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怡的头歪向一边,没有反应。
而齐砚和高均他们听着一向高傲冷峻、不动如山的主子发出悲鸣般的叫声,都不禁红了眼眶,撇开头,不忍再看。
“不准丢下本王!给本王活过来!”季君澜继续摇晃着她,嗓子都哑了。
赵秀跪在方怡身旁,忍不住呜咽,她正拚命揉着方怡的脚底,也就是涌泉穴,由于小时候溺过水,长辈曾经教过,才想试试看。
就在大家想要劝季君澜节哀的当口,原本已经失去呼吸心跳的方怡突然咳了好几声,嘴角也跟着溢出水。“咳咳……咳……”
齐砚大喜过望。“夫人活过来了!”
“咳咳……”方怡把更多的水吐出来。
见状,季君澜从来不曾如此感谢上苍,没有夺走他所爱的女人,掌心抚着还很冰凉的脸颊,几乎要落下泪来。
“顺娘!顺娘!有本王在,别怕!本王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方怡微微掀开眼,才瞅了一眼又闭上了。
“大夫来了!”这时有人喊道。
被紧急请来的老大夫尚未搞清楚状况,只见躺在地上的女人全身湿透,多半是溺水,心想救人要紧,连忙蹲下身来把脉。
“……幸好脉象慢慢稳定下来了。”片刻之后,他才吁了口气。
季君澜一颗心提到喉昽。“那么她会好起来吗?”
“当然,不过最好调养个把月。”老大夫忽然皱起灰眉,再执起另一只手把脉,旋即把他臭骂一顿。“她是你娘子吗?病人已经怀了身孕,怎能让她落水呢?万一寒气入侵,可还会留下病根的!”
他鼻头顿时酸涩。“她真的有喜了?孩子没事吧?”
“幸好腹中胎儿强壮,目前看来没有大碍,不过还是要多注意,快找个地方帮她换衣服,免得着凉。”老大夫道。
“多谢大夫!”季君澜马上将人抱起。
族长只能亡羊补牢,马上叫人空出一个院子,好让摄政王休息,还把媳妇、孙媳妇叫去伺候。
这天晚上,方怡都在昏睡当中,不曾清醒过来。
季君澜在床边守了一整夜,一直握着她的小手,直到感觉有了热度,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落下。
翌日早上,征询过老大夫意见,他便决定启程返回建业。
“王爷怎么说?”族长偷偷问赵秀。
赵秀朝他嗤哼一声。“这会儿王爷没空处置你们,等到夫人身子好些,腹中的孩子也没事,再来跟你们算帐!”
“看你闯出什么祸来!”他将矛头指向张家二太太,天底下有谁敢跟摄政王作对?就算王爷想要一个寡妇,也没人敢当面指责,他的话就等于是圣旨,只要一声令下,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张家二太太兀自强辩道:“我这是在教训媳妇,天经地义……”
“闭嘴!”族长面红耳斥地喝道。
她张嘴要说,却被狠狠一瞪,只好又闭上,可只要想到儿子孤孤单单一个人待在地府,该下去陪他的媳妇不只活得好好的,肚子里更有了其他男人的骨肉,就不禁悲从中来,掩面痛哭。
族长目送马车离去,只能天天提心吊胆、求神拜佛,祈求陈氏母子平安脱险,摄政王才会放他们一马。
第20章(1)
回到顺心园第三天,季君澜进宫面圣,将经过告知小皇帝后,便一直留在这儿,只想着她醒来第一眼能看到自已。
“夫人还没醒吗?”齐砚瞥了房门一眼。
季君澜眼底透着疲惫。“皇上说了些什么?”
齐砚转达小皇帝的意思。“皇上说王爷尽管陪在夫人身边,等她醒来,会亲自前来探望,其他的事不必担心。”
“知道了。”季君澜想着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夫人醒了!”碧玉陡地开门出来嚷道。
一听,他马上转身进房。“顺娘!”
彩霞扶起躺了好几天的主子,喜极而泣地道:“夫人这次可真是把奴婢吓坏了,还好老天爷保佑。”
“顺娘!”季君澜在床沿坐下,柔声唤道。
瞥见一个俊美非凡的陌生男人理所当然地坐在床上,让才刚清醒过来的陈顺娘下意识直往角落里瑟缩。
“你……你是谁?”
季君澜脸上的深情赫然冻结。“你说什么?”
“你是什么人?这里……”她环顾四周,一切都是陌生的,不禁满眼惊惶。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大哥和嫂嫂呢?他们在哪里?”
瞪着她眼底的惊怯,以及吐出来的每个字,季君澜身躯蓦地僵住,脑袋刹那之间无法正常思考。
一个念头迅速在脑海中闪过,他宛如置身在大雪当中,全身冰冷,直冻到骨子里去了。
“夫人怎么会不认识王爷呢?”碧玉不禁嚷嚷起来。“是不是头会疼?还是哪儿不舒服了?奴婢马上就去请大夫!”
