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果然不能铁齿,她觉得不可能的事就这样发生了,但真正让她震撼的不是绑架这件事,而是绑架她的那个人……
「别说我不顾念一点情分。」仓皇起意的那个人拖着一条不自然的义肢靠近,将一块面包放置在她曲起的膝盖上头,还在旁边放了一杯插好吸管的杯水,交代道:「就像我刚刚说的,你不要找麻烦,这里是荒郊野外,你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她木然的看着他,直到他撕下她嘴上的胶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舅舅。」她问,神色冷漠。
听见她的称呼,曹宗耀冷笑。「原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个舅舅嘛。」
楼寄双沈默以对,要不然她很怕管不住自己,脱口说出她要是有选择,根本就不想有他这个舅舅。
对她来说,跟眼前这人有血缘关系,根本就是上天开的一个大玩笑,为了终止这个玩笑,当年在项幽凌的成全以及刻意的保护之下,她随意跟母亲那边的亲族交代一声,说认了个乾哥哥会照顾她,换过电话后就再也不曾主动联络。
如此决绝,就是她想终结这个玩笑的决心证明。
断绝往来,这正是她想要的,但是与怨恨之类的情绪毫无关系,当年的她只是很单纯的认清了现实,知道这些人不可能对她付出源自真心的关爱之意。
重男轻女、搞不好连她全名都记不住的外婆不会,眼中只有利益的舅舅更不会,因为他看见她就等于看见了一个钱记号,想的只会是钱、钱、钱。
至于几个阿姨们都有自己的家庭需要照顾,忙着应付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还有娘家兄弟时不时登门借钱就够她们头大了,谁还有那时间跟精神来照顾她这个孤女?
她只是实际的认清这份现实,知道断绝往来对彼此都是一种解脱,谁也不必对谁有期待,甚至因为那份期待落空而失落伤神,所以她就这么的跟这票人断了连系,让她从此不用面对外婆势利的亲情,不用听几个阿姨三不五时的登门抱怨,更不用再为舅舅这么一颗不定时炸弹烦心。
她并不在乎在这些人口中,她会被说得多难听。
甚至就算要说她冷漠绝情、没心没肺也可以。
看着眼前的曹宗耀,想到方才被逼问开机密码时所挨的那一巴掌,她更是只能确信,当初做的决定绝对是再正确不过的事。
凌乱斑白的发,一脸未刮的胡渣配着微微佝凄的身形,怎么看就是一副不思上进的落拓样,但真正叫人感到不适的,是他双目中流露出不似常人的凶光,让他整个人透出一股阴毒狠戾之气,一看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天底下,有哪一个做人家舅舅的会不负责至此?
为了钱,只是为了这等身外之物,竟连自己的亲外甥女都绑架?
说起来……也是为了不让这些烦人的人、事、物找上她,为了杜绝可能造成的俊患,商家兄妹才会听凌哥的意见,尊重她不想认祖归宗的意愿,没让她跟夏家的真正关系曝光吧?
明明不是当务之急,但这时的这刻,楼寄双就是忍不住想起这些以前没注意到的细枝末节,发现项幽凌守护着她的小小心意……
她一迳的沈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曹宗耀也是!
「这几年你倒好了,认了个有钱的乾哥哥,搬了家、换了电话,跟原来的穷亲戚彻底脱离关系,甚至两年前外婆病死了,你连出面探问一声都没有……啧、啧、啧……」
口中啧啧有声的直叹气,曹宗耀像是个耐心指教晚辈的长者,感叹道:「双双啊双双,你妈妈是这样教你的吗?做人是可以这样势利的吗?」
听他提及母亲,楼寄双怎么也忍耐不住,冷冷回讥道:「她教我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要将自己的失败推卸到他人的身上。」
「怎么?」抓着她手机的手是如此用力,曹宗耀狞笑。「你现在是在指责我不负责任,怪我把失败推卸到你身上吗?」
「……」答案如此明显的问题,楼寄双懒得回应他。
「当年我打了多少通求救电话给你,结果不是推说打错了,就是说公司里没这个人。」咬牙,曹宗耀语气满是恨意的酸她道:「说起来你这乾哥哥倒是很宝贝你,很会帮你隐藏下落嘛,我不过就只是要你帮忙借点钱来周转也不行吗?」
说到后来已忍不住激动,曹宗耀怒问:「要是那时你肯念着情分帮我一把,你舅舅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德行吗?」
他的一番话,只让楼寄双更肯定了方才的推论。
原来,这些年来的安稳与平静,全是因为有人帮她先挡了下来,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早一步的替她打点好了所有细节,让这个心里头住了只魔鬼的混蛋无法接近她。
想起总是默默帮着她,却从不张扬的那个人,比起眼前这个有着血缘关系,却比鬼还要可怕的人,她心里忍不住微微的泛酸……
为什么同样是人,却有着如此天差地别的不同呢?
