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上花轿了。"珠儿边说边将红罗纱盖在查嫱头上。
繁弦丝竹,欢声鼎沸,画堂帘幕,烛影摇红,这景况确是相国嫁女该有的排场。在一阵鼓吹声中,一抬花轿翩翩落在相府院内,新娘出轿,与新郎双双举行婚礼。
"一拜天地。"
"二拜父母。"
"夫妻交拜。"
行完礼,新娘在珠儿的搀扶下,进入洞房,新郎则在酒席上陪客、敬酒。
筵席上,王孙贵族们谈笑着,话题净是他们这对金童玉女有多匹配。
"将军英才盖世,而素闻马小姐美丽绝伦,知书识礼,真是人间仙侣呀!"
呸,知书识礼会跟男人私奔?聂华尉愤愤地想。相国之女比苏州勾栏院的名妓还不如,他至少还是那名妓的第一个男人。
"相国大人,好福气啊,觅得乘龙快婿。"府台笑说。
"府台说的不对,在下一介武夫,承蒙相国厚爱,委屈了小姐下嫁。"
"哪的话,是小女高攀了。"马相国连忙摇头。"小女娇生惯养,将军可要多让着她一点。"
"岳父大人,小婿会好好"疼爱"令媛的。"此疼爱非彼疼爱!
"将军,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要陪我们了,新娘等着你喝合卺酒呢!"
这话引起了一阵笑声,却没人发现新郎眼中的嫌恶。
随后,聂华尉向洞房走去。洞房设在相国府靠近后花园马小姐的绣阁上。这是由于他的家在遥远的辽东,京里没有家眷亲属,来京只能宿住公馆,所以新婚夜在相国府里过,隔天即带着新嫁娘返回辽东。
走上绣楼,见一娇俏的小丫鬟站在新房门口,"姑爷。"
"你可以下去休息了。"他打赏珠儿一个小红包。
"谢谢姑爷。"珠儿弯腰行了一礼后下楼。
查嫱盖头未揭,只看的见自己的绣鞋,突然听见开门的声音,心里倏地揪紧,又羞又慌一一对即将要发生的事。
聂华尉冷冷地立在房门口看向新房。新房内,早已铺设得锦团花簇,鸳鸯罗帐,成双红烛,在烛光下,新房似乎含着无限柔情蜜意;薰香炉里,淡淡清烟,幻化出仙境般的朦胧,而窗上和铜镜上显目的"喜"字,与闪烁的烛光溶成一体,显得异常香艳。
他的新娘子恭谨地端坐在合欢床上。聂华尉拿起秤杆,缓缓走到新娘跟前,挑开红罗盖头,一看她的脸,呆住了,怀疑自己是眼花了,还是在做梦?
"怎么是你?"他紧紧盯着新娘子,"你不是苏州查小姐?"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姓查,我是相国之女马嫱。"
"那位查公子也不是你哥罗?"他认为那个自称查公子的男人就是秦聪。
"我没有哥哥,他只是一个朋友。"
哼,情夫不说。他对她说,"过来喝合卺酒吧。"
查嫱起身,盈盈冉冉地走向他。头上的乌云发髻,攒金铺翠,照照生光,霞帔簪子,随身摆动,袅娜生姿。
啊,这样的绝色,哪个男人见了不心荡神驰呢?他暗想。
她在他对面坐下,呆呆地看着他。"你不会帮我倒酒吗?"他沉声道。
"对不起。"她给他斟满酒,双手捧给他,"相公,请。"
"不准叫我相公!"聂华尉突然喝斥她。
查嫱一惊,干中的酒杯掉到地上。"我……我们已经拜了堂,你是我的相公啊……"
"我不妨老实告诉你,要不过你父亲抬出皇上赐婚,我根本不想娶你。"原本,他就不乐意这件婚姻,又听到相国之女跟人私奔,他更是打从心底排斥。
但万万没想到相国之女竟是他日夜所思的女子,他不否认,她的美,仍能使他心旌摇荡,但只要想到她曾依偎在秦聪的怀里,一股厌恶之感油然而生。
可恶的相国!竟敢把婚前失贞的女儿塞给他,这对他简直是种侮辱!
她呆呆地听着,心里似有一滩酸水在搅腾。珠儿还说他一看到她就会倾心,她早知这是不可能的,他太爱心里的那个女人了,眼里根本看不见第二个女人。
"虽然将军迫于无奈而娶妾身,但妾身会尽力做将军的贤妻。"
"聂家对媳妇没什么要求,只要不做出俞越礼法的事就好,近日我打算纳名小妾。"为了惩罚她的失贞,他决定纳苏州那名妓为妾让她由妒生怨,积怨生疾,疾而不治。
"我不反对将军娶美妾。"他要纳的妾大概就是他心里的那位姑娘吧。
"你也太抬举自己了,我纳妾,需要你同意吗?你就算反对,也没用。"
看来,他把相国逼婚,以致他心爱的女人只能做妾的帐全算在她头上。
"时间不早了,卸妆吧。"
这话,像鼓槌敲击在心上。她心慌神乱地来到妆台前,镜子里面,一张比海棠还红的脸庞!
