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吞天的传言,让众妖兽没胆来挑战她,谁也不想成为她胃里的一块肉末,倒是曾有些家伙想捉她替他们干坏事,利用她的吞天本领铲除不顺眼的敌人,不过反倒被她吃掉,滋味好的没几只。
她虽然在四凶中敬陪末座,没像梼杌、浑沌拥有一掌轰掉整座山的野蛮法力,也没穷奇又媚又辣的行事风格,但她自得其乐,以吃为目的,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肚子饱了,心情也好了,她懒得同人争,只顾着喂饱自己,吃遍四海。
“凶”字挂在她头上,压根格格不入。
她不凶,一点也不,凶的是她的胃,难以餍足的胃。
她平时很好说话,但只要扯到吃,她绝对会翻脸。
像现在,他啰哩啰唆,就是摆明不认她当媳妇儿、不煮食给她吃,让她的火气逐渐上升。
“我是人类。”刀屠坚持此一说辞。
又来了又来了,她听得好腻哦,就像喝掉一大坛猪油一样腻!
“你好麻烦,脑子里全装些什么呀?”饕餮突地以食指抵在刀屠额心,柔软的指腹深深施力。她施法,萤光在指腹间进发,刀屠反应不及,意识被她操纵,一瞬间被空白擒获心神。
一指定江山!
饕餮飞快地吟咒,以咒术控制刀屠。
四凶中,她虽不济,但在众妖之间也算是高级凶兽,操控人心这点小把戏,难不倒她。
“我,饕餮,也就是你口中的凤五,已经是你刀屠的媳妇儿,你要待我好哦,一定要很好很好很好,要天天煮饭给我吃,将我喂得饱饱的,不准对我啰哩叭唆直说教,不准对我摆臭脸,不准嫌我吃太多,不准跟我顶嘴,做菜不准加芫荽……目前只想到这些,以后再补充。”
一字一句,她的声音随着咒术钉敲进刀屠脑中,牢牢地,再也无法拔除忘却。
饕餮满足地嘿笑,佩服自己聪明的同时,也懊恼这招操纵术应该在一开始拐刀屠跟她走时就拿出来用,省得浪费她这么多嘴皮子功夫在说服他!
食指离开他的额,只留下额心淡淡的粉印子,在粉印子消失之后,刀屠失神的黑眸缓慢凝聚视焦,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的灿烂笑颜。
他笑了,好浅好浅,唇角温柔扬弯,老是绷紧紧的黝黑脸孔露出稀罕的笑靥,低沉的嗓唤着:
“娘子。”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四喜楼,东家有喜,今天歇业一日。
楼子里里外外忙着替刀屠与饕餮张罗婚事,婚宴不铺张,以简单为主,只让楼里的跑堂伙计丫鬟学徒伙夫及几位愿意同乐的住宿客倌参加,席开十桌,十菜两汤一坛酒,恭贺刀屠成家立业。
饕餮喜欢婚宴,最好是天天都办一场来玩玩。
婚宴的菜色好棒,她一个人待在临时布置的艳红新房内,脱下厚重霞帔,不管被丫鬟涂涂抹抹好半晌的胭脂水粉会被油腻给弄糊,开始大快朵颐。新房里的那桌菜是刀屠忙了一下午的成品,和婚宴上众人吃的等级不同,二十菜四汤两坛酒,硬是比大家多出一倍,滋味更是无可挑剔;三鲜脍、肥油鸡、燕窝溜鸭条、百寿桃、羊肉炖豆腐……她连骨头都舍不得吐出来!
不过区区一桌菜就想填饱她的胃?
