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接连被扯去了两件衣裳后,惊觉事态严重的开阳,死命地拉紧身上仅剩的一件内衫,「住手……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充耳不闻的斩擎天,在怎么也扯不下最后一件碍事的衣裳时,眼看浴桶里的水再次成了一桶泥水,他弯下身子,不理会对方强烈地在他怀中扭动挣扎着,一手环住对方的腰际拉起,不给任何抗议机会,继续将手中之人往隔壁的最后一桶水里送。
接连落水三回,愈洗愈干净的开阳,都还没喘过气来,一阵猛烈拉扯的力道又自她的胸口处传来,有些心慌的她,在对方锲而不舍地想脱下她身上最后一道防线时,连忙扯开了嗓子大叫。
「别再扯了……不许脱……」她边闪躲边拍打着他的手臂,「叫你别再脱了你听见没有!」
自桶里飞出的破衣,携着成串闪亮的水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最后定落在桶外远处的地面上,退出一男一女在桶中搅和的阵容,而后,原本热络吵闹的天字五号房的客房里,蓦地沉默了下来。
悬在开阳尖尖下颔处的晶莹水珠,滴落在桶内已不再波动的水面,点出一朵朵小巧的涟漪。漂浮在水面上的黑发,在窗外射进房里的日光下看来,此刻已恢复了原本该有的光泽,可因长度不够长,因此无法提供遮掩的功能,只能静静地漂浮在她身后的水面上。
低首看着自己毫无遮蔽的身子,以及桶里算得上是清澈,可也因此而毫无遮掩能力的清清热水,无力阻止惨事发生的开阳,极为缓慢冷静地抬起头,无言以对地瞧着与她面色相去不远的斩擎天。
目光完全忘了该要闪避,被吓得脑袋一片空白的斩擎天,两眼直不隆咚地瞧着她白净且丰满的胸口,再三确定了她的性别之后,他缓缓迎上她责备的眼眸。
等在外头好一阵子,才在好奇里头怎么突然没了声响的丹心,正欲推门进去瞧瞧情况时,就见脸色惨白的斩擎天,一手掩着脸,摇头晃脑地推门而出,反手关上了门后,脚步不稳地直靠在门扇上大口喘气。
「这么快就洗妥了?还是热水仍是不够?」丹心走至他的身旁,本是想推开他进去里头看看清洗后的成果如何,他却一把按住门扇不让她进去。
「盟主大人?」尚不能自震惊中回神的斩擎天,脑际一片乱轰轰的,硬是沉着声许久不发一语。丹心无言地瞧着他那张像是天又塌下来的脸庞,和他满额一滴接一滴落下的冷汗,习以为常的她,根据以往的经验法则想了想后,直觉地问。
「你又有报应了?」不过是洗个澡,这能洗出个什么乱子?
「……绝对是。」
好不容易捱过了午间用膳的高峰期,与鞑靼连手送走大批人潮后,浑身乏力提不起劲的东翁,才想偷个小空,就趴在柜台里头小小的午睡一会儿;但他家那个出门就当丢了,回来就像是在过年似的天字五号房房客,却逃命似地自本馆内冲出来,直窜进柜台里,强拉着他一块蹲在地上开起善后检讨大会。
「怎么办?」在听完了来龙去脉后,东翁盯着一身犹湿洒洒的他,两指用力地弹向他的额际,「还能怎么办?娶了她呀。」
「非得这样不可?」斩擎天听了,原本已够乱的心房,更因此而再沉重地多添了几颗道德大石。
东翁大刺刺地拉大了嗓门,「谁教你事前没问过是男是女就强脱她的衣裳,还逼她陪你一同共浴——」
「你不要愈描愈黑成不成?」额上青筋直冒的斩擎天,忙不迭地一手捂住他嚷嚷的大嘴阻止他歪曲事实。
「反正你横竖都得负起责任,别同我说你想赖。」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虽然是属意外状况,但他老兄也都一把年纪,他也就别太挑剔了。
他急切地证明他的人格,「我从没说我想赖!」
「那就是你想推脱解套,好抛下她弃她不顾?」小人性格的东翁邪邪睨他一眼,刻意说得挺瞧他不起似的。
「弃她不顾?」天大的冤枉啊!他什么都还没做好吗?
「名节都被你给毁了,你若不想娶她,不就是摆明了不管她的死活?」东翁唯恐天下不够乱地继续加重他的刑责,末了还夸张地大大叹了口气,「贞节可是女人的性命啊,别说她往后甭想嫁人了,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还真不知她日后该如何做人。」
那个方才在他房里,本是脏得他只想扔出家门,却在被他洗净后,虽是不像出水芙蓉,但仍是让他被一派艳色给震慑得忘了闭上眼的女人,她会……因他而落到那个下场?
