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一下,回道:“爬树可以,你可别给我爬墙。”拉着她站起,往棕榈林方向走。
“那个,”他突来的动作教她不及反应,脚步一面凌乱地移行,一面转头指着葛维铎给她的逃难包。“他说里面有强效麻醉枪,要是遇上野兽——”
“不需要。”祭广泽一句否决。
“那,那个寄居蟹——”应该把它抓来,在这陌生小岛,四周无人,且走且备食物才是上策。“寄居蟹——”
“椰子蟹。”他纠正她。
“喔。”她受教地点头。“我们抓它好吗?那个椰子蟹……它的肉会有椰子香味吗?烹煮是不是也是红色?”
沙滩上的脚印不再增加,祭广泽停住身形。“你想吃它吗?”
倪霏碧撞上他的背,怎么老是这样?她自己走路很少撞东西的!她揉揉鼻子,说:“我想吃,它看起来很好吃。”
“那你去抓它吧,小女奴。”他转过身来,眉眼噙笑,嘴角斜扬。这是他下船后的第一抹笑,透着贼性与神经质,明显在打坏主意。
倪霏碧是他忠诚的小女奴,在他面前,乖顺旋足,循着脚印迈步。她说:“我去抓了喔,它有没有毒?如果我中毒了,没人伺候广泽先生,怎么办?”
他嘴角扯得更开了。“放心。我有解药、长生不老药、青春永驻药……”胡言乱语的功力,没人强过他。“你不会中毒、不会老、不会丑,保持青春美貌,教我赏心悦目,永远永远伺候我!”
“真的吗?”小女奴转身往回跑,跑向他,仰起娇喘、兴奋的红润美颜。
他得意地露齿一笑。他的小女奴很想很想永远待在他身边!
“广泽先生,你刚刚称赞我漂亮吗?”她其实开心这桩。
祭广泽神情一闪。小女奴等着他开口,睫毛忽动忽静,不出声,但那双眼,和她的小嘴一样会说话。他抬起手,摸她的脸,指腹描绘她的眉、眼、鼻,最后停在她红艳的唇。
“把你卖给大爵士,怎么样?”他沉沉地说。
她眨眸,美眸盈满水,比今日的海天还湛烁。“你要一个人待在这座岛上吗?你是不是常常这样,他们才叫你孤爵?”
祭广泽愣住。
小女奴又说:“是孤独的意思吗?”
祭广泽定神,看着她贴进他掌心的脸蛋。“谁说我寂寞?”他收回手,倏地别过身去。“赶快抓螃蟹!”握紧余留掌中的温润,他大步疾行。
倪霏碧歪歪头,明眸眄睐逐步走远的男人,他走得昂首挺胸,身上穿的还是昨儿个那件她做的袍衫,只是多加了长裤,因为他不会绑衣带子……
提起睡袍长摆,她朝他跑去,小心不踩伤沙的孤影,直到它变成一双。
“广泽先生,”倪霏碧挽住祭广泽的手臂,说,“你如果要把我卖给大爵士先生,一定要卖很好很高的价钱才行,我外公说我是无价之宝……”
祭广泽僵定,偏首瞅住倪霏碧小鸟依人的娇态。倪霏碧脸庞有点被太阳晒红,双眼晕蒙蒙地对着他。
“你要卖掉我吗?”语柔柔,声腻腻,像甜蜜的蛇溜钻他每一寸威官,尤其他的心。“你要卖掉我吗?要我走吗?”句句绵贯不绝。
良久,他才挤出一句:“螃蟹呢?”
“它跑掉了,”她说,挨紧他高大的躯干。“跑掉了嘛……”
管他椰子蟹还是螃蟹,他们成双成对跑掉,才不寂寞。
第3章(2)
好惊喜!
