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难道他真是精神异常,大白天撞鬼了吗?否则这几日怎么总是见到那女人在他眼里飘来荡去……
这没道理,她明明已经离开了,他怎么可能会看到她?
没错,他一定是因为最近忙着赶案子,用眼过度,才会看花了眼!
崔世拓加重油门,甩开那一切影响他的幻觉……
***
当晚回家的路上,崔世拓又看到同一幕影像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忍无可忍地想冲出大门,打算看清那该死的幻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在临出门前突然改变主意,直觉地转往屋子的后门,由后头绕到屋前的路口……
月光下,一个刻意压低姿势的黑影躲在围墙边的转弯处,利用石墙作掩护,弯腰抬高屁股,探出半个身子往另一边探头探脑……
“真的是你!”崔世拓眸光骤聚,面色如铁,光凭那穿着俗气大花裙的半身背影就认出对方的身分,正是那个害他误以为自己得了精神病的始作俑者!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他的幻觉,而是这女人真的鬼鬼祟祟地“埋伏”在他家附近……
丁花梨一听到背后那道冷森的声音,不必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于是不假思索地拔腿落跑——
“站住!”他怒声一吼,威震八方。
不仅丁花梨立刻暂停动作,连路边散步的狗、倒垃圾的欧巴桑、路边散步的狗、骑自行车的阿伯也全都跟着定格,大伙一致转头看着他。
他的长腿跨前三步就来到她身后,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将人扳正——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瞪眼盯着她,不敢置信这颗土包子居然还在他家附近滚来滚去!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出现在你眼前的,请你不要报警抓我。”眼见逃不了,她马上开口求饶,请他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把她关到警察局去,她真的已经有尽量遵照他的话躲开他,不出现在他眼前了。
见她一脸害怕,他才想到自己曾经威胁过要将她扭送警局的事。
“你留在这里到底想干么?”他厉声质问,不明白这女人既然晓得害怕,干么还不听劝,成天在他家附近打转,弄得他差点精神分裂,真要怀疑自己活见鬼!
“我……我想……说不定舅舅他……说不定……”望着他那脸凶神恶煞的神情,她实在不得不结巴,因为她有预感他会生气……
“你还在指望他们会回来找你?!”黑眸一凛,低蹙的眉下凝聚一股压不住的怒意,他真没想到这女人还在痴心妄想那个骗走她财产的混蛋舅舅会回来找她,和她一家团圆。
看来精神异常、产生幻觉的人是她才对!
“……”她皱着脸,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着头,默认了自己的确还对失去联络的亲人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因为她始终相信人性本善,血浓于水。即使舅舅带着那些钱不告而别,那也是因为他被钱逼急了才会一时财迷心窍,做出错误的判断,等他良心发现——
“我看你真是蠢到没药医了,你这颗头是装饰品吗?”他指着她那颗不中用的脑袋大骂,对她善良过头的天真感到恼火,觉得她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也得为自己被骗负上一半责任。
“不是,我……”她想告诉他这并不是个未经思考的决定,她有想过……
“你就是!快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他不想再看到这颗不听劝的土包子,反正她高兴被骗是她的自由,只要别来碍他的眼就行了。
震耳欲聋的吼声擦过她薄弱的耳壳,那打雷般的音量让旁边的一排人都不约而同地缩了下脖子。
“汪、汪。”连路边的小狗都低低地吠了两声,抗议崔世拓高分贝的怒吼。
不过雷声一停,丁花梨又开口哀求——
“拜托你不要赶我走,我保证我不会打扰到你,你就当我是空气,当我不存在好了。”她晓得自己躲人的技术不够高明,只好求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她当成透明人看待。
她不能离开这里,真的不行……
“再不走我真的要报警了。”他像尊铁石心肠的雕像,面无表情的脸上只蒙着一层怒气,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傻得太过头了。
“不要!拜托你不要赶我走,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双手合十,清秀的脸庞同时打上好几道悲惨又愁苦的阴影,只差没跪下来跟他磕头。