生性多愁善感,情感丰沛纤细的斩擎天,就着方才东翁的话意,无法抑制地回想起,这些年来他在济贫行善之时,总是有机会遇着些命运乖舛、或是遇人不淑,孤苦无依亟待他人伸出援手的女人……
在他的印象里,一张张被岁月折磨了失去颜色的侧脸,倚在残破的纸窗边,静眺着满园不能解的孤寂,任由西方的残日将她们身后的影子拉长,无言地映衬着生命里早逝无踪的春天。
趁着他还在用力联想着日后开阳可能要面对的最坏下场时,蹲在他前头的东翁偷偷瞥他一眼,在见着了他神情愈来愈凝重、面色也愈来愈吓人时,向来就很清楚盟主大人心思是怎么转的他,不疾不徐地呷了口刚湖好的香茗,而后接续再战。
「你事前真不知她是个女的?」
满心沮丧的斩擎天,颇感挫败地抚着额。
「脏成那副德行,有谁瞧得出来?」千不该万不该,他就是不该走眼瞧不出来;可她生得高头大马,嗓音又低沉得跟个男人似的,加上身上还穿了四件厚重的衣物,这才害得他看也看不出来,摸也……摸不出来。
「也是。」东翁深表同意地颔首。「站在同是男人的立场上,你是值得同情一下。」的确,在那尊刚进门时,他也是被蒙骗的一员。
站在柜台外旁听的鞑靼,愈听愈好奇之下,忍不住也来凑上一脚。
「盟主大人,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呀?」
斩擎天抓抓发,「我只是连人带衣的帮她洗了个澡。」
「再顺手脱了她的衣裳?」满肚子坏水的东翁听了,一逮着机会就再乘势追击。
哪壶不开提哪壶……在东翁暧昧的目光下,斩擎天不自在地偏过头去,目光也显得有些闪烁,因此刻还盘据在他脑海里的印象,依然深刻得就像近在眼前。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时的她,身子因浸浴过热水,在洗净了之后,肌肤粉嫩嫩的色泽,就像是春日时分,初初自枝头落下的花瓣……想着想着便不断摇首否认的斩擎天,忙不迭地在心底说服自己:他的记性,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对,定是这样。
「脱了她的衣裳后,再顺手摸遍了她全身上下,接着又顺手将她给抱在怀里……」东翁一把勾过他的脖子,对他挤眉弄眼的暗示,「顺手的对她揉揉又捏捏?」
「什么、什么揉揉又捏捏……」难得红了脸庞的斩擎天,结结巴巴地想反驳时,不意回想起他当时对开阳所做的每一个举动,当下他的面色变得益加赤红。
「是男人的就老实招了吧。」东翁笑得一脸邪恶地刻意凑至他的身边,以肘撞着他的手臂,「哪,水底下女人忽隐忽现的同体,透过什么都遮不住的水光看过去,是不是肤白肉滑,又凹凸有致的?你说,那软嫩与弹性皆具的触感,在心狠手辣地摸过一回后,现下手指头是不是相当的回味再三啊?」
的确是满让人回味的……
不知不觉被引导上当的斩擎天,满脑子充满了东翁说活了的艳色绮想,顿时口干舌燥的他,隐隐地觉得,一股自他见着了开阳光溜溜的身子后,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热血,又再次往他的脑际冲了上来,使得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强行稳定下心神,再三地深吸了好几口气以求冷静。
「东翁,求求你别再说了……」边听边看着斩擎天面上千变万化的表情,跟着想象过多的鞑靼,忍不住捂着鼻子,急忙止住就快流出来的鼻血。
东翁若无其事地捧起茶碗,义正词严地奉上最后一击,「我这是在教育他,都有色胆对个姑娘家做出那种事来了,身为一名既爱里子更爱面子的堂堂武林盟主,怎能不负起她这个责任来?」
「我……」人烦心更乱的斩擎天,已经很后悔他在出了事后,为哈第一时间就跑来这求援了。
「嗯?」目光露骨得就像拿着两把刀架着他的某两人,更是刻意地扬高了质疑的音调。
不得不认命的斩擎天,重重地垂下头,「我回房去面对现实就是。」
「不送。」搞定,睡午觉去。
虽然说,客栈大厅的这头轻松搞定了,但在这时刻,客栈本馆里的那一头,却是迟迟无法成功结案。
「什么怎么办?」一脸无所谓的开阳,意兴阑珊地问。
丹心简直想跳脚,「他看了妳的身子,又轻薄了妳,他当然得负起责任把妳娶回家呀!」都对她说了半个时辰了,她怎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德行?难道她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苦命的男人,真想为那个洗到她的人掬上一把同情泪……
打心底就不认为这件意外事故有什么打紧的开阳,在心底虽然认为女人生来的命运,是有许多是很可悲没错,但方才那个只是不小心看了几眼,就非得把她娶回家尽尽责任与道义的男人,也挺可怜的不是吗?
