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瑜一听,连忙脱下刚刚穿好的鞋子,又躺回床上,还顺便把锦被都拉好了——他以前就知道母亲想把娘家侄女孙爱娇给他当郡王侧妃,老实说,他本来觉得挺好的,他朝中事务忙碌,若是表妹入府,一定能替他承欢膝下。
但这次重伤醒来后问起,昏迷的三个月,孙爱娇竟然是一次都没来怀王府安慰过母亲,想必是以为他不会醒了,怕母亲提起亲事。
现在他好了,还封了王,居然又上门了。
好厚的脸皮。
江瑾瑜躺在床上,隐隐听着外面有说话声,然后是初一与月圆跟孺人请安,跟孙小姐请安的声音。
孙孺人进来后见儿子躺在床上,心里着急,「怎么又躺下了,前几日不是好好的吗?母亲听太医院副院判说,你都已经有力气可以小跑了。」
江瑾瑜躺床,是不想跟孙爱娇说话,但也不希望母亲担心,于是道:「儿子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头晕,躺一躺就好。」
孙爱娇马上问初一,「平王不舒服,可有去请太医?」
「……还没。」
孙爱娇怒道:「作死啊,平王都躺床上了,居然不去请太医,你们这群丫头,以为平王拿你们没办法,我等会就拿藤条,亲自替平王教训你们。」
初一不敢解释,只道:「奴婢马上去请太医。」说完,匆匆出了格扇。
月圆心想,真希望夏大小姐又难惹又凶,将来把这个嚣张的孙小姐制得死死的,最好天天立她规矩,看这个孙爱娇要跟谁发脾气。
江瑾瑜道:「我人不舒服,你吵什么。」
孙爱娇又怒道:「你们几个死丫头,别吵。」
「我说你。」
「我?」孙爱娇一脸意外,「我怎么会吵呢,表哥,我是关心你啊,这些个臭丫头一个一个都不上心,若不是碍于规矩,爱娇真想亲自来照顾表哥,表哥要是有爱娇的照顾,一定很快会好起来的。」
江瑾瑜一脸嫌弃,以前孙爱娇一个月会来怀王府拜访一下自己的亲姑姑,可是当他重伤不醒,孙爱娇马上就不来了,整整三个月,一次也没出现。
他是比较粗疏,但不是傻子,去年十二月时,孙家原本已经在为孙爱娇打听亲事,听说也和协律郎的庶子定了口头亲,只是千万想不到,他江瑾瑜居然醒了,还恢复神速,于是孙家当然马上说,口头亲而已,不算数,把协律郎气得冒烟,但被毁婚说出来没面子,所以外人也不清楚,只能说孙家人太多了,总有人看不顺眼孙爱娇这一房,这不,他才刚回怀王府呢,就有密帖投来,说孙爱娇趁平王受伤时,密谋亲事。
当然,他也不怪孙爱娇另谋出路,只是,既然已经有了新打算,就不该在他醒来时,又装作没事扑过来。
你真心对我,我真心对你。
而不是你看上权势对我,我还要真心对你。
一场病,让他看清楚很多,有得,有失。
感谢得到的,不惋惜失去的。
他很感谢老天爷。
第十一章 害人反害己(1)
时间过得很快,每隔一阵子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平王能靠自己走超过半个时辰,平王能快走,平王能跑,体重已经有一百五十斤——以东瑞的斤数来换算公斤,就是七十五公斤,对一个一百八的男人来说当然还是瘦,不过已经好很多了。
现在江瑾瑜跟夏兰桂写信,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热情无比。
他说,他是为了如期成婚,才这么拼的。
超直接,看得夏兰桂脸红。
她完全不知道他哪找来这么多婚词,每隔几天就一首,然后自己也没用,每次想到将来的许侧妃跟孙侧妃就很烦,可是看到婚词还是会笑。
谷雨过,立夏到,接着是小满。
夏家已经忙好几个月,终于好日子要到了。
夏孝喜不自胜,觉得五品官位就在眼前,为了表示父女情深,破例拿了一千两出来给夏兰桂当私房。
她收不收?收,银子多可爱,她怎么可以拒绝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然后胡氏过来,又给她添了不少物事——都是胡氏当年的嫁妆。
她打死不收,母亲没儿子,在夏家还得银子傍身,有银子,天下任行,没银子,寸步难行。
母女俩推来推去,后来胡氏拗不过女儿,只能算了。
夏老爷子在订婚那时就给她一些房产,最近入夏,天气转热,老人家不是很舒服,就没特意过来,而是叫了心腹过来交代,也是那些话,好好侍奉平王,早点生下孩子,有什么事情就回家说。
就这样到了晚上,高嬷嬷笑说:「小姐早点睡,明早还要起来拜祖先。」
为了避免新娘子睡不着,通常会给一杯宁神茶。
夏兰桂睡得很香,正梦到鸡腿时,突然觉得有人喊她名字:兰桂,兰桂。
谁啊?