她把头上的金钗银环全部卸下,把霞帔脱下,然后躺进碧纱帐里,蒙头躲进鸳鸯锦被里,闭上眼。等待那洞房花烛夜千金难酬的一刻。
然而那一刻始终没来,查嫱慢慢睁眼一看,聂华尉伏在案上睡着了!
她的视线落在迎面青琐窗上的红"喜"字,觉得那个字委实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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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清晨的阳光已经照透了纱帘;查嫱躺在悬着流苏的锦帐里,微微翻动了一下身子。
聂华尉看着睡着的查嫱。那脸儿、眉儿——就像玉琢的一般柔美。
他这一生所见过的美女太多了,上至宫苑佳丽,下及勾栏名妓,再美的女子在他看来,几乎都没什么特别了,醇酒美人对他来说不过是色欲发泄的工具而已,从未动心过,然而只有对她,不能自己。
然而她爱的是秦聪,虽然嫁给了他,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真心,他只能得到她的人,却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男女之爱,不在情欲,贵在心心相印,情意交流。既然她的心不在他身上,那抱她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聂华尉转身走出绣房,在花园碰到昨晚守在新房外的丫鬓。
"姑爷早!"珠儿甜笑着,"小姐起床了吗?"
"还没,你去把她叫醒,叫她准备准备,我们该启程回辽东了。"
"是,姑爷。"
珠儿推门进去,对着查嫱的耳朵喊,"小姐,起床了!"
查嫱坐起身,睡眼惺忪,"讨厌!这么早叫醒我干嘛?"
"不早了,日上三竿了。"说完,珠儿用袖子掩了脸,暗暗窃笑。
"你笑什么?"
"小姐,你怎么一副还想睡的样子?"珠儿表情暧昧,"昨晚太累了?"
"你那是什么三八表情!我还想睡,是因为昨晚睡得少。"
睡得少?看来昨晚洞房里春色无边喔。"别赖床了,姑爷说要启程回辽东了。"
查嫱一骨碌爬了起来,迅速更衣和漱洗。
珠儿俯身整理床褥,突然惊呼,"小姐,你怎么没……我跟你那么久了……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那个男的是谁?"床单上没落红,也就是说小姐不是闺女,那小姐的第一次给了谁?
"你少破坏我名节。"她讪讪地说,"昨晚他没碰我——"
珠儿的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叫道,"哎呀,姑爷会不会是寡人有疾——"
"不会啦,他就要纳妾了,怎么可能不行。"
"他才娶妻,就要纳妾!对小姐也太不尊重了,好歹你现在是相国之女。"
"我不是说过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他要纳的妾就是那个女人。"尽管她知道他心有所系,但她毫不嫌忌,只要能成为他的人,她就心满意足了。
"小姐你要反对到底,不可以让那女人进门,不然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将来始爷会纳更多的妾,而且妾的年纪越来越小,小姐以后就只能吃斋念佛了。"
"我看他不会纳很多妾,应该就那一个。"
"那她更不能进门。"
"既然他们两情相悦,我何不成全他们,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小姐,你真大方,连姑爷也肯跟人分享,要是我绝不会答应的!"
"对了,也该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了。"她想到常跟在聂华尉身边的一个都尉,长得十分端正。"你觉得韩秀怎么样?与我实说。"
"小姐,我不嫁!"珠儿一阵红潮袭上。
"什么不嫁!男子生而有宰,女子生而有家,就连小猫小狗都要配对哩!"查嫱笑道,"又不是要你马上嫁,你现还小,不过韩秀这人不错,我看亲先订下来,免得他被人抢走。"
"我要在小姐身边一辈子。"
"我才不要听你唠叨一辈子哩!我们下楼吧,别让将军等太久。"
这时相国府客厅内,马相国和聂华尉在交换御敌攻守的意见。
"小姐来了。"话声过后,马相国和聂华尉不约而同地向门口望去。
只见她穿了一件淡白撒花绫短袄,下着浅绿绉纱湘裙,款款上前走动时,头上一对蝴蝶金步摇,微微颤晃。
聂华尉一见,觉得恍如巫山神女,格蒲仙妃,比晚上见时更加标致动人!
