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相当疲惫的一天,应付公事、应付父母亲的质问又应付卢欣汸,好不容易下班,终于可以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但……看一眼本该空下来的车位上停了一部宾士,呼……闵钧仰头,拍拍发热的额头,现在回家恐怕得面对另一场战争。
那是母亲的车子,她迫不及待造访他的妻子。
庄语萱会怎么应对反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等他回家寻求安慰?应该吧,她才十八岁,他无法要求她做得更好。
推开门准备下车,但在左脚触地时又缩回来,关上门,他把车子开出停车场,在隔壁的7-11前找到停车位。
停车、下车、走进超商、买一杯咖啡。
闵钧坐在落地窗前,如果母亲的车子离开,这个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
他不负责任?不,是他太了解母亲的性格,母亲是女强人,对于弱者不 会穷打猛追,讽刺几句、刻薄几声也就算了。
如果他回去,“强敌”在前,依母亲遇强则强的性格定会火力全开,到时语萱会被流弹扫到,与其如此,在超商前等待是更好的做法。
打开公事包拿出牛皮纸信封,闵钧抽出里面的结婚契约书。
契约书里载明两人的责任与义务,并不是财产分开制或夫妻相处协议之类的,而是……更清楚的说法,是工作契约。
他不打算和语萱成为真正的夫妻,他只打算买她五年,她扮演他的妻子为他打理家务,阻挡不必要的相亲活动,而他提供她足够的月薪与未来保障。
这是很好的合作模式,没有人会吃亏,他认为这是最理智并且聪明的决定。
但是他犹豫了,在那个吻之后,他并没有验货或拆礼物,谁会对一个满身伤痕、脸颊带着红肿的女人下手,又不是变态。
昨天那个……纯粹是一个意外,或者更正确的形容是—— 看到“爆笑喜剧”后的直觉反应,没有人可以否认,她昨晚的表现实在太逗趣,害得正经的他调皮了。
没想到,一个恶作剧之吻,吻出他的蠢蠢欲动和心悸……
深吸气,喝一口咖啡,味道不算好,但也没坏得让人吞不下去,只不过他讨厌将就,于是把咖啡杯放到旁边。
由此可证,他了解母亲、母亲对他一样了解,她很清楚他无法成为平民,就算不自由,他也必须生活在贵族圈。
白色的宾士车缓缓从大楼地下停车场开出,车窗是打开的,所以他看得很清楚——
母亲骄傲的下巴抬得很高,她板着脸表情僵硬,散发出“愤怒中”的讯息,她打开车窗,不畏惧狂风吹乱被强力发胶固定的头发,这代表……她没有在语萱身上下足马威?
可能吗?他无法想像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母亲,会在十八岁女孩面前铩羽。
将契约收进公事包,看着手边的咖啡,不想将就的他直觉想把咖啡丢掉,但考虑三秒钟,闵钧还是把它喝光。
如果他的小妻子把母亲惹毛,导致他必须提早体验平民生活,那么节俭于他而言将会是重要且必要的学习。
喝掉一大杯冰水,没用;尖叫,没用,怒火还是在胸腹间烧灼。
语萱深吸气、深吐气,拉梅兹呼吸法可以转移疼痛应该也能转移心痛,但三分钟后,她发觉没用。
她把全身衣服脱掉,站到莲蓬头下方冲水,湿透了、凉透了,可是……
摇摇头,她憋住眼泪穿上衣服,准备重新回到厨房继续处理晚餐,突然她想到超市满千送的M&M巧克力,听说巧克力可以让人感觉愉快,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找出巧克力豆,撕开,把半包倒进嘴里,泄恨似地大口大口咀嚼,把所有的委屈、怒气通通嚼碎一起吞进肚子,巧克力进入食道了,但嘴里还残留淡淡的香甜,像……像昨晚那个吻……
一个吻,带出点点的幸福感,冲掉所有的不平哀怨。语萱微笑,原来幸福才是对抗愤怒最好的手段。
明白了,她会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很幸福,这样她就不会再对别人感到愤怒,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第2章(2)
闵钧进屋,有点……恍神。这里是他的家?
