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妈咪在工作,Unde Jerry在上厕所,等一下就会出来。”她指指厕所方向。
闵钧问:“想不想吃冰淇淋?这里的优格冰淇淋不错。”
冰淇淋是她的罩门,一听到这三个字,葳葳的眼睛瞬间发亮,那是妈妈的拒绝菜单,可是好好吃哦。
“好啊。”她用力点头。
闵钧牵着葳葳进餐厅,特地挑个从厕所出来就能够被看见的位置。拿起目录,他和葳葳一起研究要点什么。
葳葳很会说话,脑袋也清楚得不像个五岁小孩。
她指着看起来很可口的芒果冰淇淋,对闵钧说:“冰淇淋有很多化学药剂,妈咪说会伤害我还没长大的肝脏。”
哇,家教真不错,闵钧问:“你知道肝脏在哪里吗?”
“知道啊。”她拍拍自己的上腹。“肝脏坏掉会变丑。这里的冰琪淋有很多化学药剂吗?”
“不会,他们的冰淇淋是用新鲜水果和优格做的,很健康。”
她点点头,指着目录说:“我要一个这个。”
点过餐,两个人聊天,闵钧不擅长找话题,但葳葳是这方面的高手。
“叔叔常常来这边吗?”
“对。”
“我也会常常来哦,以后碰到,叔叔再跟我吃冰淇淋,好不好?我请客。”
让一个小女生请客?这种事他做不出来。“常常来?你不必上学吗?”
“妈咪的衣服要在这里卖,我就可以来啊。我不喜欢上学,上学不好玩。”
“你妈咪的衣服有没有名字?”
“有啊,叫做Vivian,如果叔叔穿起来一定超帅。”她发挥小小销售员的功力。
竟然是Vivian!这是个美国品牌,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设计师Ashley和不少大型服装公司合作过。
闵钧相当喜欢她的设计,知道Ashley是台湾人之后,他力邀Vivian进驻亿新百货也得到善意回应,一个半小时后的会议里他将会和Vivian的经理人碰面。
所以她是品牌创办人的女儿?难怪她的打扮和一般小孩子不同,看起来干净舒服,尚未进行正式会议,他已经深有好感,无论如何一定要把Vivian引进亿新。
“为什么不喜欢上学?同学对你不好吗?”闵钧问。
她摇头叹气,回答,“功课很多写不完,中文很难、数学很烦。”
在美国,幼稚园的小朋友只要用力玩就好,不像在这里……奶奶说,要认真读好数学、中文,还要学钢琴和画画,以后才可以读好学校。
唉,读好学校好累哦,她想回美国和Rick玩“爸爸妈妈”。
“你跟不上吗?妈咪知不知道?”
葳葳点点头。“妈咪想送我去补习班,她说在台湾念书,分数很重要,但Unde Jerry说补习会把小孩变笨,他们常常争来争去,爹地很头痛,就带我出去避难。”
一个小女孩不会有太多的内涵和学识,聊天的内容不可能精彩丰富,照理说应该无趣的,但……很奇怪,他居然觉得有意思,居然整个人轻松起来?
闵钧无从解释,但他联想到那年和小妻子对坐在餐桌前,一顿饭吃三倍时间,听她叨叨说着没有建设性的话。
但吃过饭,肚子饱了、心也足了。
是不是过量的工作把他压榨得太严重,让他渴求一段不花脑筋的时光?
如果是的话,他可不可以和Ashley建立良好关系,然后要求对方让葳葳跟着自己学习,他愿意负责她的中文、数学,愿意负责带领她适应台湾。
这个荒谬念头,让闵钧的心情无比飞扬。
“我最喜欢吃炒饭和南瓜汤,你呢?”
