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泽先生——”
“你这个小女奴——”他的嗓音响起,她不插嘴,听他先说。“看恐怖片助眠吗?”
她感觉他的裤子湿湿的。“你也失眠吗?”才会淋雨夜游?“雨夜开直升机很危险——”
“今晚我们搭船。”他摸着她的膝盖。
她跪了起来,动作像猫一样轻巧——只要他不把她抓压在大腿上,她真的是只猫。
猫女奴,学人类的模样,在半夜失眠看电影。
“去旅游吗?”现在想去旅游。
他顺顺她沾着爆米花的长发,尚有甜腻奶油焦糖味。“好吃吗?”
“嗯?”她睡饱了,一双水亮眼眸精神奕奕望着他。
“爆米花——”
“你爆的吗?”她舔舔唇边余味,直接说:“好吃。”也不问他怎么出现在她外公家,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很自然。也没什么不自然,在梦里,石头开花也没什么不自然,合情合理。她知道爆米花是他弄的,片子是他准备的,外公说他们家祭——
神族之后,没有什么办不到。
所以,在这奇怪雨夜,她要跟他去旅行。
她抓着他摸她发的大手,跪姿柔情款款像请求。“等我一下。”她离开座椅,他跟着站起来。“不用收拾行李。”旧东西全丢了吧,他们必须开创新生活。他和他的小女奴……他抓着她胸前的金钥匙,一手摸着她的脸颊。
她说:“我没有行李,可是,外公今天给我一个宝贝。”
“好吧,你带着。”这语气像允准。
“谢谢。”她还真恭敬地道谢。
他一笑,放手让她去取宝贝。
那是一只铸金老虎,男人的手掌大,卧姿但昂首,嘴巴张得开开的,像在打哈欠,造型奇特。她说是盒子。仔细瞧,才发现喉咙有个钥匙孔。可她外公没给钥匙。
“潘朵拉的盒子别打开比较好。”这个虎王玩的把戏,他没兴趣,老早老早就没兴趣。
“嗯。”倪霏碧点头。“我还是会把它当成外公给我的宝贝——”
或许,纯粹是虎家艺术的失败作。祭广泽把玩掌中虎两下,还是倪霏碧。“我们该出发了,船在码头等着。”
“好。”倪霏碧应声。
“虎家离码头不远,走路过去。”
“嗯,我们要雨中漫步。”她哼起歌。
他撇嘴,发现他的小女奴有副适合唱歌的好嗓子。
在和《Just Walking In The Rain》歌词不协调的柔亮美声中,走出虎家,祭广泽要倪霏碧穿上他准备的斗篷防水衣,和他一样,成为黑漆漆鬼魅,行过无人无灯的雨夜街道。这些奇奇怪怪小路子,是她从没走过的,像她今晚观赏的片子里的布景。拐过一个巷弄,小喷泉广场的胖胖天使雕像下,曾躺着胸口填满玫瑰的年轻舞伶。
“广泽先生……”她想跟他说那部电影好看极了。
他嘘地一声,要她别说话。没两秒,她听见除了雨声,潮湿的空气中隐约存在忽远忽近的警报声。她将斗篷帽往后拉一点,探出小脸寻望。
“失火了——”
“嗯,很大的火。”
他要她别说话,她还是冒出声音,并且得到回应。
于是,她又道:“火场好像在港口附近……”听见船艇汽笛尖响,她开始感到热气,一、两次爆炸声沸腾。“好像在附近——”
“登船,船上安全。”他带着她走上泊靠零号码头的大船艇舷梯。
站在游步甲板,她才看清今夜外头真的烧着火,以致天色映红。大雨浇不掉这场火,整个菜园湾忙着救火,港口人手全调去支援了,恐怕一般人家也投入其中,码头岸上冷冷清清,没人登船、送行。
起锚时,他板转她遥望岸上的身子,大张双臂,说:“脱下我的斗篷,我要睡了,进船舱伺候,我的小女奴,潘娜洛碧——”
第3章(1)
倪霏碧有了一个新名字。祭广泽叫她潘娜洛碧。倪霏碧没有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这明明不是她。潘娜洛碧不是女奴,她不用服侍尤里西斯。这船上没有尤里西斯,更不是要去战争或冒险。
“我们要去哪里旅行?”倪霏碧听到男人的表在报时,小手轻探,拍拍走在前方的祭广泽。“我可不可以寄旅游明信片给爹地妈咪和外公?”不知道这艘船艇有没有提供这样的服务?
