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沏碧螺春不应用高温的水,先用滚水洗涤过茶杯后,直接在壶里注入滚水,打开壶盖静置一阵。”
祁兆禾的动作极为优雅,令她看得入了迷。接着,他将茶壶放在一旁。
“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是碧螺春的特色。”他轻轻拨弄着茶叶.向她解说,“上好的碧螺春色泽翠绿,气味浓郁如花香,身披自毫,卷曲如螺。”
“真的很香,光看颜色和闻起来的香气就知道跟我从舅舅那偷来的等级完全不同。”苏湘梨赞叹道。
那当然,这可是贡茶啊。祁兆禾一笑,又再等了好一会儿。
“水温应该差不多了。”他拿起茶壶,直接在空茶杯里注入七八分满的热水。
“咦,不放茶叶吗?”
“先水后茶。”他将其中一个茶杯放在她面前,然后取一小撮茶叶,洒进杯中。
那螺旋状的嫩芽缓缓沉入杯底,银白色的茸毫却因质轻浮在水面上,纷飞如手子。
之后杯底的翠芽吸水舒展,细小的气泡自芽缘冒出滚动,又是一番景致。
最后水面归于平静,他又再注入少许热水,杯底舒展的芽州被水一冲,一时间宛如翠云翻腾。
“请。”他举起自己那杯茶。
苏湘梨忙学他拿起茶杯,凑到鼻间嗅闻那股如花般的消雅香气,然后轻啜了一口。
“真的好香、好好喝哦。”她一脸陶醉,不吝赞赏。
美景配上好茶,再加上眼前还有个美人……咳,就是让她去真的仙境她也不换啊。
只是她正开心,旁边却有人看得心惊肉跳,难以置信。
这个温和有耐心的白衣公子,真的是他家少主吗,还是他被什么妖怪附身了,否则怎么可能带个姑娘回家品茗?
冯岳深受打击。他总觉得少主拿滚水烫人都比现在这样正常多了啊!
“没想到我也能认识像你这样的人。”苏湘梨一边开心的喝茶,一边说着。
祁兆禾挑眉,“你是指哪样的人?”
“就是像你这样漂亮、有气质,家里又有钱的大户人家公子啊。”
冯岳闻言不禁大惊,他知道少主生平最痛恨人家说他长得美,这姑娘下一刻恐怕便会血溅五步。
不料祁兆禾却一点也没动怒,只是淡笑道︰“我才没你说的那么好呢。”
“我有哪一点说错了吗?”
“我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他双眼一黯,“我娘只是我爹的外室罢了,连妾都算不上。”
“什么?你爹真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生了你又不负责?”
她脱口道,随后觉得自己这样说好像不大妥当,“啊,抱歉,我一时激动……”
“没关系,都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他给了她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娘也是豁达的人,她只要有我就够了,不在乎名分的事。”
“话不是这样说的,”苏湘梨皱眉,“你爹若不喜欢你娘,怎能招惹她,若是喜欢,怎么不将她娶回家?”
她一直很不能接受一夫多妻制,但这时代就是如此,也明白这时代嫡庶分明,像他这样外室生的儿子,不但没身份没地位,连要娶个好人家的女儿都不容易。
“我爹家大业大,在穆国极有权势,哪是我娘这种小户出身的女子能嫁的?不过我爹待我们母子俩也算不薄了,至少替我们修建了这祁风山庄。”
“金屋藏娇是吧?”她轻哼,对这做法非常不苟同,只是碍着他的面不好说出。
冯岳听着这两人的对谈,都想替他的皇帝主子掏一把同情泪了。
天知道,皇帝主子比谁都还想接他们母子进宫,偏偏大小姐和少主都不肯,而且大小姐不但要少主从母姓,甚至还坚持不让人叫她夫人,只准唤她“大小姐”。
皇帝主子实在劝不动她,只好将大小姐所住的祁风山庄大肆修建,以求让他们过上最舒适的日子,结果居然还被说成养外室的男人……
这天底下敢这么肆无忌惮毁谤当今皇帝的人也不多了。
“唉,我知道我身份低微,小梨儿若因此不愿结交我这朋友,也是可以理解的……”祁兆禾轻叹。
“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因为你的出身就不要你这朋友了?”苏湘梨急道︰“难道你会因为我很穷就和我绝交?”
哎呀,随便说几句她就急成这样,真的好善良,好可爱喔!祁兆禾心情更好了。
“当然不会。”他非常诚恳的道,“我欣赏的是小梨儿的善良。”
她先是一怔,随后脸上掠过了淡粉色的红晕,半晌才小声道︰“所以啦,我也不是因为你的家世才想和你做朋友的!”
咳咳,她是被他的美色所惑啊。
“那就好,”他再度展颜一笑,“我没什么朋友,不希望连你这朋友也没了。”
“不会的!”她放下茶杯,满脸同情的握住他的手,“你放心,只要你还愿意理会我,我永远都当你是朋友。”
玛岳闻言,嘴角抽搐。
他家少主说这些话,分明是想骗死人不偿命啊!
