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前庭和教会,她人尚在育幼院门外,就听见里头嚷嚷的声音。
一踏进育幼院的门,她登时傻掉。
一名男人身着花衬衫,颈上戴着像是庙宇里头神像挂着的黄金项炼,宽大的西装裤腰带上晾着一串大钥匙,他手持刀子架在一名修女的颈上。
另一名男人理着平头,穿着汗衫露出两条刺青的肥手臂,底下配一条高腰紧身牛仔裤,双脚套着夜市卖一双十元的拖鞋,他一手各抓一名院童。
还有一名看来应该是头儿的男人,嚼着槟榔,亮着红光闪闪的牙,大声对着林怡君吼:“你什么时候把钱拿出来,我们就什么时候放人。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我们真的没有钱,这里收容的都是孤儿,院里的开销全靠热心人士的资助。”林恰君的身子微微抖着。
林怡君后来念幼儿教育相关科系,毕业后就顺其自然留在育幼院担任保育员。虽然她比深深年长几岁,可个性向来温吞胆小,遇上这种恶人时,自是无力招架。
“那就把你们收到的资助拿出来换人啊!”红牙男人吐了一口槟榔汁,一只脚抖啊抖的。
“哪有流氓像你们这样的?收保护费收到育幼院来?”深深手心微冒汗,却还是咬牙出声。
听见身后的声音,红牙男人慢慢转头,“呸”一声,又吐了口槟榔汁。“啊不然要去哪里收?妓院喔?”他上下打量着深深,露出淫笑,“小姐,你长得不错嘛,如果抓你去接客,应该比收保护费好赚!”
听到“接客”两字,在场的林怡君、修女们和懂得这两字意思的院童,同时发出抽气声。
“这位先生,你好心放过他们吧,他们都是可怜的孩子啊!只要你愿意放过他们,主会原谅你们今天的过错。你们要相信主,它是爱世人的。阿门!”被刀子架住颈子的修女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并默默祷告着。
“阿门?妈的!我也爱世人,有钱的世人!所以现在只要把钱交出来,就放了你们。哈哈哈!”红牙男人笑得嚣张。信什么主?信钱才能得永生啦!
“你们要钱,我有。”突地,一道男性嗓音出现在门口。
这声音……深深转首,“殷昊?你……”只见向亦辰铁青着脸走来,在触及她的视线时,给她一抹要她安心的笑容。
红牙男人见他双手空空,间道:“你有钱?在哪?我要看到钱才放人!”
向亦辰走到深深身旁,他偷偷握住她的手,“你们先放人!”
“我把人放了,你还会给我钱?你当我是白痴啊?!”红牙男人又吐出一口红色汁液。
“我钱放在车上,你们先把人放了,我带你们去拿钱。”他发现她掌心微湿,大掌加重力道紧握住她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红牙男人双手环胸,一只脚又抖啊抖的。
“你怕什么?我只有一个人,你们有三个,骗了你我会不知道我有什么下场吗?”向亦辰见那红牙男人像在思考着可行性,他偷偷侧首用着极小的音量在深深耳畔说道:“等等我一喊跑,你就马上往前跑,不要回头。嗯?”
深深看他一眼,瞧见他眼底的光芒时,微微颔首。她不确定他待会儿想做的事是不是如她所想,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信任他!
“好,我先放人。”红牙男人用眼神示意另外那两人放人,接着又回头对着向亦辰发狠说道:“不要说我没事先警告你,你最好不要要花样,要是没让我拿到钱,不只你有事,我还会回来这里。”
“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和他们的安危来开玩笑。”他握住她的手又紧了紧,暗示她准备了。“不过,为了确保你们不会拿了钱后又回头来找他们麻烦,所以想麻烦三位先跟我出这扇门,让他们把门窗锁上。”
红牙男人想了想,“好!”他眼神一瞟,要另外两人跟着走。
待三人走到向亦辰身旁时,他握着深深的手,与那三个流氓往门外走去。
“门窗都上锁了没?”一走出育幼院门口,他便朝着里头问。
“都锁了。”怡君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那……我带你们去拿钱吧!”他牵着深深,领着那三人往大门方向走。
绕着小径,经过前院,出了锻造大门后,他趁那三人不注意时,大喊:“跑!”随即,他拉着她拚命往前奔。
“他妈的!快追!”红牙男人吐了口红色汁液,率着两个小弟在他们身后追着。
“快跑,不要回头!”向亦辰一边往前奔,一边不忘提醒身旁的小人儿。
“好……好刺激喔!”深深喘着回答。被流氓追耶,这是在电影情节才看得到的。
但……她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为什么殷昊会那么早就到育幼院?还有那三个流氓为什么一见到殷昊,变得那么好妥协?他们可以架着孩子和修女,等到钱到手再放人的呀!电视电影不都这么演的?哪有歹徒会乖到让被害人锁门?