楼寄双伤感着,曹宗耀持续他的愤恨——
「看看我这条腿!」说到激动处,他目露凶光,神情已然不太像个人类,抓着手机的手指向自己的义肢,大声咆哮着。「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当你舅舅被黑道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只知道巴着有钱人,自己享福,害得我被辗断一条腿,就连老家也被法院给查封拍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楼寄双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判断这时说什么也没用,所以连一句「只要你不去跟黑道借钱,谁能辗你的腿」都懒得说了。
「既然你这么无情,就别怪我无义,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恨恨的丢下这几句,曹宗耀愤然甩门离去,将她一个人关在货柜屋的小仓库,迳自去为拿到钱之后的逃亡路线做准备。
眼睁睁的看着他用门离去,楼寄双无言。
对比这份张牙舞爪、一味只要他人付出的「亲情」,想着项幽凌,那个虽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总是无条件为她付出的人,反而让她心灵平静,且感到温暖。
但很快的,温暖却转为绝望。
因为,经由一夜的思量,她已经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该追求什么了,但看看现在的变化……绑架!她竟然被一个疯子给绑架了!
就算她有满脑子的计划想要执行,就算她想好了无数个方案要逼出他的心意,她还有那个命去执行吗?
想起曹宗耀离去前的疯狂表情,不确定的感觉让她极度不安。
嫌恶的弄掉曹宗耀留在她膝盖上头的面包,她颓然枕着自己的膝头,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折腾她?
她的爱情才刚苏醒,能不能有圆满的结果她不知道,但总要给她机会去尝试才是,要不然,她怎能甘心?怎能甘心呢?
想着项幽凌,心里,既甜又痛。
到底,她有没有机会能再活着见他一面呢?
第10章(1)
饥肠辘辘,被绑架的惊惶恐惧也无法抵挡饥饿感的来袭,楼寄双不确定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耳边听见了开门声,但她已经饿得连抬头的气力都不想浪费……
「双双?」
有人唤着她,声音是她所熟悉的,但语气中却有着不可能会出现的惊惶,以至于她一度以为她饿糊涂了。
「双双;你还好吗?」
她是不是该吃下那个该称呼为舅舅的人所留下来的面包呢?
楼寄双思索着饿昏头的可能性的同时,已有人扳起她逃避现实的脑袋瓜子……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她震惊的看着眼前的项幽凌,是!没错!就算那张总是乾净的俊颜带着点胡渣子,颓废的样子很不像他,但他真的是项幽凌!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她是如此震惊,已经无暇去管他身后忙着探证,还有过来帮她松绑的女警都在做些什么了。
在女警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能不能配合录制受害者口供的时候,项幽凌下意识的抱住了她,紧紧、紧紧的抱住了她。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绑架你的那个人刚刚已经抓到了,我们是按着线索找到你的,你已经安全了。」松了一口气的保证,不知是在安慰被绑架的她,还是得知她被绑架的自己?
楼寄双整个人都懵了。
被他紧紧的抱在怀中,她有片刻无法做任何反应,因此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样的不真实。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掌握到她被绑架后的行踪,这么快就带着警察来救她?
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她惊疑不定,但很快的,又觉得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在发抖!
由于抱着她的力道稍嫌过大,贴身的接触让楼寄双发现到这小小的异样之处,知道他内心受着煎熬,这让她心里突然踏实了几分。
「那浑蛋,他有没有伤你?」关心则乱,项幽凌总算松开了她,因为及时想起她也许受到了伤害。
在他检视她红肿的面颊之时,她心里的不确定感尽数消失,因为她看见了,很清楚的看见他眼中的情绪。
自责、怜惜、满到快溢出来的浓烈情感,怎么没发现,她以前怎么都没发现?
她不明白自己怎能没神经至此,也忍不住有些些的埋怨……
这人,太习惯于隐藏一切,不管是怕吓到她,还是基于对夏家的责任感,好比什么见鬼的恩情还是什么身分问题在作祟,天晓得原因是什么,反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藏着这份心意,竟然连她也一起想瞒骗过去?
如果她一辈子都不开窍,真顺从了安排去相亲、去结识各路青年才俊,然后从中挑选一个不那么讨厌的结婚,他真的能接受?
