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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五号房  第16页    作者:绿痕

  斩擎天呆滞地眨着眼,当台下众多理所当然的、怨恨的、钦羡等种种目光翩抵至他的眼底后,最终,在他的脑海里汇聚成一种命运对他嘲笑的指控

  第7章

  来自四面八方的恭贺人潮散去后,仅剩下两人的盟主厢房内,淡淡围绕着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片低落到谷底的愁云惨雾。

  「为何使出那一招?」开阳头痛欲裂地问:「一时手痒?或是忘了这些年来你的日子过得有多困苦?还是你早忘了你身后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日后,我会努力打工养家馏口,不会饿着妳的。」内心后悔万千,却已挽不回过错的斩擎天,在大会闭幕之后,早已在心底天人交战了好几回,也痛苦地体认到,他又得再饿四年的这噩梦。

  她感慨地摇首,「那还不如由我来救济你来得快些……」

  「妳以为妳钱多得像一号房的一样?」像他这种永远都填不满的钱坑,大概也只有家里像在堆银山的步青云才能罩他吧。

  「我想应当是相去不远。」向来她的钱财都是由朝雾负责的,至于进宫这些年来究竟在陆字号钱庄里存了多少,说不定朝雾一时间也搞不清楚。

  斩擎天听得满心的不平衡,「在宫中下棋能赚那么多钱?」他这个出劳力的和她这个出脑力的,行情差那么多?

  「当然能。」谁像他清清白白得跟白纸一样,哈都不收?

  他把公私分得很清,「就算是那样,那也是妳辛苦钻下来的钱,我可不能用。」他摆摆手,顽固地认为他要用来济民的那些,还是得靠他的双手亲自赚。

  开阳沮丧地趴在桌上,「存心想饿死我……」不要啊,馒头馒头又是馒头。

  「振作点。」

  「早知道就不巴住你了……」她恨恨地看着自己当初铸下大错的手,当时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脚那么多,她干嘛谁都不挑偏偏选中他的?

  「别抱怨了。」坐在床畔的他拉过她的手,在将她拉来面前后两手环住她的腰,两眼瞬也不瞬地瞧着她的颈间。

  再次当上他最想摆脱的武林盟主,他心底不是没有懊悔的,可他却不能不承认,他很感谢那时他出手够快,不然他心中的懊悔恐将成了一辈子也挽不回的遗憾。若是当个穷苦的盟主,是换取她能像此时这般留在他身边的代价,那么,他愿换,也愿付这代价。

  因他无法想象,往后在听着满山虫唧的清夜里,怀中少了她一人的温暖后,他该如何张着眼面对再也与以往不同的落月与晓星。

  他又该怎么去适应,在已习惯了将眼眸停驻在她的身上后,失去她时,那份目光无处可栖的流离感。

  「你怎了?」开阳摸不着头绪地瞧着他发呆了一会儿后,突然小心翼翼亲吻着她喉际的举动。

  「我只是想告诉妳,别感叹了,妳这辈子是跟定我了。」他抬起头来,对她笑得坏坏的,「在全武林都知妳已是我的未婚妻后,妳就别妄想妳还能换个未婚夫了。」

  她不满地拉着金锁片,「我要告诉他们,是你这个盟主大人拐骗我这无知的良家妇女的。」什么金锁片是用来防虫的?江湖险恶啊,尤以她身旁的这尊武林盟主最恶。

  他的指尖、心满意足地滑过锁片,「妳以为妳与我,在外头谁做人较成功?他们到时信的会是妳还是我?我辛苦经营这么多年来的信誉,是很禁得起考验的。」

  开阳没好气地转过身,他却五指紧紧与她交握,款款地将她拉回来后,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笑意,不说也不动地与她眉眼齐对,令她当下忘光了先前她在赌气些什么。

  有若丝绒滑过耳膜的性感低嗓,在他吻过她的耳垂时,如条潺缓的小河悄悄流进她的心坎里。

  「真有那么后悔吗?」

  悬在她面前令她屏息的俊容,简直就像是在挑战她忍耐的底限,令忍不住为此动心的她,很想一古脑地就这么栽进里头去,忘却女人该有的矜持或是颜面,也唯有在这时,一反平常脱去了贫困可怜的现实外衣后,眼下的他,才是她心中货真价实的魅力盟主,而不再是那个总挂张苦瓜脸的悲情男人。

  「你太卑鄙了……」顺着他吹拂的热意,自她耳际一路往下窜去的阵阵酥麻感,逼着她承认,她其实很容易降于类似色诱那类的撩拨。

  「这方面又不需讲究仁义道德。」他慢条斯理地吻着她,徐徐摧毁着她愈来愈薄弱的理智。

  「这是什么?」开阳一手抵着他的胸口,在发现里头有异物时,好奇地拉开他的衣襟。

  「……侯爷夫人要我转交给妳的信。」热情转瞬间飘忽至远处的他,有些不情愿地将信交至她手上。

  低首看着她在阅信时,面上隐隐藏着的笑意,斩擎天别开了目光,起身到一旁收拾起他们的行李。开阳在将信阅毕后,若有所思地瞧着他刻意背对着她的沉默背影。

  「你不问问我,这信里写了些什么?」

  「妳有心瞒我,我怎会问?」他还是没有回过头,动作利落地将两人随身的行李收拾好。

  他并不是个不识心机的寻常武夫,他只是选择了不看也不过问,只因为她有心要躲也不让他探看……想起这一路上他是如何装聋作哑,只是一径地想保全她与她的秘密,总觉有愧于他的开阳,有些不忍地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盟主大人……」