“呜……为了搬来这里住,我已经把乡下的房子、土地全都卖了,现在你说那些钱拿不回来,我、我……我该怎么办……呜呜……”她鼻头一酸,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这里是她唯一可能遇得到舅舅的地方,除了这里,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目前还能上哪去。
“那个小姐怎么哭成这样?”一名路过的妇人见到年轻女孩在路上哭哭啼啼的,好奇地停下步伐向旁人探问。
“好像是钱被骗光了。”有人说。
“应该是感情纠纷啦!”有人持不同意见。
几个围观的路人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对着眼前一对男女指指点点,像在观赏洒狗血的实境秀一样。
这时,崔世拓仿佛才突然发现四周有人存在,而且正揣测着一些荒唐的可能,替他们冠上一些莫须有的关系——
“不是那样的。”他连忙澄清两人的关系,不想和这颗土包子扯上任何关联,恶声恶气地叫她别再做些惹人误会的举动。“欸,别哭了。”
“求求你让我留下来,除了这里,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哇啊……”她眼里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一心只想求他让她留下,于是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声泪俱下地哭得更加凄楚。
“原来是人财两失。”又有人推论道。
这次没人反驳,众路人们满脸同情地看着那个哭到泣不成声的可怜女子,一致赞同地点点头。
“看那男的长得人模人样,居然骗财骗色,还把人家赶出来……”
“这就叫做人面兽心。”几个欧巴桑全都用斥责的眼神瞪着崔世拓。
“真是夭寿,丢光我们男人的脸。”在场唯一的阿伯也摇头叹气。
“汪汪。”连狗也对他表示唾弃,名副其实的“狗眼看人低”。
突然成为众矢之的,崔世拓背脊一阵寒,没想到自己的名声就要毁在一个蠢女人手上……
“快给我闭嘴,不然大家都会以为我是那个骗你的混蛋。”他咬牙警告她冷静一点。她不怕丢脸,他可还要做人呢!
丁花梨泪眼汪汪地望着他,随着身边愈来愈大声的“耳语”,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能会造成他的困扰。
她不能害他!
“大家不要误会,他不是坏人,他没有骗走我的钱,他……他是个好人……”她含着泪向众人解释,梨花带雨的模样却更招人同情。
“你们看,他还恐吓那个女人不准声张。”
“真是个大坏蛋,我们社区怎么有这种人……”
“汪汪汪……”
崔世拓额上青筋浮动,对她把事情搞砸的功力感到由衷的佩服。
很、好,他相信在她哭丧着脸、楚楚可怜的说服之下,他现在已经完全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了。
他眯眼看着那些快用口水把他淹死的路人,感觉此地不宜久留——
“你过来。”
第3章(1)
偌大的客厅里,丁花梨捧着水杯,双膝并拢,背部挺直地坐在进口沙发上,看着崔世拓从进门后就在她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不时用一双严厉的眼神扫向她——
“你家里除了外婆和舅舅就没有别人了吗?”他抓抓头,心烦地对她大吼。
“对。”她的父母过世得早,从小就只有外婆和她相依为命。
“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他不死心地追问,心想她至少也有一、两个亲朋好友可以投靠吧。
“没有。”她不是没有朋友,只是不想给别人造成困扰,给别人添麻烦,更何况如果她朋友知道了她的遭遇,就好像定了她舅舅的罪行一样。
虽然目前看起来她真的像被抛弃了,但她还是不想舅舅被那些认识他的人当成坏人看待,还想相信舅舅不是个那么狠心的人。
“那你这两晚都睡在哪里?”看她的外表还算干净整齐,也不像流落街头的样子。
“大前天在便利商店里待了一夜,隔天在前面的大楼陪管理室的伯伯值班聊天,昨天就到公园前那家早餐店里帮了一下忙。那几位阿姨人很好,不但送我到期的牛奶和面包,又借我地方洗澡……”她絮絮叨叨地向他述说这三天的遭遇,还遇到一些很有人情味的人,一毛钱都没花上。
原本她的生活就过得朴实,吃、住都很简单,因此这几天除了心情有点低落以外,倒是没有什么适应上的问题,她很随遇而安的。
“你都不用睡觉吗?”他讽刺地问,听她晚上的行程可比他白天还要忙啊!
可恶,她不好好找个地方落脚,去陪管理员聊什么天!还帮人家卖早餐咧,小心被别人拐去卖了都不知道……
他不是才告诫过她不可以轻易相信陌生人吗?她是左耳进右耳出,非要被人拐去卖了才学乖是不是!
“我都有小睡一下啦。”她浅浅地微笑,仿佛把他的话当成一种善意的关心,所以亲切回应。
“所以你以后就打算在这附近流浪喽?”见她笑得一副没大脑的样子,他便不自觉地火气上升,心想这女人该不会打算日后都要像这样在他家附近飘飘荡荡吧?
她这分明是在过流浪汉的生活!
