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兆禾很意外,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儿,看来她虽对他有好感,但她的姐姐还是重要多了。
“好吧,那你早些回去,路上小心。”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苏湘梨见他一副失望的模样,心中莫名感到有些抱歉。
“今天是真的没办法,但我可以改天再去。”她赶紧道。“若你还愿意招待我的话,我过几日便有空了。”
虽然平时她都要去医馆或药铺,但她不想让他失望。
就抽个空拜访好了,反正她也不是非得天天跑医馆药铺不可。
“那好,你就选个有空的日子。”他终于再度露出笑容,让她看得呆了,“到时你若找不到路,问问附近人家‘祁风山庄’在哪便知。”
“好,我记住了。”苏湘梨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那我先告辞了,过几日再来叨扰。”
呼,还好没惹得他不快。她松了口气。
“小梨儿。”见她转身就要走,他再度唤道。
“怎么了?”
“你刚才一个劲儿的说你师父医术高明,可讲了半天,你却没说你师父的医馆在哪儿呢。”他含笑道。
话虽这么说,不过他真正有兴趣的,并不是那人人都想找的黄姓老头儿,而是她。
“啊,对,都忘了说。我师父在城西开了家‘益生堂’,他老人家可厉害了呢,往后你若觉得身体不舒服,不妨来让我师父瞧瞧。”苏湘梨扬唇,“当然,我也常在那儿。”
“我知道了。”祁兆禾微微一笑。
很好,这样他便知道以后该去哪儿找她了。
对他来说,那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穆国的京城主要分为城东、城西与城南三部分。
城东多是达官贵人居住之地,亦是皇宫所在;城西为一般市井小民居住之处;而城南则是各种商市店铺所在。
原本开国之初这三区是严格区分的,平民不得居子城东,商家也禁止在城西和城东设店,然而穆国都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每日自城西、城东往来城南终究不便,因此时日一久,这规定便慢慢放宽了。
如今城东虽说以官员住的宅邸为主,却也不乏豪华洒楼,以便富商贵族们能够就近商谈要事,不必特地跑到城南,且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规定非得有官职在身才能在城东置产,只要出得起价,任谁都能在城东居住。
像穆国首富范竣希就住在城东的中心,他并了三间相邻的大宅,建造出全穆国最大的宅邸。
城东都如此了,城西自然也是,各式小店摊贩随处可见,甚至有许多民宅前厅辟为店铺,后方即是店主一家子住的小宅院,城西几乎都要比城南还热闹。
而益生堂便是个躲在城西小巷弄里的药铺。
是的,这是间药铺,而非医馆。店铺的主人,是个年逾六十、人称“黄大夫”的老人。
虽然一个大夫不在医馆看病,反而开了间药铺实在有些奇怪,不过更奇怪的是,离益生堂几步路远的地方便有间在城西小有名气的医馆“回春堂”,里头的大夫与这药铺主人竟常有往来。
回春堂中的大夫们都对益生堂的店主极为恭谨,因为每当遇上疑难杂症时,他们都会来请教黄大夫,且几乎都能得到满意的解答。
然而黄大夫的脾气极为古怪,明明有一身高超医术,大伙怎么劝他都只坚持开药铺卖药,从不替人看病,会替苏湘梨治病,完全是意外,而且尽管回春堂的大夫们常来请教医术,他却仪让苏湘梨唤他一声师父,从不承认有其他徒弟。
不过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人家看不看诊那是私事,反正回春堂诊金便宜,大夫们的医术又不输城南和城东那些大医馆,真不成,还有那高深莫测的黄大夫能够请教,因此每天上门来求诊的人络绎不绝,益生堂的生意也连带的很好。
第2章(2)
“苏大夫,你在正好,替我抓个药吧!”李家大婶一脚跨进铺子,嘴上嚷着,还不忘扬扬手上的药单。
今天师父不在,苏湘梨便替他看着药铺。
“好啊。”站在柜台后的她微笑接过药单,“不过你可别再唤我大夫,我和师父差得远了。”
“啊,这什么话?苏大夫太谦虚了,老说自己能力不足,所以这些年来替人诊病都不肯收钱,但谁不晓得你是黄大夫的嫡传弟子,回春堂里其他大夫可都及不上你啊。”
苏湘梨只是笑着摇摇头。
这些人呐,老觉得她义诊是多么伟大的举动,可她却是当成在实习。
“前世”那些医学系的学生都得见习好几年才能当上正式医生,她习医不是五年,多实习个几年也是应该的。
何况这对她来说是幸运的,她不但能跟到这么好的老师;又有这么多病例让她增加实际经验。
要知道二十一世纪的中医式微,学生并没有足够的机会可以练习诊断,许多学中医的学生都只能先硬背下教科书内容,直到成为正式医生,才有机会慢慢学习。
至少她没有这个烦恼。
舅妈虽然小气,但还不至于饿着她,家里也不缺她挣那点钱,她才能不支薪的在医馆药铺两边跑,一方面是她自己的兴趣,另一方面则是为答谢师父当年的救命之恩。
这两辈子她都有心房中膈缺损的毛病。
心房中隔缺损让她右心的负担增加、肺部的压力也增大,若是做了剧烈运动便可能要她的命。
前世时她的病发现得晚,情况更严重些,最后几乎到得心肺移植的地步。相较之下,她这一世没开刀,还能活蹦乱跳的活到十七岁,除了因病情及早发现治疗外,黄大夫功不可没。
将思绪拉回到正事上,苏湘梨快速扫视那张药方,沉吟了会开口道︰“这药方治子宫虚寒之症,是给您媳妇儿的吧?”
