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对弈棋还满感兴趣的,不知开阳姑娘,闲暇之际,能否来天字一号房与我弈上一局?」打开她们两人才知道的天窗说亮话后,上官如意语带保留地瞧着她。
开阳先是顿了顿,没想到身分一下子就遭人认出来,看着上官如意明媚的眼瞳,心中算盘拨得飞快的她,决定正面以对。
「那是『民女』的荣幸。」她微微欠身,并刻意加强话里某两字的语气。
一点就通的上官如意,也只是微笑地朝她颔首。
「怎么,妳俩认识吗?」被晾在一旁的东翁,愈看愈觉得她们俩尽在不言中的眼神有些诡异。
「我想,日后我们会熟络起来的。」开阳飞快地带过这个话题,「话说回来、盟主大人呢?」
东翁努努下巴,「曙,不就正站在角落里往这儿瞪?」
顺着他的话,开阳回首看向通往本馆大门处,可她没见着那张江湖中传闻的美男盟主俊脸,却是瞧见了一张黑压压的怒容,她纳闷地拍拍身后东翁的柜台轻问。
「他老兄的脸怎会臭成这般?」他不怕吓跑一屋他的仰慕者吗?
「我想,八成是因妳一副男人样给惹的。」熟知每一位住户个性的东翁,无奈地结束话题赶客,「妳就行个善心,去把那个碍眼的东西带回他的房里去,少让他在这坏我生意。」
「噢。」背部遭到瞪视的目光,热烈得几乎快将她给看穿,本还想打听更多小道消息的她,也只好顺着东翁的心意,转过身子缓缓踱向那个看她的眼神,此刻看来已是热情太过的盟主大人。
斩擎天两手环着胸,靠在通往本馆的大门上,额上青筋直跳地瞧着那个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开阳,走起路来既吊儿郎当、又慢吞吞像个小老头的模样。而在她走至他的面前,又站没站姿,歪着头、低垂着一肩时,他忍不住伸手扶住她的脑袋瓜强行将它扶正。
「你又想焰死我了吗?」在他两手停留在她的颈上久久不离开时,开阳颇有自知之明地问。
「就快忍不住了。」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为什么却是一副浑然天成的老人样?到底是谁带坏她这等习性的?
她不痛不痒地搔搔发,「这回我又是怎么引起你的杀机的?」
「瞧瞧妳,这是什么德行?」无法克制冲动的斩擎天,当下呱啦啦地数落起她,「衣裳也不穿妥,发也不整理,还有,妳那是什么站姿?不知情的人光是看着妳的背影,还以为是哪来的老头!就在方才,妳还一手杵着下巴当着众人的脸大打呵欠!妳究竟知不知道妳是个姑娘家?妳就不能留点名声给人探听吗?」
「好歹你也是个盟主,这么唠唠叨叨的,有损你的名望喔。」被轰得神清气爽的开阳,慢条斯理地指向一屋子都在看戏的客人。
斩擎天警觉地扬首一看,随即不愿见家丑外扬地揪着她的衣领,动作飞快地将她拎回本馆里。被扯进里头的开阳扬首看了看本馆里错纵复杂的巷弄,一想到今早她是如何在里头走失方向,后来才由丹心给捡回客栈里的,她即不客气地挽住他的手臂。
「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斩擎天皱着眉,想也不想地就拨开她的手。
「我是个姑娘家没错啊。」开阳厚着脸皮,再接再厉地搭上他的肩,「还是个很会迷路的姑娘家。」在试着闯过两三回这家客栈迷宫般的巷弄后,她就再也不敢挑战了。
只是斩擎天仍是再次拉下她的手,实在是没法忍受她似个男人般的与他攀肩搭背;可就在他这么做后没过多久,转眼间已绕过两条小巷的他,在没听见身后跟着他的足音时,连忙转过头来。
「开阳?」才走几步路而已,她就又跟丢了?
蹲在小巷里的开阳,不急着搜寻他的身影,也不急着再勇闯一回迷宫,她只是心情很好地窝在巷弄的角落处,低首看着自石砖缝隙中生长出来的不知名野花,任由四处寻找着她的斩擎天,再次赶回她的身边扮演解救民女的大侠。
再次找到她后,站在她面前的斩擎天,终于体认到她是个天生的大路痴之后,他叹息地一把拖她站起,而后小心地牵着她的手往天字五号房的方向走。
「姑娘家的手可以这么牵吗?」她爱笑不笑地指着他轻薄的大掌,顺道欣赏他微微腓红的侧脸。
「打从妳要我负责起,妳就是我家的姑娘家。」斩擎天认分地再将她牵紧一点,并体贴地为她刻意缓下了脚步。
他家的姑娘家?
