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常来,他五年前才会认识贝里尼先生,并与之成为忘年之交?
她将皮夹放入斜肩包里,紧接着拿出随身笔记本及笔。
基于礼貌,她想给杰瑞留张纸条。
撕下写了「Thank you」的纸张,她将它对摺,然后递给了柜台小姐,「麻烦你帮我交给摩罗尔先生。」
柜台小姐先是一顿,旋即微笑的收下纸条,「我一定会交到他手上的。」
「谢谢。」说完,她转身就走。
可一转身,她又改变心意了。
干么谢他?干么特地写张纸条给他,搞得藕断丝连似的,他们之间不是该切割得乾净俐落吗?
喔,毛真妍,你到底在蠢什么?忖着,她又转身,「抱歉,请把纸条还给我。」
柜台小姐又一怔,疑惑的看着她。
「喔,好的。」虽然觉得三心二意的她有点奇怪,柜台小姐还是将已经收进口袋里的纸条交还给她。
拿回纸条,毛真妍将它揉了揉,然后塞进牛仔裤的后口袋里。
她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悬崖勒马。
翌日,她再次前往旧桥拜访雷多。
幸运地,这次她没看见可恶的前夫,而店里也没有客人。
「你早,贝里尼先生。」她走进店里,带着她来此途中买的一束鲜花,「这是给你的。」
正在整理玻璃柜里饰品的雷多放下手边的工作,朝她迎了过来。
接过她送的花,他笑咪咪的捧着她的脸,在颊上轻轻的吻了一记。
「亲爱的,你真是贴心。」说着,他找了个空瓶,倒了些水,然后将花随意的摆了进去。
她很高兴他喜欢那些花,更高兴的是,他心情不错。
「贝里尼先生,我……」
「坐下吧。」雷多指着放在墙边、看起来有点年纪的老木椅。
「喔,谢谢。」她坐了下来,不知怎地竟觉得有点不安。
贝里尼先生知道她不是客人,也知道她为何而来,那么她是该单刀直入的切入正题?还是先跟他天南地北的聊一下,培养感情?
正忖着,雷多已走向她,并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笑看着她,「来了三天,一切还好吧?」
「嗯,一切都好。」
他续问:「蜜月旅行之后,你来过佛罗伦斯吗?」
她一怔。他居然知道她蜜月旅行时来过这里?不用说,一定是杰瑞告诉他的。
老天,那家伙到底还跟贝里尼先生说了哪些事?
「没,我一直没机会再来。」她回答。
他眯起眼睛笑着,促狭的问:「是怕触景伤情吗?」
她尴尬的一咳,一脸苦笑。
「贝里尼先生,杰瑞到底都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说。」他目光一凝直视着她,「关于他最爱的女孩。」
最爱的女孩?杰瑞是这么形容她的?她在他心里还有这样的地位?不由自主地,她的心头一阵颤悸。
「亲爱的,听说是你提离婚的?」
「是的。」她老实的承认。
「为什么?」他疑惑的问:「老实说,我觉得你们十分登对。」
她蹙眉一笑,「贝里尼先生,我们根本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所以,你是因为这样才跟他分手的?」
她想了一下,「也许吧,我们出身背景不同,成长环境不同,价值观及生活态度也不同。」
雷多没接话,一脸鼓励她继续说的表情。
于是,她续道:「我们在还没完全了解双方之前便被热情冲昏头而结婚,那是一段注定要失败的婚姻。」
「失败?」雷多呵呵一笑,「亲爱的,世界上没有失败的婚姻,只有被放弃的爱情。」
她微顿,疑惑的抬头。
「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我的东西。」
她稍微整理一下思绪,小心又诚挚的回答着他的问题。「我喜欢你总能将不同元素做最和谐、最完美的结合,它们总是超出人们的想像,美好而温柔的揉合在一起,让人忘了它们是多么的不同。」
雷多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慈祥和蔼的微笑,既像良师也像慈父。
「是的,那正是我想传达的,如同两个南辕北辙之人的结合,我深信纵使是再迥异的物质,只要有心、用心,便能将之结合,就像你跟杰瑞。」
闻言,她心头一撼。
天啊,贝里尼先生在说什么?她是来跟他谈生意的,怎么他……
「贝里尼先生,」她立刻试着将话题转移,「我们公司是真的……」
「你逃开了?」他清澄而率直的目光锁住了她。
迎上他的眸子,她一震。「贝里尼先生?」
「我敢说,」他眼底有着一丝怜惜,「跟杰瑞离婚后,你一直逃避着任何再坠入情网的机会及可能。」
被他一语道中,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害怕失败,害怕受伤,但其实你只是放弃成功的可能。」
毛真妍眉心一敛,眼睑低垂。
她没失败,只是放弃了?不,她明明努力过,可是……
「喔,孩子……」看见她那委屈极了的表情,雷多语带歉意的轻捧起她的脸,「我绝对不是在怪你。」
「贝里尼先生,我跟杰瑞的事跟我们要谈的公事相关吗?」她轻问。
雷多微顿,摇头道:「不,并不相关,我只是从他那儿听了太多关于你,以及你们的事。」
「那会影响你对我以及我所代表的公司的看法吗?」
「亲爱的,」他蹙眉一笑,「我从杰瑞那儿听到的,都是好事。」
她一怔,「咦?」
「他告诉我你们初次相见是在深秋,他形容当时的你是什么样子,告诉我他是如何的对你一见钟情并深深着迷。」雷多深深的注视着她,彷佛要望进她眼底深处、心灵深处一般,「他说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你,说他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可他总是让你失望、让你生气、让你痛苦,对此,他一直感到遗憾和歉疚。」
从他口中听到这些,毛真妍的心一下一下的紧揪着。
杰瑞对贝里尼先生说的那些话里充满他对她的爱、不舍及歉意,而没有任何的不满、愤怒及抱怨。
真的吗?他对她从没有一点点不满的情绪——在她对他摆脸色或是冷战时?
