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冷淡的脸容,也掩不住心房的张狂跳动。
他挑开她上衣的系带,大掌贴向柔软的胸脯。“你会让我发狂——”他声音喑哑,在她耳畔低语,接着啃吮她的肩膀,沉醉其中。
书斋大门咿呀开启,响起一道陌生的男音。
“大人,该回朝廷了吧?”
“急什么,左丞相的继任人选还没议定,不是吗?”令狐雅鄘懒洋洋地回道。
正是为了左相失势,怕人联想到他身上,他才藏起来避锋头,怎能左相一垮,他马上就回去?至少也等继任的人走马上任吧!
“不容易啊,吵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终于挤出一个各方人马都还满意的张胜栋,结果那张大人一接到风声,连夜就递上辞呈,告老还乡去了。”那人啐了一口,连声骂道:“呸,真不是个东西!”
令狐雅鄘失笑。
“他老人家老得牙都咬不动,好心点,就别折腾他了——”
“没想到找个傀儡竟如此困难。”那人哼了哼。“左相这个位置,不懂事的坐不稳,懂事的又不敢坐,有点资质有点野心的,个个你瞧我、我瞧你,没人敢出手,想从我们这边觅个合适的人选,真是难如登天。”
“是你们太费心了。”令狐雅鄘言笑晏晏地点了他一下。“反正将来不可能握有实权,谁坐这个位置都无所谓,就放着吧,自然会有人去争这个头。”让那票贪得无厌的家伙们斗一斗,消磨彼此精力也好。
“那好吧,除去了左相,下一个轮到谁?”那人问。
啪——
听见书本落地的声音,两人立刻噤声不语。
令狐雅鄘往书斋里的层层书柜瞟了一眼,才回头道:“你先回去,我择日再找你来。”
“是,大人。”那人飞快转身离去。
他穿过走道,最后才在一墙书柜底下发现昏昏欲睡的妻子。她身上什么也没盖,挺着微隆的肚子坐在地板上打盹,连身边的书册掉落在地上,也未惊醒她。
“翎儿。”他蹲下来摇醒她。“地板凉,你怎么睡在这儿?”
“嗯?”璇翎揉揉眼皮,忍下一个呵欠。“我来找书,看着看着腿酸了,心想坐下歇歇腿,我……我又睡着了?”她眯着眼,喃喃又念:“我看我嗜睡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记得随手带件披风,想打盹才不会着凉。”令狐雅鄘拨开她额前一缕发丝,瞧她眯得眼睛睁不开,便柔声问:“我抱你回房好吗?”
“嗯。”璇翎软绵绵地朝他伸出手,待他起身,便偎在他怀里,将脸埋入他胸膛。
令狐雅鄘触着她冰凉的身子,蹙眉道:“你看你,冷得发抖了。”
她没说话,只是抱紧丈夫。出了书斋,穿过檐廊,她沉吟半晌,忽然启唇。
“雅鄘……”
“嗯?”
“没事,没什么。”她揪紧了丈夫手臂上的衣料,终究什么也没说。
要说什么呢?外头的风风雨雨,总是男人的天下,她要说她害怕吗?说她听得胆颤心惊吗?难道她有资格问他……下一个,轮到谁?
听了太多不该听的话,生平头一回,她忽然宁愿自己嫁给花脸麻子、毫无才情的卖油郎,两人平平淡淡、无风无雨地宁静度日。
日有所思,当晚,恶梦又来纠缠——
梦里是今细雨绵绵的日子,她站在娘家花园深处的檐廊下,爹爹脸色铁青地朝她招手,她走到爹爹面前,孰料,爹爹忽然从袖袍里拿出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对她殷殷叮嘱:“回家去吧,割断雅鄘的喉咙。趁他熟睡时下手,很快就过去了。”
她吓得软倒于地,跪求爹爹不要,爹爹却哀凄地望着她。
“你若下不了手,只好替爹爹收尸了……”下一刻,爹爹脸色突然如鬼魅般惨白,幽然道:“下一个,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她明知道自己在作梦,却醒不过来,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只好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翎儿,快醒醒——”令狐雅鄘抱着她翻身坐起。
璇翎满头冷汗地惊醒,无神的双眼圆睁,仿佛连他也不认得。
“你作恶梦了。”他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审视她又惊又怕的模样。
“嗯。”璇翎伸手按着领口,疲倦地轻喘一声。不知是不是怀孕的关系,她情绪起起伏伏的,似乎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了。
“你梦见什么?”