咳,怎么可能。
幸好,在她拍拍不到半饱的肚皮时,刀屠回来了,她理所当然要他再做一桌菜给她吃,刀屠点头同意,牵起她,往已经熄柴的厨房去。
为地,洗手做羹汤。
他在婚宴上喝了酒,身上有酒味,高大身影坐在小小炉灶前生火。
他丢些柴进去灶里,柴火噼啪烧着,照亮他的脸庞,锅里煮着水,青菜清洗好备用,他还在储物室里翻找有几样食材可用。水滚,放入几团面条拌开,青菜下锅烫熟,他试吃面条的熟度,确定可以了,长筷捞起置盘,不添加任何调味,另外配制出甜咸混杂的清淡酱汁,要她夹着白面条沾酱吃。
她毫不客气地将整盘端到面前,窸窣吃了起来。
刀屠以烤炉做夹饼,一边以刀法薄切肉片夹入。
她向来只负责吃,没看过人做菜,夜里很宁静,只有他下刀时落在砧板上的声音。他一点也不马虎,神情专注,试着菜肴味道,浓淡适中时,他会露出满意的浅笑,看见她吃得高兴,那抹浅笑便会加深。
她吸入一口面条,酱汁混着面条的好滋味滑进嘴里,真好吃。不是珍奇的龙髓,不是稀罕的凤肉,没有撒上金粉配上珍珠,味道却真好。她应该要埋头苦吃,用少少几口就解决这一大盘面条,可是为什么此刻正在做夹饼的刀屠更让她花心思去瞧,还瞧到好几次都忘了动筷去满足口腹之欲?
刀屠站在炉灶前,额头煨出薄汗,他没抱怨她是爱吃鬼,也没有一脸心不甘情不愿,他甚至还很有兴致的在胡萝卜切片上雕出鲜艳好看的橘红色小花朵,再和着金黄蛋液下锅拌炒。
以前,她都是囫囵吞枣扫除眼前的食物,从不知道嘴里吃的那些东西是出自谁之手。现在,手边那盘面条,是刀屠煮的;沾面的酱,是刀屠调的;烤出香味的肉片,是刀屠切的。
刀屠。
他并不算英俊,凤眼细长,偏小,和她一样将长发编辫,不同的是他的辫子还盘缠在脑后。他的鼻梁在端正脸庞上显得偏长,严肃了五官间的组合排列,嘴唇厚厚的,让她想起软乎乎的焖肉。
“小刀,你先别忙,过来这边坐。”她拍拍长板凳,要他放下锅勺和菜刀坐过来。
刀屠原本还想替她炸一尾松花鱼,不过她说出口的话,他无法拒绝——因为咒术之故。他放下刀,坐在她指定的位置,笑了。
“娘子。”他轻喊。
饕餮忍不住摸摸他的发,顺道用衣袖抹去他额边的汗。
“好乖好乖。”怎么笑起来这么可爱呀?镇无法想象这张脸在今天之前还是绷紧紧的呢,原来那个二灶没诓她,他对待他自个儿的媳妇儿就是这般温柔吧。
“你还想吃什么?你说,我煮给你吃。”
“不用啦,新房里那豪华的一桌菜有让我半饱了。你呢?外头宴客的那十桌,菜色没我吃的好吧?”天底下没有新郎倌成亲当夜还要煮给宾客吃的道理,所以那十桌菜色出自别人之手。
“也不差,由士弘掌厨,味道有维持四喜楼的水准。”刀屠不是挑嘴之人,宴席上他也没怎么吃,却被酒给灌饱了。
“我觉得你煮的比较好吃。”她将面条和酱汁分一些给他。这很难得哦,想从她饕餮手里拿走食物,可是得拿命来跟她拚;她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分过食物给别人吃,这会儿完全是看在他是“她家那口子”的份上。
替她扑粉梳妆的骷髅丫鬟——因为她实在太瘦了,瘦到没半两肉能吃,饕餮暗暗在心里替她取绰号——那时在她耳边咯咯直笑,告诉她:“你家那口子是个好男人,你真幸运。”
她家那口子呀。……听起来就是专属她所有,既然是“她的”,她分食给他,也算正常。
“我不饿,你吃。”他将薄肉夹饼递给她。
喔哦,把食物全让给她吃,好男人!