“刺激?小姐,我们在逃命耶!”若不是现在这个时间不适合,否则他还真想哈哈大笑几声。
季深深果真与一般女孩不同……愈与她接触,愈发现她的特别。
“呵,我没被流氓追过嘛!”她偷偷望了身后一眼,发现那三人还紧追着,连忙吐吐舌,快步向前跑。
“都说不要回头看了,万一被追上,那可是不好玩的。”他瞪她一眼。
“不要让他们跑了,快点追!”红牙男人又大喊着。
深深一听见身后的声音,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啊啊啊,他们快追上了!”
“笨蛋!不要一直回头看啦!快跑!”向亦辰紧抓她的手,又加大脚步。
“哈哈哈!真的好刺激喔……”她被他拉着往前奔,长发甩啊甩,很可爱。
不理身旁那个笑得灿烂的笨女人,向亦辰双眼直视前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发现一条巷道,转个弯,他把她拉进小巷内。
这巷道极小,仅能容下一人经过,所以他们只能背贴墙,面对面喘息着。
向亦辰悄悄探头出去,见那三人在远处徘徊,他略放心地缩回颈子。
一对上那张还在笑的小脸,他瞪她一眼。这才发现她的发丝在颊边散乱着,双颊因为奔跑而抹上红晕,而笑意也让她的一双大眼看来更璀璨晶亮……
也许平日的她个性男孩子气了些,可现在的她却散发着小女人的性感魅力。
视线往下移,那带笑的红唇如草莓果冻般迷人可口……他双眸抹过光,眼神一黯,旋即低首,炙热的薄唇覆上她的。
深深未料他有此举动,带笑的双唇根本来不及闭上,因而让他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滑溜的舌窜入她口中,细细尝着她的甜美。须臾,他发现她毫无反应,这才想起她提过她未曾有过男朋友,可想而知她的不反应怕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吧?
想起这是她的初吻,胸臆间像是被注入一股清流,他喟叹一声,加深这个吻,引诱她的丁香小舌与他的追逐纠缠,相濡以沫。
他捧起她的脸,虔诚地尝遍她口中每一处香甜……她竟是如此对了他的味,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不该啊,她不过是他的实验对象,等时候一到,他们就会分道扬镳,再无关连的啊!
向亦辰暗恼着,万般不舍地结束这个吻。
看着她被他吻得有些肿胀的红唇,他竟有丝罪恶感。
罪恶感?脑袋闪过一道锐利的白光,像是在提示他什么、警告他什么。
难不成他对她……动心了?
瞪着那张引诱他犯罪、却又勾起他罪恶感的红唇,想也不想地,他再度低首封住那红唇。
这次像是带着惩罚性质,罚她让他心迷意乱,他粗暴地啃咬那张红唇。
不能动心、不能动心、他不能对她动心啊……
第四章
深夜。细薄的雨丝从深蓝到近黑的天空中落下,男人修长的双腿加快速度,溅起的水珠在他的黑皮鞋上追逐、滑落,又被溅起。
他踩过两条街后,停在一家小酒馆前。拍去肩上的雨珠,拨了拨微湿的黑发,他踏进店里。
他一路走到吧台,在熟悉的位子坐下。
“今天想喝什么?”吧台前的酒保一见是他,热情地招呼着。
“嗯……”向亦辰的手指在桌上敲啊敲,“你推荐吧!”他是这家小酒馆的老顾客,和店内的员工多半熟识。偶尔想不出要点什么东西时,他就由着他们做。
“那……”酒保看了看他的神色,“就给你Kamikize吧!”
向亦辰微微颔首,表示没意见后,随即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
酒保熟练地把一盎司的伏特加、二分之一盎司的甜柚酒,和二分之一的莱姆汁Kamikaze混合。之后倒入酒杯,再加上两块小冰块和一片柠檬片。
“这Kamikaze又名水晶之恋,酒色晶莹青亮,入口滑润。伏特加虽然辛辣,但柠蒙汁和莱姆汁可以中和辛辣的涩味。”酒保在递上酒杯前,对着眼前那个抽闷烟的男人说。
捻熄烟屁股,向亦辰伸手接过酒杯。
“要抹盐吗?”酒保问。
“不了,这样就好。”
举杯至唇畔,才要喝下第一口时,酒保又开口:“心情不佳的时候,来杯Kamilkaze可以让你短暂地忘记恼人的一切。”
放下酒杯,向亦辰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你从哪儿看出我心情不佳了?”
酒保皮皮地笑着:“哎呀,谁不知道你是心理学博士,跟你认识久了,多少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情好坏。这叫……耳濡目染。哈哈!”
