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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寐良妻  第4页    作者:苏曼茵

  史璇翎低垂脸庞,沉静的姿态看不出神色如何。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呵,快去吧,我不会吃了她的。”绮南雁挤眉弄眼地呵呵直笑。

  令狐雅鄘抿着嘴不发一语,才转身,便听见绮南雁朝史璇翎笑说:“嫂夫人,听说你是孪生女,令妹想必跟你一样貌美喽?”

  他背脊一凉,回眸狠瞪,却见史璇翎正不知所措地瞅着绮南雁,不晓得如何回答。

  一时间,他刚踏出去的脚步忽然迟疑起来……难道就放着她与南雁共处吗?是他的妻,怎能与其他男子……他胸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快,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史璇翎迎上他异样的目光,雪白双颊霎时浮上一抹极淡极淡的浅红。他一愣,两人便不由自主地同时错开了视线。

  绮南雁瞥见令狐雅鄘骤变的脸色,只好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

  “哈哈,见笑、见笑了。”开开玩笑嘛,何必认真?啧,还以为他对即将过门的妻子没啥感情……

  令狐雅鄘硬着头皮来到新房外,一叩门,丫头便堆满笑脸迎出来。

  “新郎官总算来了,来来来——”

  吉祥婆早就备妥东西了,一见新郎进门便执起托盘,里面装满枣、栗子、桂圆、花生等。她抓起这些果子撒向寝帐,口中吟诵:“撒个枣、领个小,撒个栗、领个妮,一把栗子,一把枣,小的跟着大的跑。”

  丫头悄声在新郎官耳边解释,枣子谐音“早子”,栗子谐音“利于”或“妮子”,三生意味着花花搭搭生,如此既生男又养女,合在一起,就是早得贵子,儿女双全。

  “可以了吧?”令狐雅鄘冷着脸站着。

  吉祥婆没理会,又亲手为新人铺床,嘴巴直念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等等的吉祥话,之后请新郎为新娘掀盖头,名为“脱缨”。完结后,丫头便拿来两只酒杯,中间系着红线,请新郎、新娘饮合卺酒,饮后将酒杯掷入床下。

  “大吉、大吉!”吉祥婆弯腰看到酒杯一仰一合,便笑说:“天履地载,男俯女仰,阴阳和谐,婚姻美满!”最后再请两位新人坐到床帐里,取出一把新郎预先剪下的头发,缠在新娘的头发上,说这叫做“结髻”,也就是结发的意思。

  令狐雅鄘漠然的神色看在丫头、嬷嬷眼里,仿佛只是新郎的尴尬腼腆,没人当真理会。

  “好好,仪式圆满,百年好合——”吉祥婆完成任务,丫头们全笑得合不拢嘴。

  新房里、暖帐中,真是一团喜气。

  隔着窗,史璇翎不觉地看得痴了。

  那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皆如梦幻泡影般,不再属于她了……

  从此,她便是令狐雅鄘的妻子。

  一个连拜堂都不曾亲自参与的妻子。

  眼前忽然变得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偏偏寒风又起,吹得她浑身哆嗦。她拉拢了披风,伸手抚着心口,总觉得这儿空荡荡的,好似缺了一块。

  真奇怪,她何必介怀呢?

  又不是对新郎官怀抱什么情愫,也不是多么期盼这门亲事。这一切只是形式礼俗而已,没有就没有,错过就罢了,为什么……她心头仍觉得苦涩?

  为什么感到不是滋味,好像被抢走玩具的孩子一样呢?

  待闲杂人等纷纷离开,房门重新合上,绮南雁便叹了口气,尽可能温柔地搀起她手臂。

  “好了,咱们进去吧!”看她这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害他心情也跟着沉重。

  唉,好端端的婚事,怎会搞得如此荒唐?

  令狐雅鄘一开门便迎上史璇翎。她身子摇摇欲坠,孱弱疲软地倚在门边,一张脸只有眼眶是红的。

  绮南雁站在她身后,伸长脖子往新房一探。“里头那个怎么办?”