那个宁神茶太厉害了,她怎么感觉没睡饱呢。
那人又继续推她,兰桂,兰桂。
别推了,好好好,我睁眼就是。
睁眼,差点尖叫起来——不是高嬷嬷,不是妙珠,不是妙莲,是江瑾瑜。
江瑾瑜,在,她,房,里!
男人捣住她的嘴巴,「别嚷,是我。」
她点点头,江瑾瑜这才慢慢松开手。
就着掩映的烛火看着床榻边的人,一脸精神,嗷,脸颊的肉长回来了,摸摸肩膀,摸摸胸口,很好很好,都有肉。
夏兰桂一时也忘了时间地点都不对,喜孜孜的问道:「你都好啦?」
江瑾瑜微笑,「都好了。」
「你自己翻墙进我家的?」
「还带了一个人,守着比较远的地方。」
终于看到了人,夏兰桂心里高兴得不行,她的怦然心动已经恢复如昔,眼睛就像去年六月节见到时一样,那样明亮。
傻笑。
过了一会才想起,不对,他们明天要成婚,他居然今晚跑来,「你怎么来了?万一给人看到,堂堂平王居然翻墙,说出去那多尴尬。」
「事关我的未婚妻,怎能不亲自来一趟。」
「我?」
「你。」
「我在睡觉,丫头在门口守着,能出什么事情?」夏家准备万全,甚至为了怕她明日跑厕所,一整天都不能吃东西,只能喝些清汤,这样还能有事?
「权势比你想得迷人,人心也比你想得恶劣。」
夏兰桂心里想,在朝然寺遇到许婉倩时,两人也算和平,孙孺人的侄女,两人还没见过,至于江瑾瑜原本那两个通房,已经给了一笔银子,让她们出府嫁人,话说冋来,夏家的围墙这样高,能出什么事情?
江瑾瑜拉住她的手,笑说:「跟我来。」
她想,你又不熟我家,你想去哪我带你去吧,却没想到他拉了她的手,两人直接上了屋顶。
轻功?
轻功真的存在啊……
江瑾瑜虽然不熟路,但似乎知道大致方向,移动之间毫不犹豫,夏兰桂当然就更知道了,去的是大伯娘汪氏的住处。
深夜时分,大抵也没人会想太多,江瑾瑜带着她轻易翻墙而入。
窗子的烛火还亮得很,可见里面的人还没睡,窗子边已经蹲着一个人在偷听,见到江瑾瑜,慌忙行礼后让开。
夏兰桂心想,大伯娘又搞什么,居然劳动了江瑾瑜?
两人有默契的蹲下。
汪氏虽然刻意压低嗓子,但由于深夜万籁寂静,说话的内容还是很明显。
「这十五两银子先给你,事成之后再给你十五两。」
「多谢大夫人赏赐。」
夏兰桂一呆,这谁?