在闵钧的自我陶醉中,葳葳更换新话题。
炒饭、南瓜汤啊,这也是他脑海中最甜蜜深刻的记忆。
那年,他不愿意错过每顿晚餐,餐桌边的交谈是他最大的渴望,但身为亿新的接班人躲不掉应酬,他不会喝酒、痛恨饭局,因此往往回到家里总是饥肠辘辘。
那时,不管她在做什么总是会立刻跳起来,趁着他洗澡的时间为他做一盘炒饭和南瓜汤。
热腾腾的饭、热腾腾的汤,热腾腾的笑脸,为他的一天划下完美句点。他越来越……经常想到他的小妻子,越来越想去挖掘离婚的真相,但是他的头脑像上了一把锁,即使抓起斧头怎么劈也劈不开。
“我也喜欢炒饭和南瓜浓汤。”他说。
“下次妈咪做炒饭和浓汤,叔叔一起来吃。”葳葳大方邀约。
“好。”闵钧喜欢她的大方。
两人说得太愉快,竟然把Jerry忘掉了,就在他们开始谈论最好看的卡通时,播音器里传来服务台的声音——
“葳葳,你的妈妈正在服务台等你,听到广播请到一楼服务台。请各位顾客,麻烦您看看身边左右,有没有一位年约五岁的长发女孩,她穿着浅蓝色洋装……”
广播声打断两人的聊天,他们互看一眼。
葳葳懊恼。“我把Uncrr Jerry丢掉了。”
闻钧失笑,恐怕那位Uncle Jerry更懊恼吧。他摸摸葳葳的头安抚,“别急,我带你下去找妈咪。”
闵钧先打电话给吕秘书,让他通知服务台孩子在他这里,再结了帐领着葳葳下楼,明明是很紧张的情况,可是两个人手牵手,话说得极为融洽。闵钧递了名片给她,提醒葳葳以后有空常给自己打电话,葳葳礼尚往来,背了幼稚园的名字和家里地址,一老一少下定决心要延长两人之间的缘分。
像多年的好友似地,两人都舍不得就此分别,只能离情依依地看着彼此,眼睛里的话比喉咙里的更多。
如果有大导演看见他们之间分解不清的情感,也许会再拍一部新不了情。
第6章(1)
远远地,葳葳看见妈咪在服务台前急得来回转圈圈,她朝叔叔吐吐舌头,大喊一声“妈咪”,飞快往前奔。
在葳葳扑进怀里那刻,语萱的心才定下,不争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滚动。
这些天她很敏感,葳葳走失,她以为在失去母亲之后她又注定要失去女儿,那颗心滚啊熬啊,痛得她想尖叫。
她再也禁不起任何损失,失去母亲、没有女儿,她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语萱的焦虑看在Bill眼里,深深自责他不应该拗不过葳葳的要求,把她从幼稚园带出来,Jerry更自弃,他不应该把葳葳留在外面,自己跑进厕所……
终于,葳葳安全回来令所有人同时松一口气,但是闵钧硬生生地把气憋进胸口里。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法相信那个他想过千百遍的女人就在自己眼前,她是葳葳的母亲?她是Ashley?
她离开自己六年,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
那么葳葳呢?她和他一样喜欢炒饭和南瓜汤,和他一样喜欢听音乐,和他一样会装机器,人让老师夸奖自己,那么……她是他的女儿吗?
直觉地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在心里细数,他走了十三步,正式站到语萱面前。
那年的校花成为大美人,她画了淡妆,脸上有着站在舞台时的骄傲自信,她是最好的,无人可及。
是的,语萱曾经有这样的气场,但嫁给他后被一点一滴磨掉了,因为母亲、因为柴米油盐、因为成天困居在一百坪的空间里……她变成小媳妇,被母亲评为“登不上台面的女人”。
如今,她身上又是满满的笃定自信,闵钧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的她自怨自艾,为什么她会对着镜子说“成就会令女人美丽,而我将一天比一天丑陋”。
四目相交,气氛瞬间冰封。
语萱心底有千百个后悔,她知道闵钧是亿新百货的接班人,当Bill提出进驻亿新时,她直觉反对,她不愿再和他或他身边的人有交集,但Bill分析台湾市场,认为打响这一炮能替品牌加分,能让Vivian在台湾站稳。
经过Bill软磨强逼后,她硬着头皮同意。
她承认自己是鸵鸟心态,她以为不出面接洽、开会,对外的都是Bill和Jerry,连设计师的名字她都只用英文,本来就习惯隐身的她不会和过去的庄语萱接轨,却没有想到居然在这种状况下遇见了。
闵钧不再是当年大学刚毕业的菜鸟,社会将本就沉稳的他历练得更加强势精明,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口,他是否在家里的健身房耗不少时间?
因为他更吸引人了,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社会菁英的气势,不管谁经过都会不自主被他的气势压迫。
闵钧的目光让她无所遁形,仿佛能看透她似的。
她立志摆脱小媳妇,立志当穿着Prada的恶魔,她努力扩大自己的气场,但是她的气场在他跟前不值一提,像是武林高手对峙,光是站着她就被杀得溃不成军。
她应该大大方方地感激闵钧把葳葳送回来,她应该若无其事地对他微笑,她应该自然地问他一句“好久不见,你好吗”。
她很清楚,越是不在意,越能表示自己没有受伤。
Bill敏感地发现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语萱和对方认识?
他轻扯语萱手肘,但她还在整理情绪,于是他代替语萱开口,“谢谢你把葳葳送回来,我们很担心。”
闵钧看一眼对方,是个看起来颇体面的男人。“你好,我叫陆闵钧,你是……”
Bill讶异,他是亿新的总经理?看起来好年轻,待会儿要和各品牌负责人开会的就是他?“你好,我叫钟宇风……”
语萱抢快一步回答,“他是葳葳的父亲,谢谢你,我们担心极了。”
父亲?他猜错了,葳葳和自己没有关系?
沮丧迅速在闵钧眼底扩散,钟宇风是他们离婚的主因?