  “你送她走。”令狐雅鄘视线落在史璇翎身上,目不转睛。“放了她表哥,让他们从后门回去。”

  “好。”绮南雁闻言便大步跨进新房,里头的假新娘早已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史璇莹张口结舌地望着姐姐,眼前却迎上一张不怀好意的飞扬笑颜。

  “嘿嘿嘿,真不好意思,东窗事发喽……”绮南雁摩拳擦掌,首先摘掉她头上的凤冠,接着是她脖子上的玉坠。“我会温柔点儿,你乖。嗯?”

  “你住手——”史璇莹怒瞪着他不规矩的双手,急得哇哇大叫:“你是谁?还不快给我住手!”

  “啊,总不能让你穿婚袍回去,给不知情的家伙瞧见了,还以为我抱着新娘私奔……”绮南雁嘴巴陪笑,实则根本懒得理她。

  看,是谁把她姐姐的婚事弄得乌烟瘴气!连他这种不解风情的家伙都忍不住同情,说来说去,这蛮丫头实在该好好教训一顿!

  要是没人敢惹她,不要紧,他来!

  璇莹顿时急哭了,绮南雁翻翻白眼,又道:“别哭啦,又不是故意占你便宜,倘若你姐姐有余力,本该由她帮你,偏偏她气虚体弱……你不也瞧见了?只有劳烦你忍忍,脱你衣服,又不能摸,我也委屈得紧……”才须臾工夫,他便把她浑身行头剥个精光,只留下身上的雪白单衣。

  外头还飘着雪,真该冻她一顿,让她好好尝尝那种滋味,可惜她姐姐看起来心肠很软,见了恐怕不高兴。他只好脱下自己的雪衣,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扛在肩上。

  “走喽!”他回头打声招呼,便要离去。

  “姐……”璇莹被甩得天旋地转,急着想看看姐姐,偏偏这家伙力大无穷,手脚又快得要命,她才发出呼喊,整个人已消失在门外。

  “他做事稳当,你尽管放心。”令狐雅鄘安抚道:“你表哥就在园子里,马上就能接手了。”

  璇翎目送着妹妹越来越远,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幸好,总算还来得及。没让她闯出大祸,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地上一片狼借,绮南雁从璇莹身上取下的凤冠霞帔、婚袍饰品,全是随手乱扔。望着那些原本该穿戴在她身上的行头,璇翎鼻头忽然没来由地发酸,眼泪便扑簌簌地掉下来。

  真的好奇怪,明明她又不是多么深爱这个男人,而璇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她着想,并无恶意,她何必……何必如此惆怅呢?

  雅鄘忽将她横抱起来,来到床前,再小心翼翼地放下。

  他为她解下披风,又为她脱除鞋袜,像对待一只珍贵的娃娃似的。她垂首任他摆布,看着他为她覆上锦被,坐在她身边,从她身后抱着她。

  她……又想哭了,再怎么竭力忍耐也没用,那压抑的哭意反而更加凄凉。

  幸而他什么也没说,仿佛理解她的心情似的,就这么静静守在她身旁,默默陪着她难过。

  真没想到,他竟是今晚唯一带给她温暖的、她唯一倚靠的对象。她原以为、原以为……

  之前,她从表哥们那儿听过太多他的事了,他是个任性妄为的绒袴子弟、流连花丛的风流种,他根本不是个东西,连科举也不是凭实力考上的。

  可如今,她却厚着脸皮,难以遏抑地投入他怀里,尽情将所有委屈全都宣泄出来。她真的好累、好倦、好生气又好不甘心啊……

  更深人静,新房红烛仍摇曳着。

  令狐雅鄘望着窗外飘落的白雪,一阵叹息。

  他知道她在窗外看着,就是知道,才如此心神下宁。

  自己并非对她心存爱慕,亦非什么多情善感之人,只不过,人心毕竟是肉做的,此刻怀里的可是自己的妻子。

  大婚之日,被妹妹下了迷药,深夜在雪地里受冻,紧张害怕之余,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她肯定累坏了吧!