倪霏碧跟着祭广泽走出棕榈林,视野所及的艳丽水上屋,像南国热情舞娘,腰绑彩色纱裙,头戴花冠,手拉手,迎风蹁蹥,长长脚,杵进海面,水光倒映,粼粼闪闪。
一间、两间、三间……大概有七间,间间搭架木板走道,曲曲折折、高高低低连接又相通,海水一张高,鱼儿从那人走的木道游过,仿佛这一切皆在水中,是深深海洋神奇世界。
天苍海蓝,空气新鲜得生出草木清香。有个行人挎着篮子在撒花瓣,每走一步,撒一把,脚下带起缤纷水花波,阵阵飘递,缕缕传芳,海水味不单单咸,这下多了郁郁菲苏引蜂蝶,除了海洋中心,这儿还像梦幻森林。
“那些是真的吗?”倪霏碧遥指水上屋后方一排,应该是从海里长出来的花茂叶盛大树。
“小女奴,你没听过海洋是生命的源泉吗?”祭广泽忽转好心情,牵着她走下沙丘。“所以生命都从海洋来,树长在海中有什么好奇怪。”
“那是不是幻觉?”倪霏碧跟着他的步伐,双脚再次踏进海水中。
这次,淹上身了,他们的长衣摆飘在水面上,他们半游半走,鞋已不知湿了几层,可没海水盐腻感,反而特别舒坦,犹若是在云里。
“我觉得他好像长了鳍……”她柔荑直指那个撒花人,或者不是人,也许他们现在的处境,与神话里的迷航水手相同。
“哈哈哈……”祭广泽朗声大笑。“你觉得他看起来可以吃吗?”
“难道他真的是鱼?”小女奴惊呼。“我以为人面鱼是动画里才有的!”
原来小女奴除了看恐怖惊悚片,还看可爱温馨动画!
“很好。”他忽然说:“今晚,你来念睡前故事。”
“什么故——”
“快走吧,”他又道,拉她快快登那一阶阶海里梯级,走上木道。“我可不想听人念祭文。”
“祭文?”她眨眨美眸。
“那家伙撒花是送葬仪式。”他说着,带她走过两个L道。
鱼儿跟在她脚踝边吐泡泡,她看着漂流的花瓣。“人家在服丧,我们是不是别去打扰。”
“他在服我的丧。”他冒出一句。
“啊!”她顿住,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捏捏他的手。这可是血肉之躯,活生生呢!接着,她抓起他的手,咬他虎口。
“我的小女奴,”他不痛不痒,但皱起眉来,又漾开笑容。“调情的话,要一根一根轻轻咬、轻轻舔……”
“我们去叫他别撒花了。”她脸庞低低,小手捧着他大大的掌,凝眄虎口的齿痕。
“我好吃吗?”他嗓音沉得和这个地方不搭。“我好吃吗?”
她抬起脸来,颊畔热乎乎,好像中暑,唇有点干涩,探舌舔了舔,如他讲的“轻轻舔”。
看着她粉红的舌头,他缓缓俯下脸庞,低语:“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味道如何。”
“嗯。”她轻应了一声,瞅着他距离越来越近、使她几乎要看不清楚的俊脸,知道感觉他鼻子磨着她,她才说:“奶油焦糖爆米花的味道。”
祭广泽退开。微米之差,他再一点,一点点,就要吻上她的唇了。他瞳眸往下盯瞅她。
小女奴,煞风景的小女奴又说一次:“是奶油焦糖爆米花的味道。”
他眉头拢紧,像在瞪着她,然后说:“这是你欠我的。”是啊,他半夜发神经到虎家爆米花给她吃,弄得双手洗不掉的软甜气……他应该让她尝另一种滋味,那种最适合半夜的滋味!
“记住,你欠着我——”
“孤爵殿下!”一阵大叫压盖、打断他幽沉的嗓音,和着湍滂水声,震荡地传来。“孤爵殿下、孤爵殿下——”
那个撒花人注意到他们了,抛开花篮,呼号地狂奔。水花一朵一朵爆,鱼儿都跳起来了,泼溜地滑过小腿肚。
转霎,撒花人过了栏栅,步履如游,接近瞳眸前方三公尺,慢慢停了下来,浑身发抖,激动不已。
倪霏碧见撒花人满脸泪光,上前一步,那人突然冲来,抱住祭广泽。
“孤爵殿下!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放手!你这个白痴!”祭广泽不堪其扰,愤扒那八爪章鱼般的肢体。
“我以为你死了,好伤心……我们收到直升机爆炸的消息——”
“白痴!”祭广泽大吼。“女奴,过来把他拖走,丢进海里喂鲨鱼!”