外头可不知有多少男男女女想当少主的“朋友”,是少主自个儿懒得理那些人,才会没什么朋友。
也只有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什么都不懂的姑娘会傻傻相信少主的话。
唉,他真为这位苏姑娘的未来担忧啊。
第4章(1)
今夜天气不错,银盘似的月亮高挂空中,即便末点灯,视线也因月光而很清晰,然而对某人来说,这却是个如恶梦般漆黑无光的夜晚。
“不愧是成名超过三十载,人称剑仙的老前辈啊,虽然人晶不怎么样,功夫倒是不错。”祁兆禾轻叹了口气,还剑入鞘。
话虽这么说,他却仅用三招便重创了对方。
江湖上的人总以为他功夫寻常,只是行事阴险、用毒狠辣才令人闻风丧胆,可事实上祁兆禾只是懒得出手比拼。
若一扬手就能放倒敌人,又何必浪费力气动刀动枪?
所以凡是能用毒解决的,他一律都用毒,真的不行才出手。
不过这世上能让他出手的人实在不多,才会让外人误以为他只会下毒,拳脚兵刀功夫都不行。
天晓得他早在十五岁时就能和担任武林盟主的外公打成平手了。
话说回来,这号称剑仙的陈未先能接得了他三招,可见他在剑法上钻研几十年的工夫果然不是假的,在整个武林里,有这本事接他三招的人个晓得有没有超过二十人。
“你、你这个阴险狡诈的武林败类,有什么资格评论我的人品?”陈未先按压着汩汩冒血的胸口,一面喘息一面怒斥。
他成名已久,一直认为自己的剑法独步天下,今日竟被个据说功夫不怎么样的后辈重创要害,心艰不禁受到严重打击。
“我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过奸淫朋友妻后杀人灭口,再嫁祸给他人这种事我还不屑为之。”祁兆禾慢条斯理的道.陈未先脸色变了。
“怎么,你也要说我含血喷人吗?”祁兆禾见了他的反应,微笑道,“那些栽在我手底下的人,十有八九都会这么说,你不是第一个。”
陈未先望着他,不可置信的慢慢瞪大眼,“难道你是奉武林盟主之命……”
那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当年的事他做得隐密,怎么会被挖出来?
他本该据理力争、抵死否认,但往事突然被说破,让他震惊得忘了为自己辩驳。
过去他觊觎美艳的罗家嫂子很久了;所以,当年朋友到他家拜访时,席间酒喝得多了,先行醉倒,他则趁着酒意潜入罗家,玷辱了朋友之妻。
他原想布置成歹人入侵的假象好脱罪,不料朋友不知怎地居然很快便酒醒回家,撞破他的好事,还打算将事闹大,他不得已只好杀了罗家满门,再嫁祸给当时为祸武林的邪教。
当时他那罗姓朋友正好是邪教谴责得最厉害的人之一,也因此大家都信以为真认定罗家众人是邪教的人杀的。
他做这事时祁兆禾都还没出生呢,怎么可能会知道?
而祁兆禾刚那句话,令陈未先不禁想起,这些年来祁兆禾四处作乱伤人,他那一向急公好义、正直不阿的武林盟主外公却不曾跳出来大义灭亲,大家都以为品行再好的人也有缺点,武林盟主太过溺爱外孙,可现下看来,祁兆禾下手的对象,恐怕不是随便挑的,只怕多半是像他这种名声不错,但其实做过见不得光、无良坏事的人吧?
“与外公无关,是我自己想做的。”祁兆禾冷冷扬唇,“我想要谁的命,还用得着什么理由吗?”
不,他知道不是那样的。
陈末先终于了解江湖上人称妖孽的祁公子是怎样的人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永远不知道。
因为,那真相是得用命换来的。
他最后听到的声响,是祁兆禾离去时带起的微微风声。
祁风山庄的人都明显感受到自家少主最近心情极好。
尽管他们明白少主其实不若外面传得那般恶名昭彰,但名声在那儿,而且他老是将看不顺眼的人往死里整也是事实,因此他至今虽然未曾对庄里的人下过重手,众人在面对他时仍战战兢兢。
再说,不下毒手可不代表不会整人,以前他们这些佣仆若惹得少主不悦,下场可是凄惨无比,少主多的是光明正大将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法子。
只是这阵子少主在外依旧声名狼借,昨儿个才听他灭了个门派,今儿又有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入庄告状,指控少主对他们师尊下了毒,搞得人家生不如死……
可不同的是,最近少主对庄里的人倒是宽容得很,有儿个佣仆在他面前犯了不小的差错,他竟都一笑置之。
要知道,八卦的流传速度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非常迅速的。
很快的,那常来拜访的“苏姑娘”似乎是令少主性格转变的主因,这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山庄。
大家都认为苏姑娘是下凡救苦救难的菩萨,牺牲自己拯救庄里众人,值得他们将她的画像裱好照三餐供奉。
当然这八卦也不可避免的传进了庄里众人称呼“大小姐”的祁娇凤耳里,因此她极难得抛下繁杂的公务,兴奋的跑回家想证实……咳,是关切自家儿子的感情生活。
而当她赶回庄里时,正好看到儿子一反常态地坐在寒沁园里赏花。
“想不到祁公子居然也有赏花的闲情逸致。”祁娇凤一面说着,一面轻巧的跃入亭中,在他面前坐下。
“偶尔也该附庸风雅一番。”他将一杯茶推至母亲面前,“祁女侠不是在忙武林大事,今天怎么突然有空回家了?”
