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擎天回味地舔着唇角,不情不愿地高举着两掌向她示诚,而一点也不敢松懈的开阳则是抢过桌上的托盘就往外头跑。下一刻,廊上响起了整齐的抽气声,所有人先是扼腕地瞪看着她那吻痕泛滥的颈问,再看向站在她身后春风得意,一副欢迎众人挑战模样的盟主大人,而后,众人都很识相地摸摸鼻子在廊上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心情转瞬间好到不行的斩擎天,跟在开阳的身后只走了两步,就遭她回过头大声喝住。
「你已经够饱了吧?别再跟着我!」拜他所赐,她这辈子还没这么丢脸过。
「可是……」
她再冷冷一瞪,「还不快去履行你盟主的义务?」
「好吧。」自眼角余光瞧见躲在廊上角落里的天机后,他这才放心地愿意放人。天机在她举步离开时,很认分地放弃看戏也跟了上去。而已一长叹了一早的南宫道,则是在廊上的人们都跟着开阳离开时,满心落寞地朝斩擎天一步步踱去;他万没料到,在连续了三届的意外频传后,今年的大会还是一片凄风苦雨。
「四域域主都没事?」斩擎天无力地靠在栏边问,目光没离开下头已走远的开阳。
「没事,他们这些娇贵惯了的域主,吃的全是自家带来煮食的。」虽然这么做是挺不给他这东道主面子,不过,也多亏这样他们才没跟着阵亡。
「还好还剩下四个希望……」斩擎天庆幸地拍抚着胸坎,由衷感谢大会一异最强的四位高手全都安然无恙,让他逃过今年无人可挑战的窘境。
南宫道不以为然地摇首,「我可不会这么乐观,就算眼下逃过了这一劫,别忘了到时竞武台上还有你这最后一劫。」
「我会尽可能放水的。」不管了,什么人品或是道德全都暂时闪边去,无论是用什么手段,他今年一定要让出大位强行转业。
「那也得让众人心服口服才成。」南宫道搓着下巴,十分认真地向他建议,「哪,你有没有想过,与其担心别人会再有任何意外发生,不如这回你就把所有的意外都集中在你身上,例如:赛前拿刀往你身上桶个两下,或是服用些不会死人的毒药,这样到时你就可以输得合情合理些了?」
「……一定要这么冒险吗?」
「反正赌的又不是我的命。」南宫道将刚收到的来信贴在他的脸上,「哪,你家侯爷大人派人送来给你的。」
无端端的,步青云会有事找他?尤其是在进行武林大会的这当头?
斩擎天回想一会儿前阵子追在他后头的各路人马后,他有点明白地快速拆开信封。但就在看过之后,转瞬问变得面无表情的他,缓缓地收起了掌指,将那封信给揉碎在他的掌心里。
「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赢。」已经叨念了一早的开阳,在他上场前,犹是不放心地再一次向他重申。
「知道。」斩擎天点点头,再把头转看向下一个人。
「让招绝对要让到教那些内行人都看不出来,没忘记吧?」不想再救济他四年的南宫道,双手合十地向他诚恳拜托。
「记得很牢了。」
同样也列座在贵宾席上的天机,在斩擎天的两眼看过来时,非常不团结地向他吐实。
「虽然我也很想亲眼见证你人生第一次的败北,只是那样的话会勾起我的心头之恨,所以你还是亮出实力来乖乖连任吧。」不然当年他岂不是输得太冤了?
「你少触我楣头。」斩擎天赠他一记白眼,随后转身走向众人等待已久的竞武台。
晴日高照,秋风飒爽,遍植红枫与银杏的盟主山山顶上,期待已久的武林大会终于正式展开。
设于山顶枫林空地上的竞武台,台旁四周上百个座位早已坐满,而座位外也已围满了天未亮就进场欲争睹武林大会的大批群众。以盟主未婚妻身分坐在贵宾席上的开阳,由于坐得有点远又逆着阳光,始终没法子看清头一位踏上竞武台,准备助斩擎天达成下台希望的勇者生得是什么样。
「这位是?」
「南域域主楼倚南,也就是吃妳一三腐的那位。」身为大会主人的南宫道,简单地向她介绍,「这位仁兄近年来打遍南域无敌手,身边永远都有桃花乱乱飞,被喻为武林新一代的新星之一。」
当位在竞武台旁的司礼祭司举起手中的鼓槌,转身朝场外的战鼓重重擂下后,立在台上的楼倚南扬手一震,手中的金刀立即出鞘,在他迈开步子冲向站在竞武台另一端的斩擎天时,沉重的刀鞘一落地即笔直地插立在原地不动,台下的群众随即响起了阵阵惊呼之声。
看似轻盈实则重若千斤的金刀,当着斩擎天的面前狠快地砍下,斩擎天并未闪避,想实际测测那柄刀到底有多重的他,只是横起剑身扬剑一挡,在掌心传来的刺痛感并未如他所期之时,他立即旋过身子拉出家传宝剑。楼倚南见状,蓦地往后一跃,在落地之时弯曲着双腿借地使力,再次冲至斩擎天的面前,并迅速地将金刀一分为二,自左右朝他的颈问砍下。当众人为此而深深倒吸了口气时,斩擎天扬起左掌紧按住左边的刀身,低首闪过来自右边的金刀后,一掌握住他的掌腕,将刀锋送回他的面前。
