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钧笑得很离谱,因为过去“一杯醉”的他,在自己的刻意训练下已经能喝下半打啤酒,还意识清醒地回到住处。
等等,他为什么要“刻意训练”?
语萱不喜欢,他就该严守约定,为什么要刻意?
倏地,一幕画面飞快从脑海中闪过——
妖娆的女人,穿着语萱的粉色睡衣,笑着说:“再喝一杯,一杯就好……”
他的脑袋昏沉剩下的一点点理智还想着,语萱今天真怪,不是不爱他喝酒的吗?但他喝了,头昏得更厉害……
“语萱”吻上他的唇,高超的吻技让他心跳加速。
“钧,生个孩子好吗?”
“好……”
心脏一抖,那个女人……不是语萱。怎么会这样?她是谁?
表情瞬间凝结,说不出来的话卡在胸口,这是幻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语萱不理解,他怎么一下子笑、一下子发呆,是哪根神经没接上?
摇摇头,她找到他口袋里的手机,抓起他的拇指解开密码。
闵钧没注意到她的动作,还在和脑中的事奋战,直到听见语萱出声他才晓得她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身为醉汉的他不能抢走手机,如果他想在她的床上待久一点就必须……装得更醉。
闵钧偏过头,他几句喃喃自语,沉沉“入睡”。
电话接通,她习惯性地按下扩音。
“哥,你找我,有事吗?”
电话那头是陆闵泱,整个陆氏家族中唯一认同语萱的人。
语萱停顿三秒,回答。“我是庄语萱。”
“语萱?大哥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是哪家征信社这么厉害。”陆闵泱的口气既兴奋又激动。
“找我?”
闵钧很清楚的,清楚她去哪里、念哪家学校,如果他有心不可能找不到她,她才以为他早就放手,所以……
哪里不对?
“语萱,哥两个月前出车祸,他最后的记忆停在你们去参加伯父寿宴返家出车祸那里,他从病床上起来的时候抓着人到处问你伤得怎样、你在哪里。”
“怎么会这样?”
他失忆?所以他不知道葳葳是他的女儿?所以重逢那天,他提起凌珊珊和陈立嘉不是为着讽刺?
“不知道,大哥的生命像突然间被人抽掉六年,空白的部分填补不起来,他不断追问为什么当年你们会离婚,我真的不清楚,伯父、伯母说你对不起哥,但哥根本不相信他们的话。”
语萱问:“卢欣汸没有告诉他什么吗?”
“哥和卢欣汸处得很糟,五年的婚姻像在打仗,他们去年终于签下离婚证书,导火线是——你给哥做的衣服。”
“什么意思?”
“卢欣汸把你给哥做的衣服全丢了,过去五年哥只穿你做的衣服,这让卢欣汸强烈不满。”
他只穿她做的衣服?他为这种事离婚?他这么在乎她?他……没有忘记过她?心,醉了痛了酸了……无数的滋味灌进胸口,她手足无措。
语萱猛然摇头,还想这些做什么?他们之间已经时过境迁,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小麻雀,改变不了的是他们的宿命、他们的有缘无分。
深吸气,她强自镇定。“别提这些,他喝醉了在我家里昏睡,你可不可以过来把他接走?”
“现在?”陆闵泱停了十秒钟,回话。“语萱,我在香港,可不可以让哥在你那里待一晚,真不行的话,请你打电话给伯父、伯母让他们去接哥好吗?我不方便打给他们。”
闵泱口气里有明显的为难,他和他们处得更差了吗?
闵钧听见所有对话,他给闵泱用力按个赞!他们果然是最佳拍档、最好的合作伙伴。
语萱会打电话给前公婆吗?当然不会,经过多年她对他们仍然心有余悸,如果可以,她但愿永远不必再见到两人。
语萱换自己的手机,拨打出去。“Bill,你们在哪里?”
“在我爸妈这里,他们给葳葳买一部钢琴,我们租的公寓太小没地方摆,妈让葳葳每天过来这里练琴。”
“不要吧,钢琴很贵的。”
“我爸还打算给葳葳买小提琴,他们打算在我身上没教成功的全教给葳葳。”
“葳葳还好吧?”
“有点可怜,不过……还没听见葳葳反弹。”Bill压低声音说:“她实在太乖了,很不好。”
语萱同意,庄茵华、庄语萱、庄郁葳三代有很强的遗传基因,骨子里比谁都傲气,但在外人眼前总是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
语萱以为,自己的乖巧懂事是母亲高压教育下的产品,但她对葳葳 只有溺爱,葳葳还是长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性情,这让语萱非常忧心。
爱情,是妈妈唯一的叛逆,但她付出的,远远超过想象。
婚姻,是自己的首度叛逆,而她付出的,是无数的后悔遗憾。
那么葳葳呢?将来她的叛逆,也会让她走上不归路吗?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我妈在跟葳葳叮咛什么,等她念完我们就回去。”
“知道了,叫Jerry开车小心一点。”
“葳葳在车上,他不敢乱来。”
“嗯,先挂了。”
挂掉电话,语萱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熟睡的闵钧,以前她常这样看他,她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天天看着、看着就爱上了。
她是个慢熟的女人,一见钟情这种事与她无缘。
陈立嘉曾经说过:“你是一颗石头,要用很多的时间才能把你焐热。”
他追求她两年,在考上高中时他故意选填同样的学校,他说:“我想每天看见你,每天和你一起上学。”
是那句话暖了她的心,让她正式点头答应成为他的女朋友。
但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前,他提着早餐,在她家前面的巷子等她整整两年,她是因为每天每天看着,看习惯了就喜欢上了?