“没事,没什么。”璇翎微微颤抖着,娇躯虚软地倒回床褥。
“告诉我,是不是梦见我?”令狐雅鄘不让她有机会闪躲,按着她肩头。“我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
她摇摇头,虚弱地呢喃:“我累了,还想睡。”
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只是作梦而已。
“我死了吗?”他不死心地追问。他听见她的梦呓,尤其摇晃她时,她的神情显得十分痛苦。
璇翎迷惘地眨眨眼,紧抿着唇办不语。
“在你梦里,我死了吗?”他不肯放手。
她气色不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世上哪个怀有身孕的女人,身子骨如她这般消瘦?他知道她有心事,且这心事他也有分。
“我好累,让我睡吧……”她可怜兮兮地哀求。
这傻女人。他以为自己够固执了,璇翎个性却比他还倔,闭紧了嘴巴就绝不开口。
令狐雅鄘看着她,最后也只能放开手,懊恼地倒卧在她身旁。
她这模样教他如何下担心、如何不管?
第7章(2)
“还记得我们成亲第三天,第一次回你娘家吃回门宴吗?”
他知道她没睡,开口提道:“那天,我把咱大婚那一晚,你们姐妹俩差点闹出的大事告知岳父,你知道岳父说了什么吗?”
璇翎浑身一僵,立即转身迎向他的脸。
什么?这……这……这实在太教她震惊了。原来爹爹知情?爹爹什么都知道了,却一句话也没说?
而雅鄘他竟然……竟然……
“你把这件事告诉我爹?”
“我和岳父根本无话不谈啊。”令狐雅鄘深深瞅她一眼。“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和你爹爹已经相识超过十载了。”
“啊?”她完全说不出话。
十……十载?怎么可能?十年前的雅鄘,只怕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呢!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爹爹和雅鄘之间,还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刚才说到哪儿了?喔……”他支着后脑,盯着上方,仿佛陷入回忆。“当时你爹说了:“我这两位孪生女,大女儿看似贞静温婉、沉稳聪慧,其实个性要比二女儿差多了。他说,璇莹行事鲁莽,但性情十分率直真诚,容易与人交心。而你,因着自身才智,比别的女子多出许多心眼,平时又是一只深不见底、闷不吭声的闷葫芦。婚礼之事,你多少是介意的,但绝不会轻易在人前显露,他叮嘱我无论如何,要对你多付出些耐性——”
璇翎听了,陷入迷惘。
爹爹他……是如此叮咛雅鄘吗?宛如一个心疼女儿的慈父,叮咛女婿好好疼爱她一般。
雅鄘说他和爹爹相识超过十年,娘也说过,爹爹对他赞不绝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糊涂了,难道爹爹并不是为了拉拢雅鄘,才和他结下这门亲事?
“我爹爹……真是这么说的?”她低声呢喃。
是啊,这样私密的话语,除了爹爹,只怕也没人说得出来。
雅鄘没说谎,爹爹他确实也向她说过类似的话,说她机敏太过,心思太深,容易自困困人。
可雅鄘为何提起这事,难道他也是这么想的?
她回眸,对上他深沉的眼瞳。
“我听了,起先不以为意,没想到后来,你确实处处防着我,什么都不愿告诉我——”他盯着她,又道。
璇翎听了,眼眶发红。
“我不是防你。”她揪着心,柔声道:“我只是……忍不住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他?还是她爹?
令狐雅鄘扯了扯唇角。她到底担心什么?担心他总有一天对她爹不利,担心他收贿获罪,担心他变成另一个赵惟秉?还有呢?还有吗?她从来不说,想如此压抑到何时?
“全部,全部都担心。”璇翎垂下眼睫,黯然道。
他沉沉地望着她。该称赞她细心敏锐,还是斥责她太过精明呢?她似乎对朝廷时势自有一套看法,对他亦有一番评价。但她是他的妻,理当侍奉他照顾他就好,她却走火入魔,过了头而不自知。
她忧心他在朝廷的处境,对他的作风颇有微辞,这也罢了,既然如此,何不开诚布公与他辩个彻底?
不,她宁愿紧闭双唇,独自咽下烦忧。
这样敏感固执的女人,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谁要你担心这些了,就不能什么都别想,单纯地信任我吗?”他伸出食指,沿着她脸庞姣好线条描摹。“信任我,全部。”
璇翎迟疑地沉吟了下。
“我对你所知太少了……”她幽幽说道。
若说心细也是一种毛病,这毛病已跟了她好些年,她总不可能忽然变成实心眼儿的憨直姑娘。
“你可以问。”
“我若问了,你会说吗?”她迟疑。
“会。”他直视她的眼。
夫妻间原是无需欺瞒,过去他不说,只是习性使然,再者知道越多,烦恼越多,她原是个深闺小姐,何须过得如此辛苦?
但若这是令她心安的唯一办法,他会照做。
“我想知道……”璇翎朝他伸出一只手,覆上他的胸膛,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的全部,你的一切,我全都想知道。”
他浑身都是谜团,她猜不透他的心思、读不出他的想法,他所做的、所说的,行事和言语总透着层层迷雾,教人握不住又放不下。
她为他担忧、为他烦恼,总是害怕某天忽然失去他,害怕他又无预警地负伤回来。
这样猜疑不安的日子,她真的过怕了……
令狐雅鄘定睛注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第一次见到岳父,差不多是我十四、五岁的时候。”
那天,他刚从私垫回来,经过书房时,正好碰见爹爹和一位气度雍容的大人从里头出来。爹爹向他招手,要他过来拜见右相大人。
史己礼目光炯炯地注视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孩子,你愿不愿意为皇上干件大事?”