紧急止刀的楼倚南,低首看向斩擎天犹未动半步的两脚,他咬着牙抽回另一刀时,再反手由下往上划向斩擎天的胳膊,斩擎天转动右腕当空划了个半圆即隔开了他的刀锋。这时,有心让招的斯擎天在四下投来的目光里,隐约地捕捉到了些许的怀疑,他知道再这么让下去被人看出只是迟早的事,一想到后头还有三位域主等着,他也只能使出全力以求这戏还能唱下去。
凶猛探出的一掌,以虎咬之姿擒向楼倚南的喉际,速度之快,就连近身的楼倚南也没看清,他一脚踢向斩擎天,勉强想格开附在喉上那指尖深深陷入的五指,可斩擎天却在这时以剑柄桶向他的心窝,并转瞬间松开五指,飞快地在他的胸口重击上一掌。
深沉绵厚的内劲,在下一瞬间把楼倚南震飞了老远,一手撑按在地上的他,口中还涎着些许的血丝。当下在场外的鼓声再次响起,人们亦大声鼓噪叫好,还站在台上的斩擎天,则是满面无奈地低首看着自己还是连动也没动过一步的双脚。
「好一颗损落的新星。」天机一手撑着下颔,很开心地瞧着斩擎天面上凝重又自责的神色。
「没、没关系,还有下一个……」从不知道斩家老兄武功这么高强的开阳,结结巴巴地安慰起自己和身边的同伴。
「对对对……」僵着脸的南宫道连忙点头称是,「说不定下一个赛前跑去深山闭关练了什么绝世神功,他一定能够打败盟主大人的。」
「嗯,就是这样,我们要有信心。」开阳重重地与他击掌交握着手心,用力对彼此激励打气。
天机两手环着胸,对他们的谎言嗤之以鼻。
「真要有那种神人,我还需退出江湖?你们是瞧不起本大爷还是怎么着?,」好歹他也是自小苦练各大派武功到大,在斩擎天正式出道前,不但在武林中从无敌手,甚至是曾与兰言交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唯一一人。
南宫道很想请他闭上嘴巴,「你别泼我们冷水行不行?」
「我是要你们早点认清现实。」结局是早已注定的啦。
开阳拉回南宫道,一手指向正以高傲之姿缓缓步上竞武台的新一任挑战者。
「别管他了。哪,这位上场的高明又是谁?」与其它人相比,怎么这位看起来那么年轻?指泛个年轻人能够比上一个还来得耐打吗?
「西域域主黄泉笑,上回在抢下域主大位时,还夸口定会抢下武林盟主的位子。」他粗略地向她介绍,但在回想起上一回西域域主大会时所见着的功夫,再比较起斩擎天所向无敌的功力,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直在他的心底绕呀绕。
「好,有志气。」只会看门道的开阳,压根就不知他心底其实真正在想的是什么。
鼓声再次响彻林间,挟带着啸音的黑鞭划过天际,先发制人的黄泉笑,一鞭直取斩擎天的眉心,在眼看鞭子就要抵达时,随即再抽手一绕,黑鞭硬生生地转了攻击,改而紧紧缠住斩擎天的身子。当身上的长鞭愈束愈紧,也令他渐渐无法平顺地呼吸时,在心底评估完实力的斩擎天,总算是有了可以安心动手的感觉,赶在黄泉笑打算一掌拍向他的脑际前,他运上内力,使劲地震裂了身上之鞭,扬掌接下已是刻不容缓的那一掌;可斩擎天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最让他看好的黄泉笑,除了金玉其外,还是他遇过最不耐打的四域域主。
清冽冽的掌骨断裂声,自两个无言的男人中问传来,就连让斩擎天反悔的余地也没有,英姿飒朗、英雄少年的西域域主,当着他的面抱着整只已断的右臂,倒下。
好歹……好歹也让他多打个几下啊,怎么可以这么快的就下场弃他于不顾?要不然,就事先跟他说上一声,好让他手下留情些啊……内心欲哭无泪的斩擎天,悲怆不已地瞧着被大会人员送下台的黄泉笑,就这么来得快也去得快地转身同他道再见。
「啊,又一个短暂的奇迹。」天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两掌,还很刻意地瞄了瞄隔壁表情有如末日降临的男女。
开阳挣扎地想找个借口,「他……他定是今儿个吃坏肚子了!」
「我还睡不好落枕呢。」
「天机!」这里就他一个没站在同条船上共患难的。
他冷冷低笑,「外行人,妳就张大眼好好瞧清楚妳家盟主大人的噩运到底有多强吧。」
「我才不信。」她用力哼口气,「接下来呢?不是该轮到东域域主,人呢?」
「妳等我一会儿。」南宫道抬起一掌要她缓缓,也觉得怎么等这么久都还没见下一人上台,但就在底下的大会人员前来同他报告后,原本还满面焦急的他,神情登时一换。
「发生什么事?」开阳心惊胆跳地看着他沉痛的表情。
他无奈地抚着额,「他弃权了。」说什么前两人的下场太难看,所以他不想也跟着领教?堂堂东域域主弃权落跑难道就不够难看?