“我们已经站在海里了。”倪霏碧乖乖走回祭广泽身边,配合地拉拉、拍拍攀黏在祭广泽身上的男人。
“飞勒——”另一个呼喊,揉进风中。“飞勒,你发什么疯!不要乱咒孤爵!”
就在撒花人出现的地方,走着一名身穿套装的女性,她一面前行,一面用手上的捕虫网捞起海漂花。
海风徐徐亦烈烈,挟着阳光的威力。一架水上飞机掠过,大铁鸟阴影翱映水上屋后。
女人直起身躯。“奥斯回来——”止住昂扬的嗓音,她看见曲曲折折、高高低低木道这头的他们。
“隐妃姐姐——”攀黏在祭广泽身上的男子终于甘愿放手了,他又跳又叫:“隐妃姐姐,孤爵殿下没死、孤爵殿下没死!”拉举祭广泽的手直挥摆。
“镇定点,混小子。”祭广泽甩开纠缠,迈步,牵住倪霏碧,朝水上屋行进。
倪霏碧回眸看着兴奋过度的男子。
“嗨、嗨!”男子对她回收,年轻带稚气的脸庞笑咧咧。“我是飞勒,欢迎你、欢迎你。”
倪霏碧颔首,微微笑。“我叫霏碧——”
“喔!霏碧、飞勒——我们好配喔!”他拍手转圈,脚下扬起环环涟漪。“我姐姐是隐妃,她最爱孤爵殿——”
“你安静点!”祭广泽转头吼道:“不准跟着我后面!去抓椰子蟹,晚上,我一定要吃到。”
“是!party time、party time——”飞勒欢呼地旋身,扑通扑通跑远了。
倪霏碧看着祭广泽,又回望那孩童般的男子。“他好活泼,他说他叫飞勒,他姐姐最爱!”
“潘娜洛碧,”祭广泽打断她。“别人讲的话不用记那么老,你主人说的一字一句都得上心头。”大掌握紧她的手,往上抬,他也咬她虎口。
“啊……”她叫道:“我刚刚没那么用力咬你。”抽回被掌握的手。
他又将她抓回,十指交嵌,拉着她快跑,水花高喷,溅得他们更湿了,他哈哈大笑,将她揽抱,往后一倾,躺入水中。笑声变成一串呼噜噜,水不深,恰恰埋过他们,鱼儿花瓣兜流着,似在天上,在天上游、在天上漂,他们生生坠凡,是俗尘男女,一颗心为世情挑扰摇荡。
“孤爵,你这是在做什么?”乔隐妃拿捕虫网捞舀漂过男人脸庞的花瓣,眼睛辨识着和男人躺在水里的女人。
倪霏碧哗地坐起身,呼喘大气,拨拨漂乱的长发。“你好,打扰了。”
“我要在这里住几天。”祭广泽也挺出水面,拉着她的小女奴站起,回眸看一眼她被水冲开的睡袍叠襟。她胸口的金钥匙闪折阳光,辉映他俊脸。
“对不起。”她赶紧收合衣襟,怕他刺眼。
他别过脸庞,吩咐乔隐妃。“帮她准备几件——不,”转折语气,他道:“给她布料……裁缝机有吧?我记得之前有两、三台——”
“孤爵在这儿要什么有什么。”乔隐妃凝视着他。
祭广泽满意地点头。“没错。”这儿是他的理想岛,他要什么有什么,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走了,我的小女奴。”他抚开倪霏碧额前的湿发缕。“我要沐浴更衣。”
“孤爵——”乔隐妃喊了声,见他挑眉瞅来,她吞下本想出口的问题,说:“你平安没事就好。”
“嗯。”祭广泽虚应一口,不多语,转开脸庞,搂着小女奴湿答答的身子,走往水上屋。
翻覆的花篮随波流荡。乔隐妃捡起它,挂在手肘,她抬头看看翠蓝的天空。
这天蓝的不寻常,像是全世界最美好的蓝色颜料全涂抹在那儿,教人心头都冒出忧郁。她猜,将要有一场暴风雨,得让奥斯留意海象频道。这座岛已经几年没有大风暴,也差不多个月没下雨,海神伺机而动兴风作浪。