怎么会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还以为就算为男人离婚,那个男人也会是陈立嘉。
这个消息把闵钧的脑袋撞得七荤八素,他扯扯嘴角,扯出一张客气却疏离的笑脸,带着骄傲、带着在上位者的尊贵,他明知故问:“听说,你们是Vivian的品牌创办人?”
“对,待会儿我会上去开会,只是先来看看这里的人潮和环境。”Bill回答。
“如果你们计划在百货设柜,亿新是个不错的选择。”闵钧用公事化口吻对Bill说话,眼光却不时落在语萱脸上,她试图淡定却不成功,她向来不擅长伪装。
“庄小姐会一起过来开会吗?”闵钧口气很挑衅。“或者庄小姐对经营依旧是个门外汉,只能躲在后面车车衣服。”
两人视线对焦,短短几秒却像打过一场战争。
只能躲在后面车车衣服?她的才华、成就在他眼底仍旧不值一哂,对陆家而言,她永远是在屋檐喧闹的小麻雀?
他怎么可以把人看得这么扁?以为她不敢吗?以为她害怕吗?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没见识的家庭主妇?
错!Ashley这个名字代表的不仅仅是身分,更是一种转变。
“我会。”她淡淡的回答。
Bill和Jerry吓一大跳,她一向不喜欢在人前出现,不喜欢碰经营管理的事,在美国,除了工作室之外,其他的全是Bill主导。
有多少人好奇Ashley的长相,多少宴会想要邀约她出席,她总以“葳葳需要更多的陪伴,我不想错过她的童年”为借口拒绝出现,没想到……
这男人对语萱的影响力不小啊!
两人对视,默契十足地保持沉默,等待后续发展。
“非常好,记得凌珊珊吗?她也在邀请名单中,这些年她在台湾的服装界有相当不错的表现,参与会议的话你会见到她,老友久别重逢应该很高兴吧……哦,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不会还介意那些陈年旧事吧?”
这话说得既幼稚又刻薄,闵钧不禁鄙视自己。
听见凌珊珊三个字,语萱脸色变得惨白。
如君所愿,她被刺到了。她刻意遗忘的人、刻意排除的怨恨,被闵钧轻轻一勾,勾上心头。
怎么和凌珊珊这么有缘分,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彻底脱离这个女人?
咬牙,她斜眼望向闵钧刻意微笑点头,刻意大方得像个女强人。“怎么会?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要是她有空,也许开完会可以找个时间吃饭,你要来吗?当年陆先生可是珊珊最崇拜的偶像。”
语萱也幼稚了。不过无妨,每个人的人生都会蠢上好几次,她都能蠢到跑去嫁给陌生男人了,为什么不能蠢得与他针锋相对?
她在笑,眉弯弯、眼弯弯,美人的笑脸让大家想一看再看,但是Bill知道,Jerry也清楚,语萱根本就是在备战状态,她只有在和合作厂商谈判修改设计稿时,刺猬的针才会出笼。
而她和陆闵钧……在“谈判”什么他们不懂的事情?
“记得陈立嘉吗?他现在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模特儿,最近演了几部连续剧还挺有知名度的,听说打算往内地发展,要不要趁着他还在台湾也邀他一起?”
陈立嘉?很好啊,她心里最深的痛,他倒是挖得不留情面,拿他们来讽刺她,是因为依旧相信他们,依旧认定她说谎?
无所谓的,那么多年过去她早就走出来了,那两个人该干么就干么去,和她再无关系。
语萱笑问:“你们还有联络啊?真有心,这次你们在抢哪个女人?不会又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小女生吧?”
“我们早就不抢女人了,那种幼稚的事离我们已经很远。”
她挥挥手说:“随便,时间订好后麻烦陆先生通知一声,我一定会带老公小孩参加。”
语萱勾起Bill,把脸贴在他的手臂上,说:“Darling,我腿有点酸,找个咖啡厅坐坐吧。陆先生,待会儿见。”
她勾着Bill转身离开了,Jerry认命地抱起葳葳跟在他们身后走。
葳葳年纪虽小却也发觉气氛怪怪的,她偷偷在Jerry耳朵边问:“妈咪认识叔叔吗?”
Jerry耸耸肩、皱皱眉,回答,“我也想知道。”
Bill敢保证,背后有两道凌厉的目光追击自己,其锐利度可以用来切割钻石。
所以……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
强忍转头的欲望,强忍向语萱追问的欲望,因为比起身后那两道目光,语萱的冰脸伤人威力也不遑多让。
直到看不见了,闵钧才收回目光。
在愉快气氛下吃的幸福食物,这一刻在胃里面结成硬块,胃闷闷地痛起来。
他试图控制脑袋不要把婚姻失败的理由往第三者身上猜,但是……理智重于情感的他,居然控不住自己的心。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像小心眼、爱嫉妒的三姑六婆,可他忍不住。
忍不住生气,忍不住愤怒,为什么葳葳不是他的女儿?为什么语萱身边出现一个好男人?为什么离开他,她能够更成功、更幸福惬意?为什么他不再是她的天,她不再把他放进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