他们航离海岛两个钟头了,登船时,祭广泽说要睡觉,命令她进舱房伺候。进了舱房,他沾枕就睡着,除了帮他脱掉斗篷防水衣,她没有伺候他什么。她坐在床畔,开一盏夜灯,觑着他睡觉的脸。
他好像很累了,双眸都有黑眼圈,胡髭在俊雅的轮廓浮冒不少。她关灯不吵他,直到听见叫门声,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他身边——跟着他睡了百来分钟。船主在海图室等得不耐烦,亲自下来叫醒目的地不详的偷渡客。
“是啊,你想在哪儿上岸?不对,无须听你的嘛,我的艇可不是计程车……”
和祭广泽并行的船主先生蓄留一头棕金长发,绑成马尾束,垂在宽阔的背,他转过头来,用一双蓝眼看着她。
“你叫她潘娜洛碧?”蓝眸凝向祭广泽。
祭广泽停脚回身,斜睨景上竟。“少惹她。”伸手将倪霏碧拉近身边。“潘娜洛碧与你无关。”
景上竟眉峰一挑,笑了起来。“不是因为坐我的Odusseus号,才叫潘娜洛——”
“信不信我炸了你这艘船。”暴戾的疯性已在蠢动。
景上竟摊手。“潘娜洛碧看起来很年轻,真可惜……”摇摇头,友善且怜悯地对倪霏碧一笑。
倪霏碧优雅地拉提睡袍长摆,行淑女礼。“你好。”
景上竟笑容加深。“所以——”目光朝祭广泽撇睇,神情闪过一丝调侃。“潘娜洛碧是孤爵刚认的干女儿?”
“女奴。”祭广泽被挑衅了,冷声回嘴。“她是我专用的女奴。”
“女奴潘娜洛碧?”景上竟低吟。“只是女奴?”
“怎样?”祭广泽吼道。他们看起来像父女吗?去他妈的景上竟!
“不是宝贝干女儿,只是女奴,难怪轻言炸船,一点也不珍惜人家……”景上竟沉声哼笑,视线打量地在倪霏碧和祭广泽身上流转。“这样吧,”最后定睛对住祭广泽。“你多少钱买的,我出二十倍。”这世上某些地方却是仍存在女奴买卖这事,祭广泽涉足那样交易市场,没啥可奇怪。他是个像萨德侯爵那类的悖德派。“我不会动不动要她赔死,相反地,我会很疼惜她。炸船、烧直升机这种事,孤爵您自己去搞个痛快。”
“你大概没听懂我的话,”祭广泽难得有耐心听完景上竟发言,却是一把掀起他的猎装衣领。“猪猡——”
“禽兽——”景上竟扒开祭广泽双掌。“不要动手动脚,二十倍不满意,就两百倍。”
“谁要你的臭钱,留着为自己买口棺材!”祭广泽手臂勾挟景上竟脖子,使劲欲甩他撞墙。
景上竟立刻反应,脚步后跨,蹲低,反抓祭广泽手臂,将他过肩摔。“孤爵的墓碑早刻好了,要不要现在立上!”
“想好你的遗言!”躺平了还不认输、不饶人,祭广泽扯住景上竟的长发不放,让他直不起身,长腿一扫。
景上竟扑地了。嘶吼声此起彼落。亮如白昼的长廊上,两个男人揪成一团,头发乱糟糟,衣扣到处滚。其中一颗滚向倪霏碧,碰着她脚尖,停下来。
“你们要不要吃香蕉口味的烤蜗牛?”倪霏碧捡起扣子,柔声开口。“请问这里的厨房有没有菩提花、野生苹果、薄荷和肉桂?我想煮茶——”
粗吼咒骂顿止,互拉衣襟的男人定住相对出拳的动作,齐齐转望倪霏碧。
“我想煮茶。”她冲着两个男人甜甜地说:“很好喝的茶,我们一起喝,你们要一直躺在地上吗?”