  璇翎伏在他怀里,哭着哭着,抽噎渐微,总算倦极睡去。

  令狐雅鄘不禁叹息一声。

  此时此刻,女人柔软馥郁的娇躯正熨贴在他身上,长长的秀发恣意披散着。

  他试着抽出一只手,穿过她乌亮的发瀑,轻轻撩开贴在她脸上的发丝。发丝下,只见她优雅的侧脸正宁静安详地贴着他胸膛,原本苍白如雪的脸颊,经过一场哭泣,反倒晕成淡淡的浅红。

  他仔细端详,视线渐次上移,而后凝住不动。

  她眼睫还湿润着,那蓄满了泪意的眼眶、楚楚动人的模样,教他看得心烦意乱,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原本他要的很简单,只是一个温婉柔顺的姑娘,一个不需他操心、聪慧、懂事、安分守己的女人。

  没料到她一出现,却教一切意外复杂了起来。

  偏偏他没有多少心力能放在她身上,日后能给她的,也只是极有限的时间、极有限的关注……

  只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妹妹闯了这样的祸,她却临危不乱,甚至及时将错误导正。在花园里盘问她时,即使孱弱不堪,却不慌乱,随后的应答举措句句妥贴,显示她教养极好,确实是个聪慧冷静的女子。

  她忽然动了动,打乱他的思绪。

  柔软娇躯陡然滑落,似要从他身上离开,他立刻围拢双臂,牢牢圈着她腰际,将她扯回自己身边。她的唇碰到他臂膀,发出一阵微弱嘤咛。

  令狐雅鄘的目光落在她微启的唇办上,呼吸顿时紊乱起来。

  她实在生得太美,美在气韵不同于俗。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她的模样——尽管在此之前,他对妻子到底应该具备什模样,可说是什么念头也没有,但从见到她开始,脑海中所有模糊不清的画面顿时变得真实。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有些什么嗜好?平常爱吃什么、爱做什么?身子不这么虚弱时,可是个常笑爱笑的姑娘?

  她主动回到这里,换回了自己的妹妹,日后,就能真心做他的妻子,与他相偕白首吗?

  他低头瞧她。总觉她身上有股难捉摸的韵味,不易亲近,却教人一见难忘。

  可无论情愿与否,她已嫁给他,就是他的妻。

  思量至此,他展开手心,盯着自己从小姨子那儿抢回来的一小撮头发,接着,便从璇翎耳畔勾起一缕乌丝,悄悄将它系上。

  第3章(1)

  睁开眼,瞧见的便是一堵陌生的胸膛,她俯身其上,耳畔隐约听见心跳。

  “啊——”璇翎惊骇地翻坐起身,披在身上的被褥顿时滑落。

  倚坐在床头边,抵着床柱仰睡的男人也同时惊醒。

  “你醒了?”令狐雅鄘伸手揉揉眼,惺忪地看她,低头忍下一个呵欠。

  她赶紧退廾,蜷缩在床边一隅,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昨晚天黑雾浓,她身上残余的药力未退,加上太疲倦也太紧张,坦白说。她只确定他有双好看又慑人的眼眸,其余都是模模糊糊的。

  如今雪停了,冬阳穿透窗,照映在他脸上。

  她的夫君,正如她猜想的一般年轻。

  元哲表哥形容他“模样就像个多情种”,她还以为是个涂脂搽粉的白面书生,结果却非如此。

  他比她想像中高大,姿态闲雅,肤色略深,五官英俊逸美,却隐隐流露出刚毅之气,那双炯亮深幽的眼瞳迷离流转,仿佛看不出心思……她心头蓦地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又被揪得紧紧的。

  令狐雅鄘揉揉自己的腿,便起身舒展四肢。

  都怪自己昨晚抱了她整夜,也看了她整夜,天微亮才小歇一会儿,弄得浑身酸疼。

  她随后跟着下床,匆匆套上绣鞋,首先就要收拾昨晚散落一地的衣服、首饰。

  令狐雅鄘瞥了她一眼,上前托起她手臂。

  “别收了,去梳洗吧!”