不是大伯父,也不是大哥,大伯母的房中三更半夜有其他男人?大伯母还给钱,小白脸吗?
内心错愕,但还是继续听。
「娘,这事情保证万无一失?」夏元琴的声音。
「当然,哎哟,娘的宝贝女儿你放心,这人全家的卖身契都在你舅舅手上,就算被抓,也会一口咬定就是夏兰桂那贱人不想嫁给病秧子平王,所以想在大喜之前把身子给心爱的男人,放心好了,全家的命都在你舅舅那,这人孝顺父母,又疼爱子女,不会反悔的。」
夏兰桂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什么鬼?
绝对不是好事,但她前生年龄不大,这辈子也没活得太久,一时之间还串不起来那陌生男子能跟自己扯上什么关系。
就听得夏元琴得意洋洋的说:「这样一来,女儿就放心了,说来说去,也怪那个小贱人,我三番两次做小伏低,想过门当平王孺人,娘,这孺人也是五品啊,到时候女儿回家可有多风光,偏偏那小贱人顾忌女儿貌美,怕女儿得了宠,怎么样都不允许,现在可好,等三更时,就让人去放春药,让这人躺上小贱人的床,两人想必……哼。」
汪氏笑着说:「是啊,你舅舅说,那春药可厉害了,在青楼,再怎么坚贞的姑娘只要吸上一点,都会变得人尽可夫,夏兰桂会在大喜之前破了身子,但这大喜之日不能没新娘子,不然丢的可是两家的脸,你只好勉为其难,代替姊姊出嫁,成为平王妃了。」语气竟是十分喜悦。
「小时候那烟花,女儿明明是要烧她的脸,可是谁想到那路居然有个坑,女儿跌倒了,烟花才只戳到她的后腰,还有,有次汪家表哥来,就是很爱喝酒的那个,女儿都安排好他闯进夏兰桂的院子,还跟他说只要他夺了大姊姊的清白,祖父一定会答应婚事,大姊姊的嫁妆可多了,他自己也高兴能娶个有嫁妆的妻子,女儿连守门婆子都打点好了,没想到那汪家表哥喝太多,居然醉倒在半路,她的运气怎会这么好。」
「我也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这样眷顾她,母亲我啊,可迫不及待等天亮了,等那小贱人药退,还不知道怎么想死呢,敢欺负我女儿,我有的是办法,我的女儿会成为平王妃,而那小贱人失了清白,自然只能随便打发。」
她背后一凉,差点倒下。
人心居然可以这么恶劣……
原来那烟花是故意烫她的,原来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逃过一次。
人心真可怕,使坏了一次又一次。
她若是真的吸了那春药,跟外人发生关系,不要说江瑾瑜,就算要嫁入一个平民百姓之家,都不可能了,东瑞国对女性很不友善,破了身子的女子只能当续弦,不能跟初婚的男子共结连理。
在这个清白大于人命的时代,若是她真的床上有其他男人……
祖父会大受打击,母亲只怕也会一病不起,弟弟妹妹都会因为她蒙羞。
汪氏跟夏元琴这是要她去死,太狠毒了,怎么能这样狠毒。
若不是江瑾瑜知道了,万一、万一她们的计谋成真,那……
因为婚期将近,夏兰桂本来就已经好几天睡不好,乍然又听到这可怕的计策,太过剌激,身子晃了晃,晕了过去。
「大小姐,该起床了。」高嬷嬷喜孜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已经五更,梳洗过后得去祭拜祖先。」
夏兰桂迷迷糊糊睁眼,「五更啦?」
「是啊。」高嬷嬷看着这个自己从小拉拔大的小姐有了好归宿,今日过了门,那就是平王妃,整个天下,也仅次于超品的皇太后,皇后。从此与公主都是平起平坐的关系,实在是太好了,不枉费二夫人这么诚心念佛,老天爷真灵。
夏兰桂起床,还是好想睡,眼睛都睁不开。
对了,江瑾瑜——
昨天晚上那是作梦吧……梦吗?也太真实了……