“香蕉口味的烤蜗牛是怎么一回事?”景上竟首先恢复理智,挣开祭广泽的钳制爬起,整理一下掉扣、衣襟大敞的猎装。
倪霏碧伸长手,摊开掌心。“对不起。”像个要讨打的犯错孩子。
景上竟愣挑浓眉,视线一掠,昵住她粉白透红掌心上的纽扣。“又不是你弄掉的,道什么歉?”他拿起纽扣。
“请原谅他。”小女人鞠个躬。“广泽先生肚子饿的时候,不太能控制情绪。”为男人向他道歉。
景上竟瞥了一眼正从地上站起的祭广泽。这疯子福气可真大!一干好女人为他效劳!景上竟略带不是滋味,将拿离一微米的扣子放回倪霏碧掌心。倪霏碧抬眸,疑问中,见他脱下猎装,往她身子披。
“这么抱歉的话,把它缝好再还我。”大掌包握她小手,要她把扣子紧紧收妥,他搭住她的肩,和善地笑说:“现在,我们先去厨房,你好好示范一下香蕉口味的烤蜗牛——”
“你想吃吗?”倪霏碧侧仰脸庞,讶异地朝景上竟直瞅。“这是我刚刚看你们摔角时想到的新菜,一定很好吃——”
“喔!”景上竟也惊讶极了。看他们“摔角”?还想到新菜!而且是香蕉口味的烤蜗牛!他哈哈笑了起来,垂眸盯着有颗神奇脑袋的小女子。“潘娜洛碧,你要不要永远待在我船上!”
啪的一声反对,响在景上竟右脸靠耳朵的地方。
“在最近的陆地靠岸——”
“你马上滚下我的船——”
两个男人不知是太有默契,还是怎样,回首对上,同声同调,连神情都相似。
景上竟怒瞪从后头偷袭、赏他巴掌的祭广泽,祭广泽同样恨瞅手臂勾搭倪霏碧肩膀的景上竟。两男对峙,只消千分之一秒,他们又将摔起角来。
倪霏碧赶紧出声。“你们一起吃吃我的新菜好吗?”
“不好。”
“免谈。”两张俊脸一撇,龇牙咧嘴地齐口同声。
“茶呢?”倪霏碧竭力不忘时地、无可挑剔地扮演着女奴。“喝茶好不好?菩提花、野生苹果、薄荷和肉桂煮的茶可以消除压力,我会帮你们加蜂蜜,很甜的蜂蜜喔。”
“走了。”祭广泽拖走倪霏碧。蜇往舱房,下去海图室了。“别忘了你的主人是谁!”走两步,再三步,他顿足,忿忿地扳开同调手心,抓下她肩上的男人猎装,鄙弃地抛甩。
景上竟敏捷接住自己的衣服。“这笔账我会记住。潘娜洛碧,你也记住我,千千万万把我记在心坎,我是你的大爵士——”
咚!一颗扣子打在大爵士鼻尖。
大爵士把海岛来的孤爵流放在无人小岛,任其自生自灭。
传闻,他们青春年少时同一门下,学习领航术,两人游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水域,征服无数险峻海疆,同舟共济,情如兄弟,后因孤爵横刀夺爱,带走大爵士的恋人,种下两人不共戴天之仇恨……
今日,旧仇未了,更添新恨,孤爵再遭放逐。
“您请保重。”小伙子葛维铎驾驶随船快艇,将祭广泽和倪霏碧送上寂寥苍白沙岸时,无限感慨与惋惜地说:“您一定要坚强,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困难。没准几天后,大爵士又要您上船了。”
“谢谢你。”
祭广泽凛着脸,一直不说话,倪霏碧准备跨下船舷,他才转身,牵握她两手,让她轻跳下船,两脚泡进小小游鱼回绕的浅滩,跟着他踩出来的晃蓝足迹,慢慢离开水面,上真正的岸。