说到这位祁女侠,虽然已有个年逾二十的儿子,但她自己却年仅三十七岁,而那身爽朗利落的打扮及不显老的脸蛋,让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左右,正是女人最成熟美艳的时刻,她眉宇闷透着英气,令她容貌更显出色。
她与祁兆禾站在一块儿,样貌极为相似,却不像母子而似姐弟。
祁娇凤不肯承认那个皇帝丈夫,亦不喜欢被儿子那声“娘”给叫老了,因此从小就规定祁兆禾在人前只准唤她“祁女侠”,不少人误以为他们母子不对盘。
她和那武林盟主父亲是一个脾气,多年来帮着父亲处理武林上大大小小的事,人也公允,所以尽管在这礼教甚严的时代未婚生子,却也没遭受太多非议,毕竟江湖儿女本不拘小节,甚至这些年做的行侠仗义之事让她仍博得不少好名声。
若非她是女儿身,待老盟主卸任后,那武林盟主的位置让她继续接下也没多少人会反对。
“再忙也不能过家门不入啊。”祁娇凤耸肩,端起桌上的茶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见底,还不怎么满意的咂咂嘴,“味道是迅可以,但太热天的喝热茶不嫌闷吗?”
祁兆禾见状,叹了口气︰“若让人知道你这样牛饮上等的碧螺春,还这样评价它,很多人会伤心的。”
他这个娘亲真的是非常……豪迈啊。
“你口中的很多人里,可包括苏姑娘?”她兴致勃勃的问道,单刀直入,一点也不含蓄。
“原来祁女侠难得踏人家门,是为了问这个?”祁兆禾微微勾唇,指尖轻抚着杯沿,倒真想念起苏湘梨来。
又有许多天没见到她了,怪想念的呢!
要不是他对自己的眼力有信心,确定小梨儿对自己有好感,不然他都要怀疑她只是表面上装装样子敷衍了,要不她怎么能一转身就把他彻底抛在脑后,跑去钻研那什么医书,甚至在发现他“略通医理”后,拉着他三句不离本行地谈论医道,一点也不关心他。
搞得他都不知自己到底该庆幸还是厌恶他医术不错啊。
祁娇凤盯着儿子思索时的小动作,忍不住皱了皱眉,“真奇怪,你明明是从我肚子里蹦出来,还是我一手拉拔长大的,二十年来跟那混蛋设见过几次面,怎么个性和举止却跟他一模一样?”她口中的混蛋,自然是指儿子的爹了。
真想不透怎么会这样。
若说长相,祁兆禾肯定是和她比较相似的,但那沉着的性子,以及如世家公子般的优雅谈吐和举止,却一点都不像大刺刺惯了的她,反而和他那可恶的皇帝老爹一模一样。
而且她这儿子脑袋不知怎么长的,她和她爹手把手的自幼教他武功,他功夫青出于蓝并不奇怪,可那些琴棋书画之类的风雅之事庄里明明没几个人会,他却是样样精通,仿佛生来就会,那份温文的气质,让他扮起文人倒比武人像得多。
难怪外头没人相信她儿子的武功比她爹还要好。
“像他有什么不好?祁女侠不就喜欢那混蛋?”可见像那混蛋还是很吃香的。
“你这令孽子!”祁娇凤突然槟儿子这么调侃,恼羞的直接将杯子往那张神态酷似情人的脸上狠狠砸了过去。
母子俩只隔着一个石桌的距离,祁娇凤的动作又迅速,本来是极难避开的,然而祁兆禾深知娘亲的性子,早有防备,不疾不徐的伸手接住那来势甚猛的瓷杯。
“祁女侠啊,这套茶具可值平民百姓一家子十年的吃穿用度哪。”祁兆禾慢吞吞的道。
祁家虽然不怎么缺钱,不过他外公和娘亲都不是善于理财的人,对银钱没什么概念,他那皇帝爹爹对娘亲爱逾性命,有仆么好东西都拼命往这儿塞,可这收礼的人却半点没放在心上。
“什么?居然这么贵?”祁娇凤扬眉,“果然是个昏君。”
祁兆禾低笑,心里倒有些同情爹了,竟爱上个这么令人不销心的女子,好在他家小梨儿不会这样……
一想到苏湘梨,他的心情就很好,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居然把自己与苏湘梨的关系,定位得与他父母一样。
“喂喂,你还没说你和那苏姑娘是怎么回事呢!”祁娇凤可没这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