  然而他却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以一如以往的口吻淡淡地道。

  「无论妳想做什么,我希望妳能把我的话记在心上,而不只是听听而已。」

  聆听着他话里略带寂寞的声音,开阳不得不承认,这个温柔又满心正义感的男人,他像是片朗朗无垠的天际,之所以会躲藏了几朵不该有的愁云,全是因她之故。望着他逞强又体贴的背影,她深吸了口气,一股不知打哪来的冲动令她捉住他的两手将他给带至床边,一骨碌推倒他后,她随即跳坐至他的身上。

  再次被同一个女人推倒的斩擎天,在她主动低下头吻上他的唇时,将十指探进她的发里将发髻拆散,以指尖缠绕着那光滑的发丝,也以舌尖纠缠着她欲走还留的吻,隐隐约约地,当她的气息愈来愈纷乱急促时,他感觉到原本捧着他面颊的双手,焦躁地逐渐往下挪移至他的胸坎,他索性侧首吻得更深,一掌覆上她的腰际,犹豫了片刻后,即拉扯起她腰间的腰带。

  带着一群人前来的天机,大剌剌一脚踹开房门,适时地泼了门里门外许多人两盆冷水,并在一片寂然中,毫无愧色地问。

  「打扰到你们了?」嗯,这个姿势不赖。

  「……有事?」交缠在床上,女上男下的某两个人,不能动弹地转首齐看向一脸不怀好意的坏事者。

  「我是来告诉你们我要回家了,还有,南宫道叫你们这两个倒霉二人组也快些滚回有间客栈去,这是车马费。」无视于眼下的情况有多尴尬,天机大步走入房内将一小袋碎银摆在花桌上。

  「感谢你的大力相助,可以请你出去把门关上了吗?」几乎可说是整个人都趴在斩擎天身上的开阳,在他站在原地迟迟赖着不走时,僵着身子,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该摆出什么表情。

  天机富饶兴味地一手抚着下颔,「啊,别理会我的存在,继续继续。」

  「天机……」被压在底下的斩擎天,在外头看热闹的人愈聚愈多时,面色铁青地向他警告。

  「开阳,下回妳还想下棋的话,别忘了来武棋院找我,我一直都很想找个机会报仇的。」差不多满足了这阵子被使唤的怨惹后,天机心情轻松愉快地踱回门边,而后转过身对开阳眨眨眼。

  看着聚在门口围观的众人,面上不可置信或是觉得她太过大胆的神情,开阳不得不佩服天机真是会挑时候来扫尽她的颜面。

  「你已经复仇成功了……」

  辛辛苦苦地远赴武林大会这一趟,收获并不丰的斩擎天与开阳,只自南宫道那边得到了安慰成分居多的寥寥车马费,但冲着斯擎天连任五回武林盟主的名号,与他长年在江湖中行善的名望,在会后他们却意外地发了笔小财。

  为求保住美名的武林各大家,在他们离开盟主山前,特意为斩擎天举办了个恭贺的酒宴,在宴上,他俩额外收了一堆预祝他们成亲的贺礼还有礼金,使得原本就两袖清风的斩擎天,破天荒地自武林大会结束后,有着一堆不得不去租辆马车才能载送的礼品;负责点收礼金与理财的开阳,则是打算在他们回程的路上,找间陆家当铺,将那些值钱的贺礼全都典当,好让他能如愿地一路救济众民回家。

  可在这一日,在他们距离蚀日城只剩两座山头,只要跨过了官道即可来到天子脚下时,在荒原上驾着马车的他们,却因一位意外的访客不得不暂时终止他们原本的计划。

  自官道一旁袭来的猛烈刀气,成功地将马车从中劈成两半,亦毁坏了他们唯一的载货工具。赶在刀气抵达前就已抱着开阳跃下马车躲至道旁的斩擎天,在命开阳躲至一旁别碍事后,一点也不意外地瞧着自暗处走出来的南域域主楼倚南。

  怪不得,他总觉得早在大会之前这家伙就有古怪。

  晚宴那晚,自这家伙以指扣住开阳腕际脉门起,他就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若只是普通的轻薄,也不需如此,即使这位仁兄再如何花名在外。后来他才听南宫道说,楼家每一代庄主皆自幼习医后,他更是由衷地感到可疑。

  「你与北域盟主是同一道上的?」斩擎天扳扳颈项,大致已推论完那日在大会上,他们在他面前连手耍了什么把戏。

  楼倚南倒是挺瞧不起另一个同伙的,「他太沉不住气了。」

  「换句话说,大会那日,为了不让我起疑心,你刻意败给我?」原来除了封浩那个搅局者外,在场害他被迫又当上盟主的还另有两人。

  「比起什么都不值的武林盟主封号,她的人头值两箱黄金,我总要懂得取舍。」楼倚南缓缓将两眼扫向站在他身后远处的开阳。

  斩擎天面无表情地问:「何时起,身为域主的你也满是铜臭味了?」当上盟主以来,他从来都不敢奢求他人也能与他一般,在有了地位后能不计名利,只是他没记错的话,楼氏一族的山庄,这些年来虽是落魄了些,可仍是南域里最大也最最受敬仰的大族,真犯得着为了两箱黄金而赔上整座山庄的声誉吗?