从此,他令狐雅鄘就是皇上的人了。
当时的朝廷正饱受外戚所苦,自太皇太后以下,皇太后及皇后也连成一气,赵氏掌握朝政已历经三代,与贵族、王室、重要大臣们互相联姻结盟,彼此之间早已密不可分。而皇上早在太子时期,便立誓要在自己这一代彻底根除。
因此十年前,史己礼突然找上他父亲,传达皇上的旨意。
皇上要一个能分化赵氏的人,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是个能引起太皇太后的注意,得到她老人家关爱垂青,借此掌握权势,并且一定要是皇上可信任之人。
符合条件的人选屈指可数,史己礼立刻想起被罢黜乡间的故友,也就是他的祖父令狐拓。
令狐家素以门风清亮着称,令狐拓便因直谏而获罪,其子令狐潜一生在乡间教书,其下弟子无数,皆是禀性正直之士。
依照先皇遗旨,令狐家两代不得入仕,令狐雅鄘正好是第三代。
他是德明公主的亲孙,太皇太后的曾外孙,只要时机适当,透过安排在太皇太后耳边提点一下,让德明公主重新回到京城,他很快便能得到太皇太后的信任,跻身赵氏世族之中。
想一下子完全清除赵氏这盘根错结的百年老树,实在太难,可至少他们可以让这片山头换个主人,换个属于皇上的人。
只要他成为赵氏另一个山头,那么,当赵相失势时,他底下的人便会主动依附到他身边,等皇上握有这片山头,日后慢慢削弱它也就不难了。
科举考试自然是经过安排的,应试之前,德明公主早已见过太皇太后,并得到允诺钦点他为探花;而他一身酒气地入场应试、琼林宴上的得意嚣张,当然也是做给百官众臣看的,就是要人知晓,他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凭什么目空一切。
“所以……我爹爹促成这段婚事,真的没有别的意思?”难道爹爹将自己许配给他,只是单纯属意他这个人,没别的念头?
“那倒不是。”
令狐雅鄘忽然摸摸鼻子,莞尔一笑。“右相大人大概是想把我看紧些。”
嗯?璇翎不解地望着他。
“君臣间的信任本来就是脆弱又危险的。你不妨想,皇上为何要信任我?为何要对我委以重任?对皇上而言,我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年纪轻轻便身入染缸,将来难保不生别的念头,因此岳父才安排你我联姻,一方面为了稳固我的心性,另一方面也为了就近看管。等你生下子嗣,皇上和岳父对我就放心多了。”
说来说去,姻亲血脉的结盟要比利益结盟可靠多了。
“但这并不意味岳父有意牺牲你的幸福——”
他突然温柔一笑。“岳父为了确保我将来能为皇上所用,从我年少时就密切注意我。有很长一段时光,他经常隐密地与我见面,讲解法家王霸之术。他常说,在朝廷里,只靠正直是办不了事的,为了避免我重蹈先祖的覆辙,得先好好栽培一番。比起皇上,岳父对我更为信任,此次联姻,也是岳父首先提起的。”想当初为了哄他答应,可是将自家女儿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将她捧上天呢!
如今回头一想,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岳父认为璇翎是足以与他匹配、适合他的女人了。
她原是出身名门的小姐,而他,别说是收受贿赂、出入欢场了。更多更黑更脏的事都干过,打一开始,他就是抹了满脸脏污、在声色酒肉中踏入官场的,为了吸纳赵左相身边的势力,他不得不为。
他知道不知情的她看不惯自己的作为,但又对他爱恨交织,忍耐他种种行径。
她比他想像中聪慧,行事谨慎、沉默寡言,耳倾听、目如炬,了悟甚多却不多嘴。
她是不会为他带来麻烦,甚至必要时能成为他支柱的坚毅女子,看她甘愿为她爹爹做的,不就很清楚了?
“将来,会有更多教你看不顺眼的事……”他平心注视她的脸。“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可以相信我吗?”他漆黑的眸光霎时凝重,神情端正严肃。
这张脸真是颠倒众生,真是好看。
璇翎痴痴望着他。他的话宛如在最深最沉的夜里,点燃了一把焰火,温暖了她,照亮她一直苦涩的心房。
原来她的丈夫,并非她以为的卑劣之徒,原来她的爹爹,也不是只着眼于自己的目的,全然不顾她的死活,硬将她许配给他,爹爹曾要娘亲转告她:“外头的闲言闲语,当不得真。”她以为那只是安慰她罢了,原来,爹爹所言全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