饕餮吃得开心,眉眼全挂满笑意。
“小刀,你今年多大?”活在这个世间多久的意思。
“五百。”之前他坚持自己是人类,绝对不会回复这种答案,但在她的咒术之下,他乖巧得像只猫,实话实说。
五百,后头的计量单位当然不会是“天”。
“好小哦。”比起她,他嫩得像幼苗,她已经算不出来自己从成形到现在过了多长岁月,但至少远超过五百这个数字再五百加五百加五百加五百……
“你看起来年纪比我还要小。”被她说小,感觉真怪。
“可是我的年纪比你大哦。”应该逼他叫声“饕餮姊姊”来听。
“你的模样就像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很好看。”刀屠双眸清澄,毫无虚伪。
饕餮愣愣地听着。
这……就是所谓的甜言蜜语吗?
原来,甜言蜜语除了甜之外,还带点热辣辣的,好像有什么直窜脑门,烧红她的脸颊。好新奇的感觉,和她吃过的生辣椒有些相似,但似乎又不是那么一样,还没人同她说过,甜的语言,却让她脑袋发胀。
“穷奇每次都说我圆圆胖胖,每见我一次就要笑我一次……”哪有人夸过她好看?听起来还真顺耳。
“女孩子像你这样刚刚好。福泰健康,双颊镶着粉云,更是好看。”
“……”饕餮打了个哆嗦,从骨髓深处窜出酥麻感,觉得两颊更热了。她看着刀屠,心里直犯嘀咕。
他该不会是被咒术弄坏了脑袋吧?不然,一向冷硬的脸庞,怎么会浮现如此温暖的笑容?
要是没用咒术操控他,他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
她喜欢听他用低沉的嗓音这么夸她,就像喜欢他做的菜一样。
要是咒术的效力消失了,他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吧?
饕餮盯着他,脑子里转着这样的念头,但乐观的她随即又抛弃胡思乱想。管他的,等咒术消失再来烦恼后续事宜,现在好好享受“她家那口子”的甜言蜜语及高超厨艺才重要!
她吃着沾酱面条,配着刀屠的浅笑,让她觉得面条滋味无敌好吃。
第二章
生平第一次嫁人,饕餮毫无为人媳妇儿的担当,她只知道成为刀屠的媳妇儿之后,在四喜楼吃住都不用花银两,“她家那口子”一切都替她打理得好好的,她食量大,老板一脸心痛地任凭她吃喝,多出来的食费,刀屠自掏腰包付清。
刀夫人、刀嫂子、刀头嫂,是楼子里弟兄们对她的称呼,而刀屠唤她“娘子”,用他好好听的声音。
除了食物之外,她还不曾“喜欢”过什么,但她确定,她喜欢刀屠叫她娘子时的嗓音和表情。
这一天,好吃懒做的饕餮吃饱了早膳,正在小凉亭外的石栏旁晒日光。暖烘烘的太阳洒下耀眼光芒,落在身上好舒服,她打起盹来,梦里,有着晌午时刀屠会煮满满一桌菜来喂养她的美景,让她作梦也会笑。
此时,有人打破她的美梦,在她正好张开嘴,要咬下肥嫩多汁的鸡腿之际,哭泣声及不满的责骂声,将她从梦境里硬生生拉出来。
“哎呀,怎么会这样呢?陆妹子,你别净是哭,帕子抹抹泪先。”
“呜呜呜……亏我跟他同甘共苦五个年头,他竟然这般待我,我的付出,竟只值休书一纸……”
呀,鸡腿……
“是呀,那男人真是太差劲!”