她对闵钧也一样吗?她怀疑过这点,却没有怀疑过自己爱上他。
离开他的第一年,她心痛得无法入睡,是肚子里的葳葳不断提醒她,她已经不是人妻,而是人母,她必须为孩子负责任,必须坚强。
她嫁给闵钧,整整两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为他做饭、感觉幸福,为他做衣服、感觉幸福,为他打理家庭、感觉幸福。
虽然看着同学们上学、上班,在蜕变中不断成长,多少有些落寞,但那股淡淡的幸福感支撑着她走过来,直到……
摇头,她不愿意去想,往事不堪回首,回首不会让现况更好,在葳葳出生那刻她就决定把跟闵钧有关的一切封存,包括对他的思念。
拉过棉被轻轻盖在他身上,拂开他额前乱发,语萱低声问:“是真的忘记了吗?”片刻后她自言自语说:“忘记也好,从头开始,找个女人好好过下半辈子吧。”
把他的手塞进棉被里,语萱走到门边把电灯关掉,走出房间。
门关起那刻,陆闵钧瞬地张开眼睛,抽出塞进棉被里的双手放到后脑垫着。
苦苦的笑意漫入眼角,她要他找个女人好好过下辈子?所以,对他,她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感觉了吗?
他是认真的失去她了?不管是否找出答案?他已经没有机会改过,没有机会争取,没有机会再让她……多看自己一眼?
一只无形的巨掌钻进他胸口,准确无误地掐住他的心脏用力扭转挤压,榨出酸酸的、苦苦的、涩涩的难以入喉的汁液,他却无权不把它们咽下……
白痴,闯进来有什么用?赖在这里有什么用?明天醒来她依旧是别人的妻子,她和他的关系早在六年前就断得干干净净。
他是个自信的男人,但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无助。
闵钧满怀心事,还是很快睡着了。
也许是酒精作怪,也许是棉被枕头间淡淡的熏衣草香让他的心找到依靠,他心酸心苦,却意外地睡得安稳。
他在凌晨三点钟时清醒,醒来的时候天还是暗的,他打算趁着没有人发现尽速离去。
因为他认为很重要的答案已经不重要,而昨夜的幼稚行径应该控制在能控制的范围内。
他小心翼翼打开房门,尽量放低脚步声,只是……语萱居然睡在客厅沙发上?
他还以为沙发上的人会是钟宇风,所以钟宇风和葳葳一起睡却让老婆睡沙发?
不满意的浓眉皱了起来,这不干他的事,但他生气、他为语萱不值,老婆不可以这样被对待。
他直觉地走向客厅另一端的房间。
想揍人?他没有资格。
想摇醒钟宇风冷嘲热讽?他没有立场。
他做事从来没有这么缺乏计划过,但就是做了,压住满腹不快,他推开门……
在看见房内的情景后,他的不快被针扎破了,瞬间消气。
透过床边的小夜灯,他看见两个裸男抱在一起,身上共同盖着一件薄被,钟宇风小鸟依人地靠在Jerry胸口睡得很沉。
闵钧再笨都知道这不是正常男人会做的事,所以他们是……
如果他们是的话,语萱又是什么?第三者?外遇?掩护真相的烟幕弹?
认真回想,他逼自己想清楚每个细节。
没错,语萱在服务台等葳葳时急得像热锅蚂牺,扣住她肩膀极力安慰的是Jerry、不是钟宇风。
开会时,Jerry和语萱的互动亲密,钟宇风却一心在会议重点上,对他们的亲密视若无睹。
风气再开放,任何丈夫都不会允许这种事,除非……除非语萱只是障眼法!
可不是吗?语萱有足够的条件,不需要和别的男人分享丈夫,她只是他们的朋友,知心交心的好朋友。
这个念头把他的苦涩、落寞集体赶到九霄云外,他憋不住满脸笑意,轻轻关上房门走到另一扇门前,悄悄打开,这次没有意外,里面睡的是葳葳。
她仰着头,头发乱得像鸡窝,嘴边有一道浅浅的口水痕迹,棉被掉在地上,她的手脚张得开开的,肚子上躺着一只泰迪熊。
小时候的闵钧睡觉也会流口水,睡姿一样差,他也有这样一只熊,每天都要抱着它才能入睡……
越看、越分析,他越觉得葳葳是自己的女儿。
是他的吗?对,是他的!