「那……」
「就只剩下这个四年来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域域主冷清扬。」南宫道提不起精神地指向最后一位希望。
「他……行不行?」
「天晓得。」这些年来都躲到深山里去练功,有谁知道他的武艺是否已精进到能与斩擎天匹敌了?
眼看在场仅剩下一线希望,斩擎天紧张地深吸口气,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得小心地珍惜这最后的机会。等待了好一会儿,踏上竞武台的冷清扬终于来到他的眼前,忽然间,脑中纷乱的想法倏地自他脑海里远去,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透过环看着四下似是正在寻人的冷清扬,将目光扫过开阳而后定不住动时,像把利刃似地刺上他的心坎,因那冰冷看向她的目光,就连坐在开阳身旁本是一副懒洋洋德行的天机也已察觉,并进而警戒地采取防备姿态。
震耳欲聋的鼓声,一下又一下地迎合上他的心跳,他沉淀下所有的心神,谨慎地看着慢条斯理回过头来的冷清扬,面上带着不相衬的微微笑意,在鼓声一结束时即伸长两臂振臂一送,一反以往总是采用弯刀,先行送上两片薄如蝉翼的暗器,在他扬袖挥开时,另一批数量更多的暗器已抵他的面前。
不得不采取主动的斩擎天,举剑准确地扫下每一片暗器,并旋身一脚踹开已欺近身的冷清扬,而在那时他才看清,台下贵宾席的四周,早已围满了冷家众多家院,逼得天机架剑在手准备随时拖走开阳出招。就在斩擎天这一分神时,状似被他踢着的冷清扬颠踬地退了好几步,直退向开阳所处的方向,并自腰际抽起惯用的弯刀,刀尖直指开阳的喉际。
拚尽全力赶上刀尖划下那一刻的斩擎天,赶在天机出手前已扬剑拦下那一刀,此时,四下观赛的人们并没有察觉暗地里发生了何事,只瞧见难得动用全力的斩擎天,一改先前总是等待还击的作风主动出招。
「你受了谁的指使?是谁派你来的?」斩擎天压低了音量,边问边承接住他高跃至上方后,顺势往下重重砍下的一刀。
冷清扬以一连串让人无机会喘息的刀势,逼得斩擎天只能专心与他拆招,再也无暇问及其它,就在他打算投入全副心力,对这个功力变得莫测高深的冷清扬,来个多年来难以求得一对手的交战时,自席问传来反射在他面上的阵阵刀光,以及重重包围住开阳的人马,令他被迫当下改弦易辙。
虽然说,他认为无论来者再如何多,以天机的能力,应当是能保开阳无事,但在她性命已挂在刀口上的这当头,谁也不能对他担保个万一,也因此……
射人先射马。
斩擎天微瞇着眼,飞快地将手中之剑抽射在地,转过身子一掌直取冷清扬的颈后,在他能反应之前,斩擎天扬起右手,以密集的指势在他的胸坎上连点十大穴,再以一掌封住所有可以使上内力的穴脉。
当冷清扬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时,斩擎天先是回首确定了开阳的安危,见她安然无恙后,他缓缓回过头来,心头猛地大大一震,终于想起了他今日会出现在此的目的,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犹扬在空中的掌指,怎么也没料到,他又再次铸下同样的大错。
「怎么了怎么了,方才那是什么招数?」看不懂状况的开阳、心急地摇着面色苍白如雪的南宫道,「为哈那家伙一动也不动?」
「他……」
「他中了斩家绝学,卸武式。」心情有若晴空万里的天机,总觉得在被老友使唤了那么久后,跑这一趟总算是值回票价了。
「中了那一招后……会怎样?」光听那种不祥的招式名称,开阳心中马上泛起了很坏的预感。
「武功尽失。」天机愉快无比地加注,「我当年就是败在这一招之下的。」还好当年那个斩某人,事后善心大发地解掉那招卸武式,把他的功夫还给了他。
于是,就这么地……
汪洋中的最后一条船,沉没。
每相隔四年就会上演一回的噩梦,再次忠实地呈现在斩擎天的眼前,一脚踩进地狱里的他,望着满山头大声恭贺他又再次蝉联盟主宝座的人们,懊侮的、心音登时随着无处不在的赞美声在他的心头一拥而上,揉混在风中,成了种辨不清的潮浪声,将孤零零站在台上的他再次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