屋子里出现许多小盆栽,黑色牛皮沙发上面多了几个橡木色抱枕,罗马帘换成两层布窗帘,一层白纱、一层变形虫花样的褐色窗帘。
比起自然空气,他更习惯空调的温度和气息,但现在落地窗被打开,外面的茉莉花香飘了进来,有点热,但甜甜的花香压制了炎热带来的燥热感。
厨房里传出声音,他放下公事包走到厨房门口。
语萱在厨房里忙,中岛上面放着两盘热腾腾的菜,炉子里热滚滚的汤里飘来浓浓的香气,她飞快削着水果,刀起刀落、动作流畅得像艺术创作。
当!烤箱设定的时间到了,她把烤箱的门打开让蒸腾热气散发出来。
眼眶有股酸酸热热的感觉,那……叫做感动吗?第一次发现,女人做菜的背影这么性感。
回台湾后,闵钧搬离开父母的家,有洁癖的他雇用一位阿姨,在他出门上班后进家门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在他进家门之前烧好菜离开,他不习惯和陌生人处在同一个空间。
阿姨的厨艺不坏,他会有不错的晚餐,只不过是冷的,他不曾抱怨过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现在他知道哪里不对了,他喜欢温度,喜欢热菜,喜欢有人对自己用心。
语萱把削好的水果包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从烤箱里面端出内嫩外酥的烤鱼,闻一下。
“超香的,庄语萱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婆,你不冠军谁冠军?你不优秀谁优秀?陆闵钧娶到你是最最最幸运的事!”她唱作俱佳地捧着鱼在空中划来划去,然后开始唱起乱七八糟的歌。“回家……回家……欧巴回家……”
噗,闵钧忍不住笑了。
语萱的动作被他的笑声定住,用一阳指点穴已经是天下奇功,用笑声点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喀喀喀,她转身面对闵钧。
正经的他又被她搞得性格丕变,左右各伸出两指在耳朵旁边飞快弯着,笑说:“欧巴回来了。”
呃……她想死,真的、超想!
下一秒,她笑眯眼,把鱼端到他面前,说:“回来啦,要不要先洗澡再吃饭?汤再十分钟就好。”
他把鼻子凑上前深吸一口。“果然是冠军老婆才做得出来的料理,娶到你真是我最最最幸运的事,老婆,我先去洗澡了!”说完,他哈哈大笑,转出厨房。
他学坏了,不过……坏得很快乐。
语萱把菜端上餐桌,拿剪刀走到阳台,今天刚买的茉莉花开满枝头,她剪下十几朵放在小碟里,把香气留在屋里。
关上窗户、打开冷气,走到CD架上挑选一片钢琴演奏曲。
她满意地绕着屋子转圈圈,这就是她梦想中的家,大大的、宽宽的、美美的、香香的,噢……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天堂。
闵钧在抽屉里给她留下几万块和一张副卡,她本打算买几件换洗衣服之后就回家打扫,她想,会把屋子维持得像样品屋的男人肯定有或轻或重的洁癖,没想到他是雇了阿姨。
既然打扫工作有人代劳,她就花大把时间采购。
她买了裁缝机、买一堆布料和裁缝工具,订十几个盆栽,还去大卖场购足需要的食材。
这天,闵钧忙碌、她也不遑多让,她做了新窗帘、新抱枕,把盆栽换上各种造型的花器,幸好阿姨帮不少忙,否则她肯定做不了这么多事。
相当忙,但语萱忙得很有成就,一天下来,清冷的豪宅添入些许人气,阿姨帮着她洗菜备料,她和阿姨谈论着闵钧的喜好,如果不是……不是婆婆的突然造访,今天会是完美而充实的一天。
闵钧洗好澡出来,看着满脸笑意的语萱,忍不住弯了眉毛,只是又不禁疑惑着在母亲这枚地雷炸过后,她怎么还能保持好心情?
“吃饭?”
“好。”
盛好饭,两人面对面坐着,语萱说:“试试看合不合口味?如果不喜欢可以告诉我,我会改进的。”
他夹起一块鱼放进嘴里,满意……她的手艺不差,在普遍女人不下厨的现代,她相当难得。
“谁教你做菜的?”
“是……自学方案。”
“做菜也有自学方案?”有没有十二年国教?学测统计?
“我五岁就知道热水滚了才可以放面条,知道面和汤要分开煮,煮出来的味道才会好,那时候我还不会卤肉燥,但我知道面汤里面除了加蛋和青菜之外,还要洒上香油和胡椒粉才会香。”
“五岁?说谎不是一种好品德。”他不习惯一面吃饭一面说话,不过他发现养成这个习惯并不困难。
“谁说谎,我妈是开面店的,我就算偷看也看会了。十二岁时,我已经可以独立做出一桌菜,我跟妈建议改开自助餐馆,我可以帮忙,但妈不希望我走这一行。”
“她希望你走哪一行?”
“命好的那一行,光鲜亮丽的那一行,功成名就的那一行。”
语萱很清楚,母亲从不期待自己反哺却期待她优秀杰出,是因为傲气,因为母亲想让父亲知道,就算没有赵常山,庄茵华照样可以将孩子养得不输人。
“你父亲呢?”
闵钧的问话像一根针,迅速爆掉她这颗气球。
犹豫片刻后,她回答,“我没有爸爸。”
“爸妈离婚了?”
“不对。”
“不对?”