“不是,我会去找工作赚钱,租房子……”她告诉他自己不是漫无目的地过日子,只是一时间房子和工作都还没着落,所以就先过得一天算一天,毕竟她来这都市人生地不熟的……
“你就是不肯清醒就对了!”他觉得她简直执迷不悟,智商低得难以沟通,怎么都听不懂别人的好言相劝,更不懂自己怎么好像愈来愈关心起她的事来了。
“我只是想等等看。”她不是不肯面对现实,只是不愿把唯一的亲人想得那么坏,乐观的她总是习惯以光明的面向去看待所见的每样人事物,即使可能被伤害,她还是不想轻易地对人失去信心,产生怀疑。
崔世拓看着这个外表又俗又呆的女人,不明白她怎么能在惨遭亲人背叛后还不对人性失望,甚至一句埋怨都没有?
那张清秀脸蛋上还留着哭过的痕迹,但却看不出半点愤愤不平的情绪,澄澈的眼睛依旧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仿佛她不是被骗光一切、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但莫名地,他却反而对这样坚强不受挫的她感到同情与怜悯……
“为什么不收我的钱?”原本他以为她还有能力安顿好自己,但如今听来并非如此,而她也不像是个会为了骨气而逞强的人。
“那不是我的钱,我不能拿。”这是很基本的道理,所以他的好意她只能心领了。
“真希望你那个舅舅也像你这样清高。”他讥讽地扬扬唇,尽管心里还挺欣赏她的正直,却又矛盾地希望她应该学着卑鄙一点,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看着这颗涉世未深的土包子,崔世拓突然觉得她像只误闯丛林的小白兔,单纯、善良又诚实……这些特质实在不太适合在这个功利又现实的社会里生存。
而他这只在丛林里打滚已久,习惯算计与狡狯的动物,竟然反常地对她起了保护弱小的恻隐之心,瞬间佛心泛滥……
“二楼有间空房,你就先住那里吧。”
丁花梨睁大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你……要让我住在这里?”这么漂亮的房子?住在他的房子里?
这和刚才被厉声驱逐的境遇实在落差太大了!顿时令她感觉很不踏实。
“只是暂时而已,等你一找到房子,就立刻给我滚出去。”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可怜这女人笨到不知道自己有多惨、多蠢,还自不量力地想在这里生活下去,所以才大发慈悲地收留她一阵子。
况且让她住在屋子里总比她成天“阴魂不散”地在他家附近徘徊好多了,否则万一这社区传出闹鬼的传闻,他的房价可是会下跌的。
“……”她双唇微颤地望着他。
“干么?”她干么又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她放下水杯,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对他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她抹去眼底感动的水光,开始觉得他可能是她生命中的贵人,总是在她需要时给予她协助。
看着她差点感激涕零的表情,他浓眉一敛,眸光略沉,跨近一步端详她那张全然信任的天真脸孔……
“我是好人?”他扬唇冷嗤,像是听到一个十分新鲜的词汇,却又不屑被人这么形容。
“对。”她毫不迟疑地回答。
“随便答应住进一个男人家里,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对你意图不轨?”俊挺的面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他以指背划过她秀净的脸颊,意外地感受到一片超乎他所料想的柔嫩触感,没想到这个笨蛋的脸摸起来真像颗蛋似地光滑。
他手一翻转,改以指尖触碰那片细致的肌肤,发现她的双颊上还有几颗可爱的小雀斑,使人感觉她格外质朴自然,不带一点人工粉饰的秀丽……
“你会吗?”她眨着一双灵气的眼,表情纯真又带点疑惑地问他。
“笨蛋!我会也不会告诉你,难道你看过坏人干坏事前会先向人报备的吗?”他倏然收手,除了讶异自己一时忘情的举动,更气她如此没有危机意识的反应,仿佛对任何人都没有戒心。
若他真要对她干什么坏事,在这孤男寡女的屋里,她恐怕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还在那里问什么傻问题。
“喔……那怎么办?”她被吼得有些晕,觉得他的雷吼来得一点征兆都没有,才真的教人防不胜防,好险她有练过。
以前去养老院做义工的时候,也遇过几个因为重听而嗓门很大的欧吉桑……
“什么怎么办!这种事当然要靠你自己用大脑判断,不是来问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刻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牌子挂在她脖子上,才能提醒她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前几天她在街上流浪没遇上坏人算她好运,但万一遇上一次居心不良的人,就足够让她后悔莫及,抱憾终生了。
“是,我知道了。”她点头,微微一笑,明白他是在教她,为她好。
“你的表情一点都不像知道的样子。”他嘴角不住地抽动,看她那脸天然呆的笑容,根本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