"爹,娘,"查嫱向马相国和马夫人深深一个万福。
"贤婿,我这女儿就交给你了。"马夫人道。
"岳母请放心。"
"嫱儿,你记住,男人总有男人的脾气,凡事顺着他一点,体谅他一点。"马夫人嘱告查嫱几句为人妻子的道理。
"孩儿谨记在心。"查嫱辞别。
垂着流苏的华丽软轿停在门外。马相国、马夫人和相国府的亲眷,全部来送她上轿。查嫱转过身,猛地向相国和马夫人跪下磕头,起身向已经揭起的轿帘门,坐了进去。
轿轻轻地摇摆,如坐在小船上,她感觉到自己的命运亦将随着摆渡,从平静的此岸,被推向未知的尽头,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她默默地向上天祈祷,不论未来如何,她只希望他能待她好一点。
不要像洞房花烛夜,那么地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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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小宛正坐在楼上临窗的贵妃椅上,想着自己的命运。
十二岁那年,五十岁的父亲,到京城参加他一生中第六次的乡试,结果还是名落孙山。父亲因此心郁成疾,病死在回家的途中,从此母亲同自己和六岁的妹妹,孤寡无依,过着饥寒贫困和受人欺凌的日子。
那年大旱和疫病流行,全家衣食无着,母亲只好带着她和妹妹离开老家,沿路乞讨来到苏州。不幸母亲和妹妹,双双染上恶疾,三天后便死在苏州山塘河岸上。
她伏在母亲身上哭得死去活来,河岸上暖翠楼的鸨母同明情由,反覆端详她一阵子,然后问道,"你要是愿意待在这里,我包你吃好睡好,不再挨饿受冻,唯一的条件是你要学好弹琴唱曲报答我。"
"大娘,只求您把我娘和妹妹葬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她哭着说。
于是大娘买了两副木棺,盛殓了她母亲和妹妹,雇人运回老家埋葬。
而她就在暖翠楼,跟随师傅学习琴曲。渐渐地,她明白了自己的身分,开始感到羞耻、自卑。
教琴的师傅见她被心事缠绑,琴艺始终无法更上一层楼,就安慰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一个孤女想要好好地活在世上,可走之路不多,不是做小妾,就是卖身青楼,即使是做丫鬟,以她的美貌,最后恐怕也是成了老爷的玩物罢了。
贺小宛当下叹了口气,当自己上了贼船,别无他路可走,该认命了。
三年后琴曲学成,十五岁艳帜大张,花名贺小宛。苏州城里,那些纨绔公子、豪门恶少,全都垂涎她的美色,争着要为她梳拢。
她心想自个儿是好人家的女儿,不甘心将如花容貌和青春抛掷在那些供人取欢的酒色之中,更盼望过自己能有一个理想幸福的归宿。
慢慢回想起五个月前的春宵初夜,身心交织,缠绵悱恻,是何等幸福甜蜜!
从那一夜起,她和少女告别,蜕变成真正的女人。
从那天起,她也病了,一半真病,一半假病,什么客人也不见。一心盼着能同她的梳拢人再赴巫山云雨,岂知他像断了线的风筝,袅无音讯。
她想替自己赎身去投靠他,就算做他的婢妾也好,可却不知上哪里找,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会不会去过暖翠楼找过她了?"
贫小宛这样想着,心里漫起一团情思怅惘的浓云。昨夜她被于少堂从苏州劫来京城,就在这房间暴雨摧花,恣意玩弄、凌虐。
这于少堂自幼不读诗书,专好玩鸟射猎、吃喝嫖赌,仗着父亲于太师的权势为所欲为,到处采买美女为妾,若有不从,就霸王硬上弓。
她本不该在这,在这的人应是查嫱,但查嫱逃走了,丁少堂才找上她,用五千两买下她,她虽坚持不卖,但凭她一名青楼女子,在一个势焰赫赫的皇亲面前,只有被摆布的分儿,除非是拼上一死,但死了又如何?
唉,命运,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但她不想跟于少堂……
贺小宛正暗自悲伤时,房门突地被踢开,于少堂醉醺地走进来。
一双贼眼紧盯着贺小宛,嘴角扬着邪佞的笑;看着她眼神惊恐地躲闪着,裙衫微微地发抖。他就喜欢女人见着他像小兔子受惊的样儿,这带给他一种狩猎的快感!
于少堂的眼睛如两个喷着热气的火山洞,那样热辣辣的身躯,弥散着薰人的酒气,朝她不断逼来,使她感到无力和窒息。
昨晚,他命她脱去淫裤,伏在春凳上,他则取出阳具来,住她的股间一抵,她叫喊起来,正想立起来,不容他蛮横着来,谁料这恶少竞安排三双毒手,按头的接头,拉手的拉手,莫说立不起,想把身子转动也不能,最可恶的一个,竟站在于少堂身后,在他再度抵住她股间时,把他狠命一推,又抱住他的身子,替他抽送起来。
而她只能发出像杀猪一般的叫喊,除饶命二字之外,再无别话。
"小乖乖,跟我上床。"说完,伸手就要拉贺小宛。
贺小宛往后门躲,"奴家那个来……"
他两眼目光一凝,"那个来就不行吗?"
"会触霉头的。"她怯怯地说。
"你这个贱女人!没事来什么月事,扫我的兴!"说完即一巴掌给她。
贺小宛跌坐在地,眼里涨满了泪水,"饶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