呃……言之,也是有理啦。
「往后妳要离开五号房的话,就知会丹心一声;若是待在房里觉得无聊的话,想看书就去天字一号房,想聊天听八卦就去客栈里找东翁,记起来了吗?」走在她前头的斩擎天,不放心地边走边语重心长地对身后的她交代。
开阳的两眉直朝眉心靠拢,「你呢?」怎么言下之意里,好像还漏了个某位大侠?
「我明儿个得出远门一趟。」
「何时会回来?」当下警觉心不得不全面提升的她,连忙走至他的面前斓下他问。
斩擎天大约估算了一下,「应该是两个月后。」
「什么?」开阳瞠大了两眼,没想到她的保护伞居然才让她安稳了几日,就要转身离开她。
「我有事待办,妳就安心地待在家中等我回来,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丹心一声就是。」不知她心中正波涛翻涌的他,还以掌拍拍她的头顶。
「慢着慢着……」她抬起一掌,想先弄清楚,「你出门上哪去?」
「我有公务在身,且家里多了妳一口,我得更卖力的去打零工。」
哈?
开阳一脸难以置信,「身为武林盟主,你……需要打零工?」是她听错还是他说错?
「不这么做的话,没法打平我的开销。」也是身不由己的斩擎天,满腹心酸地朝她重重叹了口气。
他也不愿这样啊,好不容易才回到自个儿的家里,吃饱穿暖了几日,不必再四处奔波劳累饿肚皮;偏偏这一早,见不得他日子过得太安逸的东翁,即一脚踹开天字五号房的房门,将一迭厚厚的账单摆在他的面前,像面照妖镜似的,直将他短暂且美好的日子给打回写实的十八层地狱里。
如同东翁所说,要是他再不勤快点,早点滚出门去赚钱还债,还有打点零工赚取生活开销,以他目前家里的贫穷程度,他是绝对付不起秋末时所举行武林大会一路上的路资,以及他原本就该还给东翁的欠款,更别说他这一路来回所需额外付出的济民支出。
因此为了还债,为了维持生计,纵使他再舍不得生活好似天国般的天字五号房,他还是得出门扮回他的苦命盟主辛勤打工,且现下他家中还多添了一口成员,他不更加卖力些可不行。
「身为武林盟主,难道你没半点收入吗?」开阳不解地问。身不处在这一行的她,压根就不知在她印象中,只是闪亮亮地登场,就能获得一堆掌声的武林盟主,怎会过得如此刻苦,并彻底地颠覆她的印象。
「有是有,但最多也只是些车马费罢了。」他以指弹向她光滑的额际,「妳不会以为只要当上了武林盟主,就能财源滚滚而来吧?」
她呆愣愣地捂着额,「不能吗?」
「当然不能。」斩擎天感慨地道出不为外人所知的独家内幕,「身为盟主,必须克尽的职责与义务,即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以上的这些,别说是不能生财了,要是我不走运些,说不定下个月我又得再次散尽家财。」
再次?那意思就是,当上盟主这么多年的他,不像其它武林高手一般、开立个门派或是山庄敛财,在他身后,毫无恒产,没有积蓄,常常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可他分明就是个武林盟主啊,他怎会把自个儿搞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你都打些什么零工维生?」脑际有些晕眩的她,一手抚着额茫茫地问。
他耸耸肩,「帮忙官府捉拿棘手的危险江湖人物,或是去武学院教导武生们功夫、再不然就是受人之托保护些大人物,或是解救人质或是平息门派争端。总之,只要不辱武林盟主之名,我什么工作都可以做,就算是帮农家下田干活我也行。」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而天算,又不如财神爷精打细算。
她万万没想到,位居武林第一高位,备受武林中人与百姓爱戴的武林盟主,现实生活一昙,竟得为五斗米折腰至此?她早该看出来,自踏入江湖以来,从不聚庄也不结派的他,身后没有了财源挺着,而他的外表仍能如此光鲜亮丽,在背后定是付出或牺牲了什么……
可这些事,身为外行人的她哪有机会提早知道?
「怎么,妳很失望?」低首看着她失魂落魄得跟什么似的小脸,斩擎天拍拍她的面颊要她回神。
「不,我只是有些意外……」完了,这下他要为生计奔波出门,那她的安全是要怎办?
