计,这样的工作恐怕……”
“不会可以学。” 一句话,傅学健就打断了她退缩的念头。
“真的?”真的有人肯教她吗?乃熙的双眼发亮,但脑筋一转,想起舅妈,双眼随即又黯淡了下来。“我想还是算了。”
如果她开始当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那谁来打理舅妈的生活起居?
“为什麽?”傅学健很意外,方才见她不是才一脸兴奋、双眼发亮,他以为她会上勾的,怎就……
“这个……”乃熙犹豫著,最后还是决定不说,“我想,我还是比较习惯在便利商店上班。”
“是这样……”傅学健望著她,研究起她的神情来,为了印证自己的推测,他开口问:“你是因为担心没人照顾她,才拒绝这个机会的吧?”
他猜,大概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不明白,老天为何独厚屋里那个瘫在病床上的黑心贪婪女人,就连她又老又病时,还留给她一个天性善良的女孩来照顾她?
他偏不让天如意,不让这个叫康乃熙的女孩留下来,他想看见,强烈地渴望著看到屋里的那个女人,更凄惨、更无助的模样。
“耶!你……”怎麽知道?
乃熙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傅学健从她的表情,已看出自己猜得完全正确。
“如果是这方面的问题,我会帮你想办法,毕竟……”他话语略顿,因为接下来要说出口的几个字,让他不好受。话在喉头滚了几次,终於他压下心中浓烈的厌恶感,说出口:“毕竟,她也是我妈,你说对吗?”
“呃……”这一句话换来乃熙许久的怔愣。
她不知道他们母子间到底怎麽了?也从没想过要问舅妈,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敢问。
“你可以考虑一下。”傅学健看著她,突然伸过来一手,抓起她的,将握在手中的名片推给她。
乃熙看著掌中设计得精美的名片,目光一下子拉不开来。
傅学健抽回手,又看了她最后一眼,“你考虑考虑,如果想听从我的建议,拨通电话给我,让我帮你。”
说完,他转身要走。
乃熙终於由怔仲中惊醒过来,“喂,你……”
傅学健停下脚步,转回身来看她。
乃熙对上他的眼,想了下,有些话在喉间打转了几回,捺住心跳,她还是忍不住冲动,顺从了自己的心。“你不进屋去看看舅妈吗?”
傅学健愣住了几秒,眉心不自觉地揪紧,眼里跳动烦躁火花,心头揪扯著怨怒,但最终,他还是压下脾气。
“不了,我并不想见到她,你……考虑考虑我的提议。”转身,他开车门上了车,将车驶离。
直到他的车尾灯消失,乃熙才惊觉过来,“怪人!”
她始终没搞明白,既然人都来了,为何不进屋去?既然关心舅妈,为何不去看她?
怪!
对於深夜周秦群会突然出现在他的住处门口,傅学健真的颇感意外。
“嗨!”已等了几个小时,坐在饭店房间门口的周秦群,好不容易见到傅学健的身影,赶紧由地上跃起。
她朝他挥挥手,迷恋地看著他修长身影走近。
“嗨。”哪怕心中已有些不耐烦,傅学健还是不改儒雅气质,嘴角勾著淡淡微笑,“怎麽会想来找我?”
周秦群的眼里映著他的倒影,全心全意地,迷恋呀,迷恋。
“呃,是这样的,你那一天不是提到说,想在台北找间房子吗?”
她目前是某大房屋仲介公司的小主管,让她可以以此为藉口来找他。
“是呀。”傅学健扬扬眉,由口袋中掏出饭店专用的磁卡,礼貌性地问:“要不要进来坐坐?”
其实,他要在台北居住,根本不需要找房子,他现在居住的这家饭店,就是傅家的产业之一。
但是,几天前,他突然想,布了他即将近行的事,他也许该买间屋子。还布,近半年来,他已将新加坡和泰围的工作,渐渐地转回到台北。
“好呀,”周秦群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
傅学健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刷卡开了门,往内走,再周秦用群跟上他的脚步,进到房里,他才转身关上门。
“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吗?”那日聚餐,他多少听进去可关于她目前工作的事。
“喔。”他突来的话,让周秦群差点反应不过来,等到会意,只能尴尬的一笑带过,“才进到你的住处,个先请喝杯饮料之类的东西、就要马上谈公事吗?”
“当然,你想喝点什度?啤酒?矿泉水?还是果汁?”他边问边走到饭店附设的冰箱旁,打开冰箱,往里头望了一眼——
他邹起眉头,因为冰箱里除了啤酒,什么都没有。
“都好。”
还好,周秦群的答案是标准的客套性回答。
“啤酒吧!”他说著,由里头取出了两瓶啤酒,走回来,一瓶递给她,然后拉开拉环,仰头喝了口。
见他喝啤酒的模样,周秦群一下子心跳加速,感觉热气蒸腾,眼儿迷朦。
“干、干杯。”周秦群也跟著拉开拉环,灌了口啤酒。“对了,你想找什么样的房子?”
“用你专业的眼光建议呢?”
“我得知道你喜欢大楼、独栋建筑,还是……”周秦群想了下,随即将没说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里。
以傅学健的家世背景、身分地位,哪曾去住那幢老旧的二手公寓呢?还好,她没说出口。
“还是什麽?”他比较在乎人在无心状况下所说出的话,因为通常这样的话,比较贴近真心话。
“没什麽。”摇摇头,周秦群又喝了口啤酒,“不过,既然你想听听我的意见的话,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