  “散着这些让人瞧见了不好。”

  璇翎试图挣脱他的手,令狐雅鄘却道:“我知道,我来收。”

  说完,便拉着她到镜台前,按着她双肩让她坐下,自个儿则转身背对着她,将散落一地的物品捡拾起来,分类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案,和一双喜字红烛摆在一块儿。

  他是否怕她低头收拾,目睹那些妆样饰品,又要伤心难过了?

  璇翎心神不宁地梳着头发,一边悄悄凝望铜镜里倒映出丈夫的背影,心湖不期然地漾起一阵涟漪,暖意流过心底。

  不多时,丫头送来梳洗用水,没察觉什么异样,笑盈盈地打过招呼便退下。

  打点完毕,令狐雅鄘领着她前去向长辈问安。

  令狐家一脉单传,人下凋零,现仅余婆婆与奶奶两位。两位老人家见她文雅端庄、面貌清秀,都十分满意,闲叙了几句,生怕她昨天进门时累坏了,便催促她回去好好休息。

  正如娘亲说的那样,她们都是和蔼心慈的好人。

  “你待会儿要做什么?”令狐雅鄘陪在她身边,突然开口问。

  “送来的嫁妆还未整理,呃……”话到一半,史璇翎便收住嘴巴,屏息望着令狐雅鄘从她头上取下一小片枯叶。

  微微晕红霎时染上脸庞,她往旁边一站,垂眸不语。

  令狐雅鄘若有所思地瞅着她,唇角不禁微扬。

  真动人,此番生涩害羞的模样,真可谓“闭月羞花”,只可惜他有事在身……

  “知道了,你忙吧,我有事出门一趟。”冲着她浅浅一笑,令狐雅鄘这便转身离去。

  雅鄘离去后,几个丫头帮忙打开封箱的陪嫁物品,细细收拾妥当,最后轮到一个最大最重的木箱,大伙儿纷纷围凑过来,待璇翎剪开封条,打开木箱,丫头们下禁失望地哀叫一声。“全是书啊!”

  “书不好吗?”

  璇翎无辜失笑,她可从没说过里头藏着什么宝贝啊!

  “不是不好,是府里已经够多了。”其中一名丫头笑说:“新夫人还没去过咱们的书斋吧?咱们过世的老爷乃是鼎鼎有名的大儒,祖父还是状元,书斋里藏书齐全、应有尽有,夫人尽可过去瞧瞧。”

  “是吗?”璇翎扬起笑颜,仍旧吩咐丫头把书箱摆好,里面的书就不必搬出来了。闺中阅读有闺中的乐趣,和在书斋的气氛不同,房里摆着一套,要读便取,这才便利。

  但丫头们的话,确实勾起了她的好奇。

  不知令狐家的收藏,比起她娘家爹爹的书房如何呢?琐事完结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吩咐丫头领她到书房去,屏退左右,独自关在书房里。

  像个好奇的孩子发现了宝藏,她兴冲冲地东摸西瞧,偶尔发现几本读过的书便捧起来翻翻,发现分类错了,便把书本抽出来,归还到正确的位置上,无限满足涌上心头。

  嫁了人、离子家,心情多少是忐忑的。醒来睁开眼,眼见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唯有站在书海中,见了旧书如见老友,有种异地重逢的欢喜。

  有这块消磨时光的好地方,往后就不愁了。她脸上浮起一抹微笑,更往层层书柜中走去——

  孰科,门板忽然咿呀开启,外头响起一阵宏亮略尖的男声。

  “果然是右相大人的女儿——新郎官,你作了很冒险的决定啊!”

  “冒险?怎么说呢?”

  “您不知道左相大人和右相大人的关系吗?您与史家结了亲,左相大人定会在心中记上一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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