「总之,妳能体谅就好,安分在家中等我回来好吗?亡斩擎天弯下了腰,刻意放柔了声调,哄小孩似地向她请求。
不好,一点都不好。
叫她离开他的身边?她又不是嫌命太长,不怕那些长年训练出来的高手爬进这间客栈来对她暗算?她老早就摸清楚了,这问客栈里,虽是卧虎藏龙处处都有高手,但那些住户,他们却相当热中于独善其身这一套。就拿天字一号房来说吧,虽然在一号房外,有着宫中派出来的大内高手守护着,但他们只奉命保卫天字一号房的住户,其它人他们可都管不着。而这问客栈外,虽然还有个鞑靼在,可双拳总难敌四手,无论她再怎么想,还是觉得万万不妥不安全啊。
「开阳?」在她一径呆呆地不发一语时,斩擎天颇担心地瞧着她似乎苍白了点的面容。
在他的呼唤下,好不容易自打击中振作起来的开阳,冷静理智地瞧着那一双关心她的眼眸,而后她伸出手紧搂住他的臂膀,怎么也不想放开。
「我就不能跟着你去吗?」在她听过丹心对她开讲武林盟主这十六年来的英勇事迹后,现下她只相信,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身旁更为安全的避风港。
「跟着我去打零工?」斩擎天感到有些不自在地想拉开她的手,岂料她却更用力地将他给搂紧。
「嗯。」开阳意志坚定地朝他颔首,并张大了水汪汪眼眸低声向他请求,「我知道我很碍事,或许还会为你带来麻烦也说不定,但我还是想跟在你身边,我会尽量不造成你的困扰的,不要拒绝我好吗?」
「我是去工作,会累着妳的。」他摇摇头,试着让她明白其中的辛苦,「妳长年待在宫中,没什么奔波劳碌的经验,所以待在客栈里不是很好吗?何必非得跟着我在外头翻山越岭餐风宿露?」
「我不喜欢等人的感觉,我也不想孤零零的。」为求保命至上,开阳索性一骨碌地扑进他的怀里,将他给当成唯一的护身符紧捉着不放。
「妳怕孤单?」有些手忙脚乱的他,对于她的主动投怀送抱,只能张开两手,不知到底该往她身子的何处摆。
流泻进她耳里的字句,令已多年不再想过这事的她,不禁大大怔了一下,而后搁浅至她的心坎里,像个漂流多年,最终还是回到原处的证据般,令她怎么也无法直视。
久久不见她回话,怕是踩着了她心痛之处的斩擎天,知解地拍拍她的脑袋,随后拉开她藤蔓似的双手,以指支起她的下颔,对她投以令她安心的一笑。
「好吧,咱们回房收拾行李,明日就起程。」也罢,以他的功夫来考虑,要照料她应当是绰绰有余,而他也挺担心,已经够不像女人的她,在他不在家的期问要是多与那些住户或是东翁接触的话,待他回来时,她会不会真成了个货真价实的老男人?
「直一的?」开阳喜出望外地眨着眼,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好说话。
「嗯。」斩擎天揉揉她的发,再牵起她的手,「走吧,出门前咱们可有得忙了。」
任由他牵着她走,走在他身后的开阳,一路上,一直瞧着他有若伟山的背影,以及回想着方才置放在她头顶上,一下又一下拍抚着她的大掌。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种沉稳的力道,令人安心得就像是一副足以抵御人事与风霜的坚固盾牌,好像在有了它之后,她就真的可以放下所有忧伤烦恼,就像那一株她蹲在巷角所看的不知名野花般,只是一径地安心看着天上犹带暖意的日头,从不去想身后即将来临的秋霜,到时又将会有多么寒冷。
走在她前头,拖着她慢慢在巷中漫步的斩擎天,在身后的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在顶上流曳的秋风声中,听见了她加入其中的低沉嗓音,有些意外的他,并没有回过头,只是静心地听着她开口唱出像是充满人生挫折的高低曲调。
「妳唱的是什么?」斩擎天皱着眉,自认参加过无数的武林中人的寿宴或是喜庆节日的他,应是听得懂她在唱什么的,可无论他再如何翻找着回忆,就是忆不起哪个女伶曾唱过这怪异的曲子。
「剧曲。」开阳摇摇他的手,「我偶尔会去宫里的剧团一昙客串生。」
「生?」他直觉地反应,「小生?」想来想去,女人能仿男人所唱的,大约也只有这种吧?
「老生。」岂料她却一桶冷水直朝他泼下来,瞬问浇熄他期望她能够女人化一点点的幻想。
的确,她的嗓音天生就略低,唱起老生来,确实是再适合不过。聆听着开阳清唱出抑扬顿挫的曲子,满心感慨的斩擎天,突然有些想哭。
为什么他遇上的,会是这款的老人家?
她开始觉得,陪着他出门这是个蠢主意了。
接连着爬过两座山头,走过无数路况奇差无比的山间小径后,长年在宫中大门,二门不迈的开阳,这才深切地体会到自个儿的身子骨,几乎可说是与老人无至少,就她在山路上看到的那些老人家,走起山路来的速度,都比她还要来得
自从离开吞月城后,他们也才走了三日的路程而已,她就已是全身酸痛,很想路爬回天字五号房躺平了。据斩擎天说,照她这等脚程来看,他们要是再不赶赶路的话,恐怕武林大会结束时,他们还到不了那个地方。
坐在歇脚的客栈里,临窗而座的开阳,微瞇着眼看向外头这三日来最是折腾她的毒辣日光,一想到她还得这么风吹日晒上几个月,她就完全提不起劲来。她微微侧首看向身旁那个已经很习惯这种生活的斩擎天,而后对他的衣着打扮再次感慨地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