忍不住动手摸摸葳葳,忍不住动嘴亲亲葳葳,忍不住……满心的狂喜在翻滚……
谁说幼稚是不好的行为,如果不是他的幼稚,怎么会发现这么重大的秘密?
从今往后他要大力提倡幼稚这件事,人生难得幼稚,放下深沉、放下稳重,幼稚一回有益身心健康。
满足自己的狂想曲后,闵钧把棉被捡起来盖到葳葳身上,轻手轻脚离开儿童房,再轻手轻脚走回客厅。
像是公车过站一定要停似的,他站在沙发边看着沉睡的语萱,笑容逸出来,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很简单,抢回来!
不管她和钟宇风有没有签下结婚契约,不管她是钟宇风的烟幕弹或小三,他都要把她抢回来。
得意地扬扬眉毛,沉稳的气质在此刻完全找不到,他如今是一个不为大众熟知的陆闵钧,并且,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会让大家更认不得他。
闵钧笑了,嘴巴快要咧到后脑。
不回家了,刚歌颂完“幼稚”,他当然要继续幼稚下去。
再看语萱一眼,他蹑手蹑脚回到主卧房重新躺回有熏衣草香的床上,拉高棉被,又把两手枕在后脑杓笑得乱七八糟,二十分钟后他又熟睡了。
他终于知道,最适合他陆闵钧的安眠药,叫做熏衣草香。
第7章(2)
语萱是被炒蛋的味道唤醒的。
当她看见闵钧变成居家好男人,穿着厨房围兜,手里端着一盘炒蛋时,表情和站在餐桌前的Bill和Jerry一样,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出现片刻呆滞。
闵钧对着三人点点头、微微笑,说:“早安,刷个牙,吃饭了。”
自来熟的口气,好像他是这个家庭的一分子。
语萱深信,大家脸上传达的一定不是“Good job”,而是“What are you doing”。
但很显然地,他没有接收到他们传达的讯息。
脱下围兜,他走到语萱身边看着发楞中的她,笑得一脸灿烂,说:“快点哦,不然上班会迟到,我去叫葳葳起床。”
“你什么时候会学做菜的?”
话出口,语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应该问“你为什么还没走?”、“你凭什么碰我家厨房?”、“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制造别人的困扰?”……之类的话,干么管他什么时候学会做菜?关她屁事!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出车祸后我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我本来想求助你,可是我猜你在生我的气。”
他的口气谦卑谦卑再谦卑,谦卑得不像闵钧本人。
“出车祸?什么时候?”Bill问。
语萱咬牙,Bill应该表现出现任丈夫见到前夫的“不舒服”,而不是关心闵钧什么时候出车祸。
老天,这一点倒是完全没变,闵钧引导话题走向的能力依然高强。
“在两个月前,我清醒之后忘记很多事,包括我为什么会和语萱离婚,我试图找人问,但没有人可以为我解答。”闵钧从善如流回答得清楚仔细,完全没有上次见到Bill时想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
哪里不对了?Jerry心生怀疑。
“你的现任妻子没告诉你?”Jerry插话。
“我没有现任妻子。”
这句话丢出来像是炸雷似的,轰地炸得大家措手不及。
语萱不是说他结婚了吗?为什么……Jerry和Bill看看彼此又看看闵钧,做不出正确反应。
闵钧很满意他们的表情,决定得寸进尺。“听我堂弟说,去年我和第二任妻子离婚了,离谱的是我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和她结过婚。医生建议,如果能待在熟悉的人身边也许记忆会恢复,但对我而言,除父母亲之外,最熟悉的人是语萱。”
他停顿五秒钟,视线在三个人脸上逐一扫过,然后口气还是谦卑谦卑再谦卑。“请问,我可以暂时住在这里吗?”
“不行!”语萱大力反对。“我已经有丈夫孩子了,我不希望生活被打扰。”
Bill转头看着语萱,恍然大悟,终于理解自己做错什么,他欲盖弥彰地走到语萱身边抱住她的腰回答,“我们虽然很想帮忙,但很抱歉我们很忙,而且地方不够大,恐怕没办法再多住进一个人。”
“我不介意和Jerry同房。”闵钧接话。
他一抛出这话,只见Bill立刻浮上警戒神色,闵钧失笑,再度证实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
“不行,我不习惯和人同床。”
是吗?他和Bill睡得挺好的啊。闵钧没戳破,点点头不再纠缠。“知道了,先吃饭吧,我去喊葳葳起床。”
他走进葳葳房间,Jerry跟Bill回房梳洗,只有语萱还留在桌边对着满桌菜发呆,菠菜、炒蛋、花椰菜、凉拌鸡丝、大蒜腊肉……和一锅热腾腾的地瓜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