一定是梦啦,是梦,自己太想见他,才会梦到他跑到夏家来,对啦,夏家的墙那样高,他才刚刚复原,怎么可能跳进来,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想她的未来夫婿,这才梦到未来夫婿。
夏兰桂打了个哈欠,下床梳洗。
大喜之日的祭祖,高嬷嬷选了正红色的牡丹锦,底下也是正红色的娇纱裙,头面则一律使用黄金。
对着镜子一看,好俗,但也知道大日子的规矩,高嬷嬷这把年纪,听她的不会错。
妙珠端来半碗米汤。
她一口就喝完,心里有点淡淡哀伤,这碗米汤就是她今日全部的粮食了,为了怕新娘子跑厕所,不会再给她吃的。
喝了更饿。
夏兰桂一脸可怜兮兮的看着高嬷嬷,高嬷嬷哄道:「小姐忍着点,等圆了房,就能上菜大吃了。」
现在才起床呢,到圆房至少还得六个时辰,好饿。
一面想着吃的,一面告诉自己,加油,成亲就这一天,忍过就过了。
走到格扇外,刚好胡氏在仆妇簇拥下进了垂花门,看到女儿一身正红色家服,忍不住又是欢喜,又是感触,「娘的宝贝女儿长大了。」
「娘,女儿今日可好看?」
「娘生的,当然好看。」
胡氏十分爱怜,今日过后,女儿就是江家人了,以后一年只能见两三次面,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很寂寞的,可是见女儿嫁得好,又比什么都欢喜——这辈子死了两个儿子,最高兴的就是今天了。
母女携了手,朝祠堂走去——东瑞国的男女差异,又再一次的在祭祖上展现。
儿子娶媳妇,大事,祠堂是全家集合拜,还得算时间,吉时拿香。
女儿出嫁,小事,新娘子自己去拜就行,其他人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关系。
路上,母女说说笑笑,十分和乐。
过菊花园的弯道时,隐隐传来叫嚷声。
夏老爷子是读书人,自然讲求安静,宅子里除了女人生孩子,否则一律不准大叫,轻则扣月银,重则打板子,夏家人都知道这规矩,但夏兰桂今天却隐隐听到喧闹,还非常大声,心里觉得奇怪,是谁这么不长眼。
哪个人在挨打?叫得这样凄厉,隐隐听见「冤枉啊」,「我的女儿啊」。
大伯娘?
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大伯娘在鬼叫什么?
「高嬷嬷。」夏兰桂吩咐,「你去看看是什么事情,让他们小声点。」
高嬷嬷躬身,「是。」
胡氏却阻止,「不用了。」
「等祖父听到,祖父会生气的。」
胡氏叹了一口气,「你祖父在呢,不然你大伯娘哪叫得这么大声。」
「祖父在?什么事情啊?」
「糟心事,别提了,省得污了你的耳朵,女人成婚,一生只有一次,你可得把精神都放在这上面,其他的不用管。」
夏兰桂突然想起那个梦,那个江瑾瑜来找她的梦。
难道不是作梦,是真的有这件事情?
忍不住脱口而出,「夏元琴出了什么事情吗?」
胡氏错愕,「你怎么知道?」随即又生气,「是哪个死丫头多嘴,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没人跟女儿说,就是……大伯娘能这样喊,肯定跟夏元琴有关,娘,你就跟我说了,不然我得兜着这个疑问过门,心里多不舒服。」
胡氏没办法,「早上廖嬷嬷去喊元琴起床,却发现她房中有个男人,两人正……不说了,廖嬷嬷吓死了,赶紧去通报老太太,却没想到老爷子因为太早起来,所以去老太太房中说话,也一并听去,元琴说不认得那男人,那男人却一口咬定是元琴让嬷嬷开门让他进来的,现在正在对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