她一直觉得他可恶,但听完贝里尼先生这些话后,她竟觉得可恶的或许是自己。
「我的东西正因为结合了不同物质才碰撞出美丽的火花,爱情跟婚姻也是,若它有一丝可贵,那一定是因为南辕北辙的两人愿意为爱而接受对方、欣赏对方。」雷多抬起她的下巴,笑看着她,「孩子,你放弃爱情了吗?」
第3章(2)
「……」她语塞。
是的,她放弃爱情,她不要它了。
十年来,她没爱上谁,也没让谁接近她,她不想失败,也不想再因为谁而伤心难过。
「若你已经不敢爱了,又怎么能理解我的作品?」他将手放下,「亲爱的,我的作品里可是充满浓烈的爱呀。」
她一震。他说她不懂他的作品?他的意思是,他不想把代理权交给不懂他的人吗?
「贝里尼先生,」她急着向他解释,「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作品,早在两年前就……」
她没继续说下去,因为雷多以眼神打断了她。
「严格来说,我还没把代理权给杰瑞,也许你还有机会说服我,」他站了起来,「今天你就先回去,好好的把自己的心给打扫一下。」
说着,他唇角轻扬,手指着她的心脏,「这里堆积太多东西,可是会影响脑袋瓜喔。」
毛真妍不断的想起雷多对她说的那番话,当然,也想起了杰瑞。
从公正的第三者那儿听到关于他的种种,总觉得像是在认识一个她从来都不认识的人一般。
杰瑞对她从来没有半点不满,甚至是愤怒及抱怨吗?在他心里,不管是笑着的她,还是生气的她,都是美好的?
糟糕,她的心因此而纠结了。
分开十年,为何他还是能如此扰乱着她?难道她从没真正的放下?
不行,她得理智一点。
十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他们有各自的生活事业、家人以及朋友,而它们毫无交集之处——直到她发现他是东方之心的执行长,而且正准备跟她争夺「Heart of Firenze」的代理权。
在这漫长的十年间,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一无所知。
从前那个爽朗直率,有时直接得有点白目的他,在经过这么多年的商场洗礼后,也许早已变成一个为达目的而可以言不由衷的骗子。
不管他对贝里尼先生说了什么,那都未必是真的。
对,这或许是他的伎俩,她绝不能上当。
现在她必须将所有心思用在工作上,那些过去的恩怨情仇、爱恨嗔痴,都该让它随风而逝。
于是,她利用时间去参观了圣母百花教堂及邻近的学院美术馆,接着又到圣罗伦佐市集逛一些专卖艺品和饰品的小店。
稍晚,她在市集吃了晚餐,然后返回旅馆,跟助理在线上讨论了一些正在进行的Case。
之后,她洗了个澡,正准备就寝时,有人打了电话给她。
「Kate,是我。」
她立刻就听出是马克.贝伍。
「嘿,马克,你怎么会……」
「是老方告诉我的。」他口中的老方就是方静山。
马克在台湾已经待了好几年,他的中文流利,跟毛真妍交谈时大都是中英语夹杂。
「一切都好吗?」马克语带关心地询问。
「托福,一切都好。」她把手机换到另一边,「你打电话给我有事吗?」
「没事,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刚认识不久时,他的用语总是谨慎而含蓄,像是担心太单刀直入的说法及行动会吓到她。
可两年多下来,他偶尔也会说出一些直接而热情的话语。
只是,那并未打动她。
「Kate,」电话那头的他微顿,「我们已经认识两年多了,对吧?」
「是的。」
「我还是没有半点机会吗?」他声线里带着一丝的落寞及怅然,「你不能给我爱你、照顾你的机会吗?」
她微怔,沉默了下。
「马克,你是个好人,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她衷心的劝道。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后问:「你心里有人?」
「我心里堆积了太多东西。」她微微蹙眉回答,「而那让我无暇顾及其他。」
「你从不打开心门。」他渴望了解她、亲近她。「被关在那扇门里的到底是什么?」
被她关在心门里的是什么?这么多年下来,其实她自己也已经不清楚。
她只知道,那扇门里关着比猛兽、比怪物还要可怕的东西,一旦打开门,她平静的生活将再起波澜。
而那是她极力想要避免的事。
「马克,我真的很抱歉。」
电话那头的他又沉默了好半晌。终于,她听到他幽幽一叹。