阴阴垂眸,乔隐妃继续捞着飘零碎花瓣。
她是女奴。
她是助理。
他说他的生活起居全交给她打理。
最豪华的水上屋,坐隐海崖洞中,前方有小花园,再前方——接近洞口的水域,停栖着水上飞机。机头朝向洞口外那一列列繁绽花朵的大叔,隔着树影,隐约可见外围那几幢水上屋灯火通明,响着乐音。
倪霏碧接到讯息,在奥斯的带领下,来到海崖洞。这儿的木板道现在是水下十五公分,涨潮时刻,她提着鞋子行走。
奥斯回头对她说:“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我回去和孤爵喝酒。”他是祭广泽的工作伙伴,负责祭广泽作品拍成电影的大大小小事务。
“辛苦你了。”倪霏碧向他道谢,听说他今天跑了很多地方打听祭广泽的消息,他们以为他发生了意外……
摇摇手,奥斯走开几步,撇首道:“小心点,潘娜洛碧小姐。”
“嗯。”倪霏碧转身,美颜淡笑。“你也是。”她指指他脸上的酒红。
奥斯哈哈一笑。“我现在还能开飞机飞他个三十圈呢,潘娜洛碧小姐——有没有听过‘无法酒醉飞行,你就是不会飞行’?我很会飞的!”他骄傲地笑着走一直线离开。
倪霏碧旋足,没一秒,听到落水声,再回首。奥斯果然掉到木道之外。海牙洞里的木道不像外头有围栏,对喝醉的人真有那么点危险,不过,奥斯倒是悠然自得地游出洞。
“你来了,怎么不进门?”
倪霏碧闻声转头,美颜露齿的笑容抱持着。“啊!”见到乔隐妃,她抿合嘴,端雅地欠身。“你好。”
乔隐妃眉头微蹙,但很快泯消这种厌烦似的表情,说:“进来吧。”
倪霏碧点头,走在乔隐妃后方,她提着鞋,行过小花园亮晃的崖壁嵌灯下,发现窈窕身姿的女人是穿着高跟鞋走在水里。她早上好像也是这样——专业的套装和高跟鞋!
瞧瞧自己泡在水里的裸足,再瞧瞧提在手上的鞋,和身上有蓝色罗盘的衣服、粗布工作服,倪霏碧不禁低低笑着。已经很好了,多亏飞勒把她丢在沙滩的逃难包捡回来,否则,她会更像难民呢。
“你在笑什么?”回到屋前平台,乔隐妃缓缓旋身,若有意似无心地瞟睨倪霏碧。
倪霏碧摇摇头,拾阶踏上平台,循向淡水洗涤池,走过去,她坐落海岩成形的天然矮凳,把双脚放进流动如溪河的池里。
“你负责打理孤爵的生活起居?”乔隐妃拿着毛巾,也来到小池边。
倪霏碧抬眸,移身挪出空位。乔隐妃放下毛巾,没落坐,更没和她一起泡洗小脚。
“你知道他的喜好和习惯吗?”乔隐妃语气冷冷淡淡地。
倪霏碧垂下脸庞,看着流水,又抬起对着乔隐妃。“广泽先生吗?”
乔隐妃蹩了一下眉。她以为她在说谁?“你这样心不在焉,怎么伺候孤爵的生活?”
“我知道他喜欢吃肥肝牛排。”倪霏碧笑仰脸庞。
“错!”乔隐妃语气略强。“他最讨厌肥肝牛排。”这女奴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我做的他吃了。”相对乔隐妃的声调,倪霏碧这嗓音柔柔弱弱,没说服力。乔隐妃却是心头绷紧,一股气上脑门。“你做肥肝牛排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