莫名的,她感到有些生气。
「对不起。」误会了她埋怨的眼神,项幽凌自责得如此明显,说道:「这种事不应该发生的,不该让你遇到这种事的。」
她没说话,只是在考虑了一秒钟之后,软软、软软的偎向了他,有些生涩的环上他的腰身,轻轻的回抱了他。
「别怕,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以为她受惊过度,项幽凌保证。
她没应声,但心里也同样的保证着……
不放手!
这位项幽凌先生,别以为你真能隐形,以前是本小姐年幼无知又兼无知无觉了一些些,才能让你将心意隐藏得这么隐密,但现在不一样,已经不一样了。
既然已经知道真正该追求的是什么,本小姐说什么都不会放手,非逼得你现形不可。
大家走着瞧!
*
在很久很久之后,楼寄双才知道,夏家主要成员所佩带的手机,包含她的那一支,全加装了特殊的卫星定位追踪装置。
早在她从甜品店仓皇跑走之后,项幽凌就因为不放心,连夜在追踪、锁定她的落脚之处。
他一直知道她所在的位置,只是不想惊动她,所以没敢进一步做点什么,直到当曹宗耀用她的手机打了恐吓电话,惊爆出她被绑架的讯息,一夜的镇定追踪全派上了用场。
因为她手机的所在,所以项幽凌可以轻易的带着警察在大卖场抓到正在购买犯罪工具的曹宗耀,也因为他连夜的追踪锁定,就算曹宗耀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不打算说出她被藏匿的所在,按着手机曾出现过的标示点,他也可以找到她,将她安全解救出来。
不过,知道这些事,知道她自以为精心布局的逃亡都只是徒劳无功,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真的只是肚子饿吗?」看着她小口又秀气的进食,项幽凌仍是感到不放心。
打从把她救出来之后,由于精神状态不佳,所以录制口供的事被往后延,她只能在抗议无效的情况下被送上救护车,然后哦咿哦咿的送进医院……吃她迟了好几小时的早餐。
按项幽凌的想法,是希望她好好做检查,但楼寄双除了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也只有肚子饿而已,她实在不觉得要浪费医疗资源做什么「进一步」的检查,所以听见他的问话时,她只分神看了他一眼,接着便继续努力把病房假想成高级饭店,啜饮一口热呼呼的鲜奶茶,再接着吃盘中漂亮的太阳蛋。
事实就明摆在眼前,她知他也知,曹宗耀压根儿没机会给她苦头吃,他就带人来抄了他的老窝,她怎可能有事?
项幽凌确实是知道她无大碍,但看着她微微泛肿、带着青紫的右颊……
「他打了你。」他忍不住探手用指背轻抚,语气满是自责。
「比起其他的绑架案,我只是被呼个巴掌逼问手机开机密码,很幸运了。」她很实际,从脱困至今,她的冷静已全数回笼了,所以很实际的知道,一时的痛总比一生的遗憾来得好。
「这种事不应该发生的。」项幽凌眉头轻蹙。
「停!」她制止他,抓下他轻抚她面颊的手,直道:「凌哥,你不要自责了,这并不干你的事,纯粹是我自己运气不好的问题,更何况你这么快就带人把我救了出来,没让我被切耳朵或断小指或是遭遇更可怕的事,这结果已经很好,非常好了,我们要知足、惜福,而不是一直钻牛角尖想不好的事。」
项幽凌意外的看着她,因为她这一番充满光明面、又极具传教风格的发言。
「你别这样看着我,经过这一个事件,我体认到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她说。
「哦?」
「人生除死无大事。」她说。
他皱眉。
「凌哥,如果我在这次绑架中有个万一,你会难过吗?」她再问,问题显得突兀。
「别假设那种不可能的事。」他不赞同的说道,神色难得有些严厉。
「我能体会以前奶奶跟我讲的那些话了。」她回忆,神情满是怀念的说道:
「以前我总是忌讳谈到死亡,但奶奶到临死之前,从来都不忌讳提到死亡,是因为她珍惜活着的当下,所以……我们也要珍惜,一样把握活着的当下。」
项幽凌听着,他知道她有话要说,他知道的。
第10章(2)
「凌哥,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中,我想了很多事,很多很多。」她又说。
「嗯。」他洗耳恭听。
「总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她简化所有问题,只要求:「我希望你能看着我的眼睛,诚实的回答我。」
他直视她的眼睛,展现出他的配合。
「凌哥,你真的乐意见到我随便找个人谈恋爱,跟别人共组家庭吗?」她直视他的眼,坦荡荡的问出她唯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双直视着她,总是满含对她的包容、以及坦诚无私的眼,很不明显的闪烁了下,也许旁人感觉不出异样,但她知道,知道他闪烁了。
「问这什么怪问题。」想也不想,项幽凌回避了问题。
「那,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我只要肯想,也是会明白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