向亦辰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随即举杯,一饮而尽。
“哎呀,这酒不是这样喝的,要一口一口慢慢尝。”酒保一边嚷嚷,另一边双手也在吧台下忙着。
向亦辰不发一语,又点燃一根烟。
“呐,这杯我请客,不过你要慢慢尝,别一口喝光呀!”酒保再度送上一杯Kamikaze。
吸了一口烟后,向亦辰伸手接过酒杯。
他的心情表露得这么明显吗?连酒保都看得出来。
举高杯子,轻轻摇晃,接着啜了一口。他盯着杯内的液体,叹口气。是啊,他真的是心情不好啊,否则他哪会在这种下雨的大半夜跑出来喝酒?
上次吻了季深深之后,他几乎每个夜里都梦见她。梦里,她哭着问他为什么要骗她?然后画面就跳到两个小孩子,一女一男,女孩子大约四、五岁,男孩子看起来就年长许多。
那小女孩总是坐在丝瓜藤下挖土,而那男孩则是陪在她身旁,与她说笑交谈。接着,当小女孩起身时,男孩就会为她拍去身上的泥土,帮她整理服装仪容。看起来,男孩很疼爱小女孩。
当两人手牵手走出丝瓜园,直到他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后,季深深带泪的脸又出现……他一直反复作着同样的梦,而当他清醒时,才发现自己已是全身冷汗,甚至心口还微微泛着疼痛。
为什么他会梦见她?为什么会有那两个小孩子?为什么自遇上她开始,他的心口便时常叫疼?为什么那两个小孩子让他觉得熟悉?
好多为什么挤进他的脑海,而他这个拿心理哲学系博士学位的人,却是一个为什么也解不开。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林凡拍拍他的肩,随即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方才接到向亦辰邀约到这家酒馆喝酒的电话时,他大概猜到他心情沉闷。现在见到人,果真如他所想。
向亦辰侧过身子,看了身旁好友一眼后,又回过身子,双眼盯着酒杯。“林凡,你有没有遇过同样的梦境不断反复出现在你梦里的情况?”
林凡想了想,“没有。”接着他对吧台前的酒保说:“给我一杯和他一样的。”
“如果让你碰上这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办?”向亦辰的手指来回地抚着杯缘。
睨着好友带着严肃的侧脸,林凡认真回道:“那得看是什么样的梦。”
举起杯子,轻啜一口微辣的液体后,向亦辰又盯着杯子瞧,像在思忖着什么。须臾,他沉沉吐一口气后,说道:“最近几乎每晚都梦见季深深,梦见她哭着指责我。”接着,他把梦里出现的情况完整地述说一次。
接过酒保递上的Kamikaze后,林凡淡淡地开口:“梦境其实是潜意识的投射,也就是睡眠中的一种精神活动。”
喝下一口酒,他又道:“前阵子,有个大脑活动研究专家发表了一段言论。他认为梦是大脑处理我们在清醒时不断涌入大脑里的信息,所引起的精神现象。他把这个现象比喻成电脑的运作,认为大脑在我们意识清醒的时候,就像一台连线的电脑一样,会接收四面八方传来的信息。
“大脑会分类处理有用的信息,至于没用的则是扔弃在资源回收桶。睡眠时,大脑就像电源没切断、但又在离线状态下的电脑,搜寻文件后,再根据新的数据自动删除和修改储存的资料,很多梦就是这样子产生的。”
“你是想告诉我,季深深对我的大脑而言,是属于有用的信息?”垂目,向亦辰低声问道。
林凡笑笑,“这该问你呀!”
“我不知道,只是最近心口常发痛,尤其是自那个梦境清醒时更为明显。”
“佛洛依德不是认为,人类不会无缘无故作梦,而且他还强调大多数的梦都是有意义的吗?”
“是呀!他分析众多有关梦的例子后,还做了结论。”
“那就由你来说说他的结论吧,也算是让你复习一下当年学校所学的东西。”林凡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
“他认为我们作的梦通常来自三方面。一是近日的体验,包含一些平时我们不会注意的琐事。二是我们的远年记忆,有些甚至是幼儿时期的体验。三是来自我们心里的愿望,也就是一些在我们意识清醒时,受客观因素影响而不得不压抑起来的愿望……”说到这里,胸口一窒,他知道为什么林凡要他复习佛洛依德的理论了。
在那个吻进行的当下,他明白自己舍不得离开她的唇全因对她动了心,只是那时他拚命压抑自己,强逼自己不能对她起喜爱之心。所以他心里极渴望爱她,却又因她是实验对象而不能爱她,于是他才会夜夜被那样的梦境灼痛了心?
思及此,握着酒杯的手加重了力道。想爱她,却又不能爱,这该如何是好?
爱了她,他还能继续对她做着欺骗的行为?爱了她,他岂不坏了研究室的规矩?爱了她,他在她面前就得恢复向亦辰的身分,她能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