“是啊是啊。”李大婶猛点头,“阿莲都嫁入我们李家五年多了,却一直没怀上孩子,给大夫看了,说是子宫虚寒。苏大夫你瞧瞧这药方有没有问题?”
苏湘梨淡淡一笑,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自抽屉中拿出药材。
女性的不孕症十之八九诊断结果都是子宫虚寒,开出来的药方也大同小异,不管那大夫医术如何,都不至于有太大问题。
只是她没接触过病患,不好妄不断语,而且说不定有问题的其实是李大婶的儿子,而非儿媳。
“哎,苏大夫你倒是说说话呀!”李大婶见她不置可否,心底便急了,“其实我是更相信苏大夫的,只是上次带我家媳妇儿来时,苏大夫不在,只好随便找个大夫瞧瞧了。”
“放心,这药方不错,就算治不孕没有效果,对身体也是好的。至于孩子的事,我想就随缘吧。”她安慰道。
不孕症连二十一世纪都难治了,更何况是这医疗水中远远落后的时代?
只是这话对抱孙心切的李大婶显然没什么用。
“那怎么成?我就这么个儿子,也就只能盼他传下李家香火,而且我守寡二十多年,辛辛苦苦拉拔他长大,熬到现在就盼能抱金孙啦!”她心急的嚷道。
苏湘梨一面将秤好的药材包起来,一面说︰“李大婶,这种事真的急不得的。不过你若想听,我倒能给些建议。”
“什么建议,苏大夫你就说吧!”李大婶眼睛一亮。
“其实很多人都忽略了食补和药补一样重要,只顾着照大夫开的药方抓药回去,却忘记药未必天天喝,饭却是一天三餐的吃,若是饮食上能避开有害食材,多摄取有益食物,可比天天灌药有用多了。”
李大婶怔怔听着,这苏大夫说话偶尔会进出些不曾听过的词语,但又不至于让人听不懂,这完全无损她对苏湘梨的崇拜,反而觉得苏湘梨果然高人一等,又不贪那点诊金,比其他的大夫强多了。
苏湘梨还替她写了份食物表,写明哪些食物有益、哪些不宣食用,虽然李大婶不识字,她儿子看得懂就行。
“这样就可以了,这上头写的不仅有您儿媳的食补重点,还有给您儿子的。”
她放下笔,吹干了墨迹后,将纸递给了李大婶。
“苏大夫,真是谢谢你,若我媳妇儿真怀了孕,你可就是我们李家的大恩人。”李大婶激动的道。
“什么恩人,哪那么夸张?”苏湘梨失笑,随后微笑的送走了李大婶。
当她转身打算整理一下店里的药材时,却突然有个声音由外传了进来。
“真想不透,别家店铺的伙计都是巴不得客人在店铺里多买些东西,怎么你却把客人往外推,明明是开药铺的,竟要客人多注重饮食胜过买药?”
苏湘梨一愣,回头便见到一张绝美的容貌。
“兆禾!”她惊喜的唤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愿见到我?”
今日祁兆禾仍是一袭白衣,只是换了个样式,看来依旧飘逸出尘。
“若不想见,还告诉你我在益生堂做什么?”她笑嘻嘻迎上前,“贵客上门,想买点什么?”
他勾唇,“我想买梨。”
苏湘梨愣了会儿才明白他在开自己玩笑。
她瞪他,“本店的梨是非卖品,要买自个儿去外面水果摊瞧瞧。”
祁兆禾又笑了。
和她相处实在是件有趣的事,她的每个反应都是那么单纯又真实,他含笑道;“但益生堂的梨是独一无二的。”
苏湘梨仍是瞪着他,脸却有些红了,虽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脸红。
她垂下头,手不自在的在发上摸了摸,咕哝道︰“你还没说来做什么呢。”
“没办法,先前有人说会上门拜访,然而几日过去,却始终未见人影,我只好自己走一趟了。”
她愣了下,“不是才过了三天吗?”