顺娘呐呐地问:“你说他是王、王爷?”
“夫人难道忘了王爷?”就连彩霞也傻了。
闻言,她不禁畏畏缩缩地跪在床上,朝季君澜磕着头。“参、参见王爷……不知道您是王爷,还请王爷恕罪,请王爷恕罪……”说到最后都快哭了,大哥和嫂嫂呢?他们又去哪里了?为何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地方?
彩霞一脸惊疑不定。“奴婢曾听说过,有人受伤之后会忘记自己是谁,连过去的事都忘了,夫人该不会真的忘了王爷?”
睇着眼前的女子,同样熟悉的脸蛋,却有着陌生的表情,季君澜蠕动了几下唇瓣,不想问,但又不得不开口。
“你……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儿?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听到王爷问话,顺娘马上唯唯诺诺地回道:“我……呃……民女姓陈……闺名顺娘,从小到大都住在大林村,家里有大哥、嫂嫂和两个侄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
碧玉一脸纳闷。“夫人没忘记自己是谁,可为何不认得王爷?更不用说连咱们也不记得了?”
“你……”季君澜喉头发紧。“在醒来之前,还记得什么?”
闻言,顺娘吸了吸气,仔细回想。“民女记得嫂嫂要把民女嫁进张家冲喜,可是民女说什么都不肯,就被关在房里,肚子真的饿得好难受……后来嫂嫂又进来骂人,还动起手来,然后……我好像昏过去了,醒来之后就躺在这里……”
季君澜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其实我并不是陈氏顺娘,而是方怡,没想到死而复生之后,得顶着另一个女人的外表活下去,还被兄嫂卖给一户人家冲喜……
他听到自己问:“你真的是陈氏顺娘?”
“是。”顺娘一连点了好几个头。
“你可记得狮子的故事?”季君澜又问。
见顺娘一脸困惑,一股怒气顿时往头上窜,让他不由自主地吼了起来。“那你还记不记得帮人写过状纸,还打赢了官司?”
顺娘被突如其来的吼叫声给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回道:“王爷一定是认错人了……民女不识得字,更不会写什么状纸……”
季君澜面白如纸地起身,脚步有些踉跄。
“她不是顺娘……”
两个婢女惊讶地看着他。
“王爷,她当然是夫人!”
“她不是夫人,又会是谁?”
他低低一笑,却是含着哽咽。“她是陈氏顺娘没错,但并非本王所爱的那个顺娘——不!应该叫她方怡。”
季君澜终于相信那个“故事”是真的,不是想像或编出来的,那个女人的确来自另一个世界,如今这副身子还给真正的陈氏顺娘,那是不是代表她的魂魄已经回到原本应该回去的地方?
“不!”想到这儿,他脸色丕变,大吼一声,扑上去抓住顺娘的肩头。“把她还来!你既然走了就不该回来,快把她还给本王!”
顺娘受到惊吓,发出惊叫声,直往角落躲。
“王爷息怒!”彩霞连忙上前拉开他。“夫人才刚刚醒来,等过几天应该就会想起来了。”
碧玉也拉着他。“王爷别忘了夫人肚子里还有孩子!”
“孩子?”季君澜惨笑一声。“不是她亲自为本王生养的孩子,又有何意义?呵呵……教本王上哪儿找她?天下之大,却不知她身在何处,又要如何找起?顺娘,你快回来,快回到本王身边来,本王不能没有你……”
彩霞不解。“王爷,夫人就在这儿!”
“她不是!”他吼道。
“可是……”碧玉和彩霞不禁互看一眼,都以为夫人不记得王爷,让王爷受到很大的刺激才导致这个情况。
“我可以回家了吗?”顺娘害怕地问着两个婢女。
季君澜冷冷一瞪。“谁敢放你走,本王就杀了她!”
她顿时满脸惊恐,哭了起来,碧玉和彩霞连忙上前安慰。
“夫人别怕,等把身子调养好,说不定就会想起来了。”
“王爷生气归生气,绝不会伤害夫人,何况夫人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顺娘听了脸色更加苍白,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季君澜彷佛再也无法忍受,夺门而出。
他站在天井边望着蔚蓝的天空,就算拥有再多的权势,还是斗不过老天爷。
“啊啊……”季君澜蓦地大声嘶吼。“既然让她来了,为何又把她带走?把她还给我!把顺娘还给我!快点把她还给我!”
齐砚还没离开,听见叫声,从蔚房冲出来,手上还端了碗面,其他人也一样,而徐嬷嬷则是赶紧进房察看。
“王爷,是不是夫人她……”齐砚还以为是病情出现变化。
“她不是顺娘,她不是……”季君澜只重复着这句话。
齐砚一脸不解。
“她的外表是顺娘,可是魂魄……”冷不防想到什么,令他彷佛找到一丝生机。“对了!司天监懂得奇门遁甲之术,说不定有办法让她们交换回来,本王怎么没想到呢?快点备轿!”