万一她是只猛兽而不是只依人的小鸟,个性不是温柔婉约,而是满心向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那款呢?那个倒霉的男人,难不成就真的得咬牙照单全收?万一她是个麻婆或是疯妇那又怎么办?
「免。」开阳潇洒地摆摆手,再次向这个啰唆的小管家重申,「他不过是瞧了我几眼和摸摸抱抱了几下,我既没少层皮也没缺块肉的,那么大伙就当作没发生过这回事吧。」
「这怎么可以?」左右都无法攻克,丹心忍不住使劲地摇着她的肩膀,「妳忘了他毁了妳的清白吗?」
她嘴角微微抽描,「没……那么严重吧?」这位姑娘就这么唯恐天下不乱?
「是妳看得太开了!」换作他人的话,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哭诉半天后就去找人主持公道了。
「好好的,我没事干哈要看不开?」又没家破人亡不是吗?而说到清白这一点,她还得感谢那位老兄帮她从一团黑泥洗得如此白白净净呢。
「可他看了妳的身子。」紧咬着这一点的丹心,无法了解她为何从出了事后,一直是一派不动如山的镇定模样。
「都说了是我的外表太过脏乱,所以害得他性别不分的嘛,他真的不是有意的。」为什么她这名受害者,非得坐在这儿替那个无心的加害者说些正义之言?
丹心不忘指证,「他还摸了妳、抱了妳、洗了妳的身子!」
开阳掏掏耳,「是,他是摸遍了也瞧遍了,可事情犯不着闹得那么大不是吗?不如大家都高抬贵手,放彼此一马,他的人生还好好的没被我破坏,我也继续过我的日子,这不是很好吗?」何必害惨了那位仁兄也害苦了她呢?
丹心呆愣愣地张大了嘴,「什么?」
「曙。」开阳一把拉过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口贴平,「妳这不也摸了我看了我,难道妳也要对我负责?」平常她也是跟朝雾三不五时拍过来打过去的,她这受害者都见怪不怪了,这位不知道在义愤填膺什么的姑娘,真有必要这么小题大作吗?
「这不同的,我是女人,而他是个男子汉,妳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饶了我吧……」别又再重新指导她的贞洁观一回了。
「开阳姑娘!」
「不是在这儿吗?」她叹了口气,满心尽是不能拒绝的无奈。
「总之,在我说服妳明白名节的重要性之前,妳绝不许离开这知道吗?」丹心一手用力的指着她的鼻尖,打算去搬东翁这尊救兵来导正她的观念。
「慢着。」开阳好奇地扬高了两眉,「这儿是哪?」
「有间客栈的天字五号房。」
「有间客栈?」登时自椅里跳起来的她,一把捉住丹心的两臂震愕地问。
「开阳姑娘知道这间客栈?」丹、心一头雾水地瞧着她颇为激动的反应。
她在嘴边小声地喃喃,「这间客栈里……住了尊千里侯大人,全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底下真有这么凑巧的事?
「这儿是五号房,侯爷他住在一号房。」
「这样啊……」开阳一手抚着下颔,在一时的兴奋过后,一抹忧虑,静静映在她的眼瞳里。
听朝雾说,千里侯向来独善其身,亦不把他人的命当命看,就她眼下的情况来看,就算是她想待在有千里侯光环加持的这间客栈,以躲避那些在大街上连追了她三日的追兵,只怕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能走的话,趁现下能走就得快走,因她一点也不想去挑战那个让千里侯声名大噪的克死人功力……
即使离开这儿是个上上策,但身无分文又快饿死的她,在踏出这间客栈后,她还能活着逃上几日?运气要是再差了些,若是身边没人保护她,说不定她一离开这儿没多久后……
慢。
她怎从没想过要为自个儿找个保护者?
「我听人说……能住进这间客栈的房客,来头不是很大就是很不寻常。」脑筋动得飞快的她,满怀期待地将两眼瞄向丹心,「请问,这号房的主人是哪位?」
「当今武林盟主,斩擎天。」
「那个打遍全武林无敌手,号称从未败北过,且还连任武林盟主十六年的斩擎天?」这么正中她的下怀?若是有了这等高手暂充保镖后,哪怕她身后有着什么仇家,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能动得了她?
丹心点点头,「就是他。」前阵子她才和东翁一块开了个赌盘,他们还相当看好盟主可能再继续连任个十六年呢。
天无绝人之路哪!
两眼为之一亮的开阳,一扫先前被唠叨得委靡无神样,当下振奋地张大了一双滴溜溜的眼眸。
宫内靠皇帝,宫外……靠盟主?难不成这就是老天刻意要她饿昏在大街上的原因?
以往待在宫里时,自认为上头还有个举世无人敢动的陛下为她撑着,她的性命虽有远忧,但从无近虑;可在出宫了后,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而眼下,无法回宫又失去蔽护者的她,倘若为了性命,非得找座靠山避避风头不可的话,试问,这世上,还有比武林盟主身旁来得更安全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