她当时说会择日拜访并非客套话,而是真的想去,只是总得把手边的事情都忙完,有空闲时才好过去,可没想到才过三天他就先找来了。
“小梨儿没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会儿都过九载了。”他打趣笑道。
啊,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呢!苏湘梨看得有些失神。
“兆禾是在说笑吧,我哪有本事让你这么期盼?”她回魂后抿唇一笑,压根没把他的话当真,“要说念念不忘,也该是我想念你这张漂亮的脸才是。”
她不过是个平凡姑娘,或许长得比一般人好看些,但和他相,比可差得远了,若要说到见识或聪明才智,也是平凡无奇,至少远远不及姐姐。
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想来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她哪里有什么值得他想念?
“我说的是实话,倒是你,这三日没怎么想起我吧?”
“也想过几次啊……”苏湘梨心虚的笑了几声。
好吧,这两日药铺忙,她还真没想到他。
对她来说,祁兆禾就是个突然冒出来、很有气质又长得很漂亮的男人,而且不知为何,竟愿意和她交朋友。
无论是前世或今生,她都不曾遇过像他这样的人。她自然觉得新鲜,很开心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然而也仅此而已。
她对他的感情还太淡薄,无法构成思念。
苏湘梨的个性向来大而化之,对人与人之间的厩情更是懵懵懂懂,自然不会去深思这些问题,但祁兆禾却看得透彻。
唉,想想还真是不平衡呐!
外头有多少女人,甚至是男人,不计代价手段,只求能得他青睐,结果这唯一吸引他目光的姑娘,却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
才三天,他就忍不住跑来找她了,而她见着他时固然一脸欣喜,他却知道她并没有把自己看成多么重要的人。
“小梨儿真是无情。”他似真似假的叹道。
她自觉理亏,吐了吐舌,“对不起啦,这两天真的忙……”
话说到一半,忽然又有人走进了药铺。
苏湘梨忙住了口,原以为是哪个客人上门,正欲招呼,然而在看清对方的模样后,她立刻笑得一脸灿烂的迎上前。
“师父,您回来啦!”她兴匆匆的唤着,把祁兆禾搁在一旁了。
“怕太久不回来。铺子被你这丫头卖了都不知道。”黄子意轻哼,眼中却带着暖意。
“哎哟,怎么可能呢?师父平时不都说,我傻傻的把自己卖了还比较有可能?”她笑吟吟的挽住师父的胳膊。
她两世的父母都死得早,没什么疼她的长辈,有这么一个疼惜自己的人,她是真的把黄大夫当父辈亲人敬爱了。
黄子意目光不经意一扫,忽地定在店内第三人身上。
“想必您就是黄大夫了。久仰。”祁兆禾不疾不徐的欠身。
黄大夫脸上神情未变,眼中却蓦地闪过一抹精光,然后才朝着苏湘梨问道︰“丫头,这位是?”
“您说兆禾吗?他是我的朋友。”她大方的向师父介绍新结交的朋友,却没想过在这时代如此亲昵的直呼男人的名字,究竟合不合宜。
“哦。”黄子意淡漠的点点头,接着又道︰“丫头,我渴了,去沏一壶茶来吧。”
“好啊。”苏湘梨没多想,便离开泡茶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黄子意才转头望向祁兆禾。
“久仰了,祁公子。”他深深吐了口气,“或者该称呼您,七皇子?”
第3章(1)
有那么一瞬间,祁兆禾微沉下了脸色,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慢悠悠的开口,“想不到人称第一国手的黄大夫,不仅医术高明,对江湖事竟也这般了解。”见对方变脸,祁兆禾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感,“只是皇子二字,日后可莫再提起。”
他自认对黄子意很客气了。
自己那烦人的皇子身份虽说是秘密,但天下间又哪有永远的秘密?
只是知晓这秘密的人并不多,而知道又胆敢在他面前提起的,更是少之又少。
因为通常这些明白他身份的人,亦同样晓得他生平最不喜欢被人拿出来说的两件事--其一是被夸赞美貌,其二便是提起他的皇族身份。
没想到黄子意知道就算了,居然还敢在他面前提起,胆子不小!
眼前这老头儿号称第一国手,不知有多少人想巴结,可在他看来也不怎么希罕,令他比较在意的反而是“小梨儿的师父”这个身份。
若非知道伤了黄子意,小梨儿肯定要生气,此刻老头儿才不可能还好好的站在他眼前!
不过他们互相揭破对方身份,勉强算是扯平了,祁兆禾心底好过不少。
听到许久不曾听人提起的称号,黄子意面颊不觉抽搐了两下,之后才道︰“今儿个是吹了什么风,竟把祁公子吹到我这小药铺来了?”
他可不认为祁公子是专程来买药的。
他前半生四处飘泊,到处行医,后来年岁渐长,体力渐差,这几年才定居穆国京城,因不想被那些求医的人找到而隐姓埋名,不再当大夫,只在城西开了间小药铺,平平顺顺的过了数年。
今日祁公子突然找上门,还直接道出他的身份,令黄子意不觉忐忑起来,就怕自己这几年的清静日子便要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