“是。”齐砚一头雾水,但还是赶紧去办。
于是季君澜立即前往司天监,司天监少监亲自出来迎接,听完摄政王的来意,觉得匪夷所思。
“司天监掌天文历法,为历任皇帝和国运断吉凶,可实在做不到王爷所提出的要求,何况生死之事由地府管辖,凡人无法干涉。”原以为魂魄交换、借尸还魂不过是乡野传说,可从摄政王口中说出来,又教人不得不信。
季君澜咬着牙问:“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司天监少监想了又想。“下官倒是可以为王爷引荐一人,他乃真正学道之人,不只会画符、念咒,更会驱使鬼神,最重要的是此人精通观灵术。”
“观灵术?”季君澜俊脸一沉,换作平时,他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定是不屑一顾,可此时此刻除了藉助鬼神的力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观灵术的意思就是让活人的魂魄可以直奔阴曹地府,去见已经过世的亲人,只不过此人不为金钱利益所诱,肯不肯帮这个忙,就看王爷是否能够说服得了他了?”见摄政王面带犹疑,司天监少监又说:“王爷想找的人若不在阴曹地府,而是所谓的另一个世界,想再见到她就万万不可能了。”
他心头一震,事到如今,只能试试看了。不过事与愿违,要找的人正好出门访友,归期未定。
季君澜回到顺心园,在房外听见里头传出女子的哭声,以及婢女的劝慰,心想缘分真是奇妙,若当日见到的是真正的陈氏顺娘,肯定不会被她吸引,也不会为她烦躁、头疼,最后还爱上她,爱到连王妃的位置都双手奉上。
在身心备受煎熬之下,半个月过去了。
得知白云观邱道长已经回来,司天监少监便亲自登门拜访,并为摄政王引荐。
只见对方留着一把蓄到腰间的白胡,却是红光满面,皮肤光滑,不见皱纹,身上穿着道袍和云履,看来仙风道骨,不似尘世中人。
得知贵客的身分,邱道长嗤哼了声。“贫道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摄政王找错人了。”
季君澜想到对方既然不把权势和金钱放在眼里,也只能用最大的诚意来打动。“本王——不,季某今日专程前来求见道长,实在是走投无路,想到再也见不到挚爱之人,简直痛不欲生,只能恳请道长大发慈悲,施展法术,让季某再见她一面,这分恩情将永铭在心。”
见他放下身段,还低声下气,邱道长脸色才好看些,要季君澜详细把始末说一遍。
直到听完,邱道长才道:“无论打从何处来,但凡生死,都得经过地府那一关,贫道可以利用观灵术让王爷亲自走一趟,只是除了她的真实姓名,并不知生辰年月日,能否见得到人,就看个人造化了。”他眼底流露一抹激动。“多谢道长!”
邱道长掐指算了算,挑了个好日子,在白云观内进行。
这天,齐砚和高均陪着主子前来,他们一向不信邪,可是在得知发生在陈氏身上的际遇之后,又找不到合理的说法来解释,只能姑且信之。
“王爷把眼睛闭上,还要脱掉靴子,双脚踩在地上,”说着,邱道长拿来一条红布,先夹了张灵符,再蒙住季君澜的双眼。“王爷待会儿要是看到什么,不要慌张,若是见到神佛或神兽,要诚心合掌叩拜,请求祂帮忙。”
“季某记住了。”季君澜坐在太师椅上回道。
准备就绪,白云观内的小道士们也准备好了鲜花和素果,听见邱道长摇起铃,念起咒文,便跟着燃香祈求。
季君澜凝听着咒文,没过多久,头开始晕眩,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嗅?他不是坐在椅子上吗?怎么会在行走呢?
接着,眼前一片光亮,什么也看不到,可铃声还在耳边回荡。
他张望四周,只有白色的光,接着感觉到右脚出现异状,他低下头察看,这才发现一只小动物正在自己脚边磨蹭,看来似乎才刚出生不久,身上有着黄色短毛,上头还有黑色斑点,既不是猫,也不是犬,倒有些像幼虎,可是又有些不同,发出稚嫩的叫声,甚是可爱。
“这该不会就是……狮子?”不知怎么的,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见眼前的人类把手掌伸向自己,小狮子用两只前爪抓住,张口就往食指咬下去,对季君澜来说并不痛,反而觉得它是在撒娇。
方才邱道长说若见神兽,要诚心祈求,可他最先想到的却是方怡故事中的小狮子,生起一股亲切感,便想多疼爱它,于是用另一只手摸摸它的头。
小狮子似乎很喜欢被人摸头,发出满足又愉悦的叫声。
季君澜也不由得扬起唇角。“能否带我去见想见的人?”
彷佛听得懂人话,小狮子放开爪子,迈开短短的四肢,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他,示意他跟上。
季君澜连忙举步,这才注意到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小径,两旁全是花草树木,走着走着,突然出现一座十层楼高的建筑,上头写着“地府办事处”,从字面上来推敲,应该是衙门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