“请等一下!”葛维铎叫了一大声,背起拳击包似的大袋子,利落翻跃船头。水面溅起大水花,他急跑,追上两人。“请等一下——”
祭广泽没停脚。倪霏碧心肠软,回首补道:“再见。”
“这个——”葛维铎把背上的帆布袋子抱给倪霏碧。
倪霏碧没头没脑接全满怀。“好重喔!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组织用的紧急逃难包,里面有一些干净衣物、杂粮、罐头、医药箱、水……生活必需品,还有一把强效麻醉枪,要是遇上野兽,你可以使用。”葛维铎盯着倪霏碧身上的睡袍。她登船就这个样子了,一件衣服也没得换,虽然她的睡袍很别致,上头有花有蝴蝶,很多蝴蝶形成一张老虎咬花的脸,不像睡袍比较像日本女人夏天穿的浴衣,轻灵飘逸,仙韵十足,一举一动自然脱俗,她如此自自在在,更教他觉得她可怜——
听说,她是孤爵买来的女奴,不是什么仙女精灵。大爵士本欲将她留在游艇上,出了高价,孤爵犹不放人,硬要带她离船上孤岛,教她在无所事事与无知中虚度为奴的日子。
“你要小心,千万小心。”他深深同情这名美丽的女子。
“潘娜洛碧!”她的主人走上了沙棱线,见她未跟随,怒喊乘风飞来。
“葛维铎!臭小子!你藏什么东西给孤爵好过?马上回来!”他耳朵里的迷你通讯机,也在暴吼。远远海上的游艇,像个冷血监视者,藏着一根大炮望远镜,注意着他是否暗度陈仓。
“你快走,我也要走了。”
匆匆挥别,葛维铎踏浪回快艇,发动引擎,喷窜海面,急速朝母船返航。
倪霏碧无暇目送,抱着葛维铎的好心善意,半跑半走地接近她主人所在的棕榈林地。
这不知什么小岛?她没来过。这儿阳光赛过祭家海岛,亮得使那些结满黄绿芭蕉子的芭蕉树夸张地放大了十倍,坠入烁白沙滩中的椰子,恍若绿贝壳,这里的寄居蟹大得居然得用椰子当壳,简直像龙虾!她呵呵呵笑起来。
“可以吃吗?可不可以用来做菜?”放下怀里沉重的大袋子,倪霏碧蹲跪着,纤指敲敲寄居蟹的新家绿屋顶。“煮熟后也是红——”
“你在干什么?”祭广泽等着他的小女奴走向他,却见她越来越慢,最后索性蹲下不再动。这大牌的小女奴!要他屈就她,她就得有心理准备!
“啊!你来了!”小女奴感觉他巨大的影子,仰起脸庞,笑得一扫乌云地灿烂。
祭广泽原已想好惩罚她——命令她脱光衣服裸游、潜入海中抓海参回来——却在见到她明朗娇妍的笑容,跟着放低身段,窝了下来,看着让她笑得天真又无邪的东西。
“它煮熟后也是红色吗?”她问着。“它在做什么?它想住进这颗椰子里吗?”
“它想吃里头的椰肉。”祭广泽不知不觉回答起问题。
“椰肉?我以为它要住在里面。”倪霏碧笑着说,美眸对住祭广泽。“它真的吃得到椰肉吗?”
“当然。”他也凝视着她。“一定吃得到。”
“喔。”她一笑,垂眸,又敲敲大椰子。“它从树上掉下来,恰巧滚来它眼前,它才以为是食物——”
“不对。”祭广泽托高倪霏碧低敛的脸庞,移近她,眼对眼。“它本该笔直爬上树干,享受新鲜椰肉大餐……不过,它大概跟你一样笨,等着吃这滚下来的过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