“年轻时候的妈妈很天真,以为爱情就是全世界,可是在很多男人眼里爱情只是某个有趣的游戏,可以作为休闲娱乐,却不是过日子的必备工具。然后我妈怀孕了,她以为那个她深爱的男人会因为我放弃原有的婚姻。”
“他没放弃。”他说得笃定,不是疑问句。
“对,他反过头来要求我妈放弃我,我妈说在听到那句话之后,她第一次检视自己的爱情,突然间觉得一厢情愿是很可怕的事。爱情,是她过度自信、过度自我膨胀的想像力。
“我妈很骄傲,她带着我离开,独自把我扶养长大,她不断告诫我爱情的真面目和电视演的不一样,我必须当个听话的乖孩子,永远不沾染这个毛病。
“我坏,我阳奉阴违,也许是渴望安全感,渴望身边有个男人像爸爸那样宠我,所以我国中就开始谈恋爱。”
“陈立嘉?”
“对,他给我买早餐,每天把脚踏车停在巷子口接我上下课,他很温柔,他对我很好,我认为妈妈遇见错误的男人,我不会这么倒霉……然后,你昨天看见了,姜是老的辣,我妈的话准确到让人憎恨。”
他想说,她和她的母亲一样骄傲,不会有太多的女生为了让背叛者难看而嫁给一个陌生男子,但她脸庞的落寞阻止了他的发表欲。
初恋失去得那样突然,肯定很难过吧,不哭、不闹不代表她的心和表情一样平静,她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女生啊。
她深吸气,笑得很甜,故作姿态告诉他,“我没事,我很好。”
她很美丽,一个漂亮女生压抑悲伤、故作坚强,又笑得一脸灿烂……没有男人可以拒绝这种女人,包括他。
所以此刻,结婚契约已经被他揉成团、撕成碎片—— 在心里。
“陆闵钧!”她咬牙,喊着他的名字。
想朝他扑过来了吗?闵钧拭目以待。“我在。”
“我绝不会离婚,虽然我们的婚姻不是以爱情做为起点,但我会尽最大的力气成为让你满意的妻子,如果我有做得不好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改,我会想尽办法符合你的标准。”
她宣誓似地讲出这段话,不浪漫、不符合大男人对小娇妻的幻想。
但……闵钧怦然心动,她的坚决、她的笃定,她眼底不容置喙的决心让他硬硬的心融化。
她的口才不好,但她的态度诚挚,她说服了他,让他相信她会倾尽全力争取和他在一起。
突然间,他被重视了,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很强大、很厉害,他再不是那个处处受控于父母的乖乖牌,他是个男人,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维护自己的家、自己的女人。
笑,不再是浅浅的、淡淡的,而是深深的、浓浓的。
无法否认的开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用力点头,说:“好,我期待你的表现。”
“我从来不让人失望的。”她斩钉截铁地挂保证。
只有别人会让她失望,对吗?比方最要好的朋友、交往多年的男友,比方刚就任的……新婆婆?
心头微扯,一点点不舍、一丝丝的怜惜,闵钧问:“不委屈吗?”
“嗯?”她没听懂。
“我母亲来过,不是?”
语萱有点小埋怨,才刚把怒气排除呢,他又来重启记忆。不过她学会了,虽没有M&M,但她闭眼想像唇舌间的香甜,想像那个调戏似的亲吻。
再度与他眼对眼同时,语萱笑了。“我要在此做一个重大宣布。”
“宣布什么?”
“一个小时之前我改了名字,从小麻雀改成大凤凰。”说完,她咯咯地抱着肚子笑起来。
他想过她的反应,有很多种假设,但没有一种是她表现出来的这样。
闵钧也跟着笑,只不过心头渗出微酸,这个小女生是怎么回事,怎么老让他胸口难受?
语萱一边笑着一边往自己碗里夹菜,一边吃一边说:“相信我,我会努力让自己成为斑斓绚丽、高贵典雅、无与伦比的大凤凰。”
如果“拚命吃”是一种宣示,那么……他也夹起一块鱼放进自己的嘴巴里,一面嚼一面说:“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不过别担心,你当凤凰,我就跟你飞上枝头;你当麻雀,我就陪你在屋檐跳跃;你当鱼,我跟你入水;你当风,我陪你环游世界。”
食不语是基本礼节,但他忘记教养跟她聊起天;他本是再笃实不过的男人,但他变得夸张,他学坏了,被小妻子带坏的。
可他坏得……语萱好喜欢,就算这只是有口无心的作文造句,就算这些话有百分之九十违心,她依然听得好满意。
有的女人需要帅哥来满足眼睛,而她喜欢甜言蜜语来满足耳朵,她是听觉系女孩,他的话犹如一斧头砍进她心底。
这天晚上,闵钧随手把婚姻契约书藏在衣柜最下层,他不要契约却留着契约,因为五十年后再拿出来看,他会知道如今的自己有多幸运。
只不过闵钧不晓得,在两年后,他会有多后悔自己这个动作。
婚姻生活没有想像中那么容易,交往多年甚至长期同居的男女朋友,即使进入婚姻也不见得能够很快适应。
但对陆闵钧而言,并不!
他适应得相当好,因为他的小妻子很尽心,也因为她投放的饲料很好,让他这个机器人渐渐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