  「当这个域主身后有着一座山庄期盼着他养着,当他不满足于域主这个身分与地位,这时,铜臭味不仅是香的,更是你这种只会拯救世人却一贫如洗的武林盟主所不懂的甘美和——」

  为了现实不得不低头的楼倚南话都还没说完,一道朝他面门扫来的刺眼银光,逼得他不得不在闪躲之余,赶紧拔刀出鞘,挡下另一记冷不防来袭的剑击。

  一路上看惯斩擎天是如何对付敌手的开阳,看不过去地摇首。

  「我说你啊,就算是杀手也有他行凶的理由的,你就不能稍微尊重他一点,好好的听他把话说完吗?」没耐性。

  「谁晓得他还得啰唆多久?」斩擎天不给情面地施展出他不愿在大会上展现的真功夫,剑剑锁喉地朝他攻去,「主使者是谁?」

  有别于武林大会上,处处制肘也不敢拿出真功夫的困囿,像是闯出牢笼的斩擎天,再也不压抑地使出家传验玑剑法,仅以无处不在的剑尖,即抵住了一回又一回朝他砍来的刀锋。在一剑划过楼倚南的面颊,并以剑挑去他袖里所有可发的暗器后,毫无忌惮的斩擎天飞快地翻转着剑柄,将长久以来无处可发泄的压抑,全数在楼倚南的身上尽情倾泄。

  拆招拆了许久,始终无法突破斩擎天防守的阵势,反倒被剑划得遍体鳞伤的楼倚南,在一刀勉强地架住斩擎天看不出打何处窜出来的剑身时,忍不住侧首看向一旁好像早就习以为常的开阳。

  「妳不阻止他?」

  「可以稍微给我个提示吗?」开阳皱着眉,满心为难地问。

  「我手中可是握着妳的续命仙丹。」没把话说得太明的楼倚南,不忘在这当头将她唯一的把柄亮出来。

  一点就通的开阳,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儿后,不禁感慨长叹。

  「我说你们这些江湖中人,直来直往的性格是很好,但脑袋就别那么简单成不成?」要是他在宫中的话,老早就被斗死了,还能留得这口气来与她作对?果然啊,她还是不适合这座心机太过朴素的江湖。

  「什么?」

  「我的性命不劳你来费心,你还是先担心你自个儿的安危吧。」她朝那个耐性可能已忍到了极点的斩擎天摆摆手,「盟主大人,您就尽兴吧,草民我不打搅您大发神威了。」

  当开阳背过身子,转身往路旁的树下走去时,斩擎天一剑重砍向楼倚南架在手上的刀,趁着他两脚止不住退势,再旋身砍向他握刀的掌背,并在他弃刀往上一跃,想藉由高明的轻功离开之时,飞快地冲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脚踝将他给拉下,硬是逼他再次脚踏实地的回到私人战场上。

  无处可躲之余,楼倚南咬牙倾尽内力的朝斩擎天胸前轰出两掌,未料掌心所接触到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硬气功,只觉两掌似撞上一堵墙的他,才想抽掌再起,斩擎天已一掌牢牢擒握住他的喉际。

  「你想如何?」几快窒息的他,在面容涨紫之时不断地回想着这些年来斩擎天在武林主持正义时,最重会是采取什么手段。

  「我要废了你的武功。」斩擎天兀自加重了手劲,在这一刻,他怎么也想不起他坚守的原则与信念,他只瞧见了一张充满利欲的脸庞,以及开阳总是藏着害怕的眼眸。

  「我不曾危害过武林,你凭什么如此对我?」深恐他真会言出必行,楼倚南心慌地一掌掌击打在他的胸坎上。

  他不动如山,「光凭你想对开阳痛下杀手这一点,我就饶不了你。」

  「我会告知武林大会——」

  「我现下不是什么武林盟主。」不让他有机会把话说完,斩擎天在一松开掌指时,随即对他用上了世上独一无二的卸武式。

  好似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全遭抽空了般,楼倚南瞪大了眼瞳,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不给转园余地的斩擎天背过身子,朝远处他的家仆大声说着。

  「在我反悔之前,带着他快滚。还有,近日内我会摘除他南域域主之格,另行遴选另一名新域主暂代。」

  风儿吹过原上的枯草,亦拂过斩擎天的心弦,带来阵阵分不清高低音调的心音,他一步步地朝开阳走去,很清楚他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即是他们连手隐瞒,却从不肯轻易揭晓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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