“他还嫌弃我!说我不贤不淑,逼他不得不休掉我,另娶一个才德兼备的好姑娘……”
她的鸡腿……
饕餮起身,眯眼望着传来嘈杂声的方向。
一群女人,坐在亭子里拣豆荚,一边像三姑六婆在说着家务事,当中有一个哭得浙沥哗啦,其余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安慰她。
饕餮决定换个地方再睡。可惜了,这里阳光最暖最充足,晒得着全身却晒不到脸,是她好不容易发觉的好位置。
不料她一站起身就被眼尖的三姑六婆逮住,硬将她招进亭子内,加入痛骂负心汉的阵营,手里还被塞进一大把豆荚要她动手帮忙撕边。
她对人类的杂事一点也不感兴趣,心中还在意着梦境里没吃到的那只肥鸡腿,手里的豆荚她也只会吃不会撕……饕餮意兴阑珊,不想听她们在吠什么,偏偏那些高亢的哭泣和责难自动自发滑进她耳内,硬逼她明了那位陆妹子的丈夫有多狼心狗肺又多无情无义,而她们的讨论又永远没完没了,在场谁也提不出对付薄情郎的好方法,沦为光靠一张嘴在吠叫的败犬。
“既然你这么怨恨他,我帮你一口吃掉他不就好了?”饕餮手里的豆荚多可怜,粗边没撕去,倒是荚里的青豆全被她粗手粗脚挤压出来,她将残破的豆荚丢进篓子里,在三姑六婆的对话间插上嘴,说出她觉得一劳永逸的解法方案。
烂男人,一口吃掉他,干干净净,连渣都不用吐,直接消化,排掉!
“嗄?”好几张脸同时错愕地看向她,不确定是自己听错还是她说错。
瞬间凝结的死寂,让努力对抗豆荚的饕餮终于抬起头回视众人。咦?干嘛一个一个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她有说错什么吗?
“这个办法不好吗?”饕餮还以为陆妹子会开心得直点头哩,至少她自己觉得无可挑剔。
“一口吃掉……是什么意思?”陆妹子迷惑地问。
“呀……”露馅了露馅了,她一不小心将凶兽的本能脱口而出,人类不兴这一套,不能看不顺眼就一口吃掉,这下得赶快补救。“呃,我的意思是……我我我我我用嘴巴帮你骂他!”呼,硬挤出来的借口。
“刀嫂子……”陆妹子眼泛泪光,感动地紧握住饕餮双手,娇嗓哽咽得几乎无法成言。“你真好……你真好……谢……谢……”呜呜,才认识没几日,刀嫂子却愿意为她出头,她真的不知道如何表达满溢的谢意。
呼——呼拢过去了,幸好人类好骗。饕餮松口气,众人也恢复刚刚臭骂负心汉的热络气氛,继续将陆妹子的夫婿数落一轮,话题才转开。
“刀嫂子人好心好,才会嫁个好夫君。”三姑六婆中的一姑望着饕餮,有感而发,眼神中充满羡慕。
“是呀是呀,刀头灶真是一个好人,虽然他寡言,可上回林老爹摔断腿,刀头灶天天替他熬药粥、换伤药,还帮林老爹担下劈柴的工作,林妹子可感动了,只差没准备要以身相许。”三姑以手肘轻顶一姑,也就是她口中的林妹子。
话题转到她家那口子身上,饕餮总算有些兴致了,她放下豆荚,转向林妹子方向,洗耳恭听。
“哎呀,你别在刀嫂子面前胡说八道,人、人家哪有!”林妹子欲盖弥彰地红了脸。
“若不是刀头灶迟钝,没弄懂妹子你的情意,今儿个刀嫂子老早就换人当啦!”三姑语意中全是取笑。
“彩霞,你有啥资格笑我?你还不是时常送刀头哥吃的喝的,结果全做得没刀头哥好吃,被他婉拒。”林妹子不甘示弱,对三姑反唇相稽。
“哎哎哎,你们两个,怎么在刀嫂子面前吵起陈年往事?都嫁人了,也有孩子了,羞也不羞呀?”有人跳出来阻止。重点是两人在争在吵的那名男主角已经名草有主,人家的新媳妇正眨巴着大眼坐在面前耶,太不识相了吧!想害人家新婚夫妻今晚吵架,刀屠跪算盘吗?
“没关系,我不介意。”饕餮摇摇手,她想多听些关于刀屠的事,她只知道他是刀精,其余的一概不清楚,对他颇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