「Kate,不管如何,请你记得我还在等着你,好吗?」
「马克……」
「我不是存心给你压力,只希望当你倦了,终于想找个肩膀依靠时,我是你的首选。」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不语。
「不打扰你休息,回来时让我知道,可以吗?」
「嗯。」犹豫了两秒,她答应了他这个最微小的要求。
「晚安。」他轻声道。
结束了通话,毛真妍心情有些沉重。
他不想给她压力,但事实是,当被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爱着时,那便是压力。
一直以来,大家都以为她拒绝马克这位黄金单身汉,是因为她在乎他有过一次婚姻,而且有个八岁女儿。
但事实是,她害怕再进入一段婚姻里,因为她永远不会知道之后等着她的是什么。
如果结果又不如她所预期,不是她要的,又或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呢?
同文同种的婚姻就已经够复杂,更何况是跨越种族和文化的结合,她看过太多失败的例子,她便是其中之一。
老天,怎么她觉得这趟佛罗伦斯之行,真正让她头大的不是公事,而是那些封印在她心里多年的往事呢?
她躺下,两只眼睛亮亮的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久才慢慢的进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到房门外的骚动。
还不知道那是真是幻,就听到砰砰砰的巨大声响。她从床上跳了起来,发现有人在大力的拍打门板。
「毛小姐,快醒来!」伴随而来的是旅馆老板安东尼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紧张焦急。
她飞快的抓了件罩衫穿上,套了夹脚拖,跑到门口并打开门。
门一开,一股浓烟袭来,呛得她忍不住的咳了起来。
她住在二楼,而此时走廊上已浓烟密布,她立刻意识到旅馆失火了。
老天爷,这是自遇见杰瑞之后的第二个不可预测的灾难吗?
她直觉的想返回房间带走一些重要的东西,例如手机、笔电、护照以及皮夹,但安东尼一把拉住她,大叫着「No」。
这时,隔壁房间里突然窜出火舌,还发出可怕的爆炸声响。
安东尼推了她一把,要她立刻下楼。
她还没反应过来,四周突然漆黑一片,顿时,她只闻到让人难以忍受的烟味、感觉到强劲袭人的热气、听到不断传来的劈声及惊叫。
虽非旅游旺季,但这家许多背包客喜欢的家庭式旅馆还是有不少来自各地的旅人。
毛真妍摸到楼梯扶手,小心谨慎却不敢迟疑的踏出脚步,一步一步,她在黑暗中下了楼。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划过她的小腿,教她感到一阵灼痛,脚软了一下,她伸手去摸,只感觉到湿黏,她想,她受伤且流血了。
浓烟中,有人靠近并抓住了她,是个不知名的的陌生壮汉。
他说着她听不懂的义大利话,然后将她拉了出去。
到了外面,好多人聚集着,消防队未到之前,大家帮忙拿水企图扑灭火势,只可惜,房子太老旧,火又来得太快太猛,那一桶桶承接而来的水根本无济于事。
不久,消防队来了,当地媒体也闻讯出现。
此时,充满古朴风味的老旅馆几乎大半都陷在火焰之中。
安东尼跟妻子相拥,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房子被无情的火焰吞噬,两人眼中都闪着泪光。
看着他们,毛真妍难过极了。
「小姐,你的小腿受伤了。」一名救护员走到她旁边,以带着腔调的英文对她说。
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左小腿上有道长约十公分的伤口,而且正鲜血直流,看见那道伤,她突然一阵晕眩。
救护员扶住她,唤来另一人,吩咐道:「先帮这位小姐止血,尽快把她送往医院,她的伤口需要缝合。」
「好的!」另一人接过她,将她带离现场。
酒吧里,杰瑞正跟几个义大利的朋友聚会。
他有点心不在焉,不为别的,只因他脑子里净想着关于前妻的种种。
在佛罗伦斯遇见她,并不是意外。
他早知道有机会见到她,他早知道她会来,他早知道她可能怎么应对他,但即使做了万全的准备,他还是有种被她打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