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衣着整齐,但她的神情惊慌极了,像是将什么赶紧丢给纪奉八,他一个箭步向前,握住了纪奉八的手。
“你不要看!”林黛玉往前扑去,手捣着纪奉八的手,随即哀叫了声。
贾宝玉赶紧拉开她的手一瞧,就见她的掌心刺着一根针,而针下有线,线的那头……
“那是什么?”
林黛玉又气又恼,纪奉八则是忍遏不住地放声大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贾宝玉沉声问着。
“二少奶奶,你还是一字一句跟二爷解释清楚吧。”纪奉八忍不住翻腾的笑意,不住地自唇畔逸出笑声。
林黛玉悻悻然地取回锦囊。“就叫你不要看,你偏要看!”
“我为何不能看,这到底是什么?”
林黛玉火大地将几近完成的锦囊丢到他脸上,压根不管针是不是会扎到他。“锦囊啦,你是眼残了看不出来吗?!”
“……锦囊?近来时兴这种形状的锦囊?”说是锦囊嘛,不方不圆,形状有些古怪,更教人错愕的是上头的绣工,远比刚学女红的小丫头还差劲,跑针走线不说,连是什么图腾都看不出来。
林黛玉十分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对,近来正时兴,从我开始时兴,你开心了没?!”
混蛋东西,也不想想为了绣这个破锦囊,她扎得十根指头都是伤,还敢嫌!再嫌,她一样送给他,让他戴出去丢脸。
“我为何要开心?这锦囊到底是……”
“你耳背听不懂是不是?这锦囊是我做的,我要送你的,等你中举人要送给你的大礼,你给我收下!”她不干了,不绣了,横竖他已经嫌弃得要命。
贾宝玉直瞪着手中的锦囊,比对自己身上的。“我身上这个是谁做的?”
“雪雁!”她恼羞成怒地低吼道。
就是因为贴在他心上的锦囊是雪雁做的,她才想要手制一个,把雪雁的换下。
“雪雁,所以你不会女红?”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对啦,我的女红都是雪雁代替我做的,横竖我只管吃,我说过了。”她就是个吃货,品尝美食才是她的专业。
“那你为什么又突然……”
“总不能让雪雁做的锦囊老贴着你心口吧!”还问?白目耶!
贾宝玉恍然大悟。换言之,她亲制锦囊是为了要替代他身上这个,这分明是她的占有欲作祟了,教他不禁笑咧了嘴,不过——
“就算如此,我说过了,你不该让奉八进你的房,你为何老是说不听?”
“我有什么法子?我总该有个范本,贾环那小气鬼死活不借我,而纪大哥刚好得闲,除了将锦囊借我,我还可以边绣边问菜单嘛。”林黛玉狠狠白了他一眼。“我也不能去跟三春她们借,这一借我就露馅了。雪雁教了我两天就翻脸不肯教我,直说我没慧根……简直是反了她。”
所以前一阵子他被挡在门外,为的就是这桩?“可是你刚刚在房里,奉八说什么又含又舔,什么进去了……”
“我在穿线,怎么穿都穿不过,纪大哥说把线头舔湿啊,不然怎么穿?”不然咧,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贾宝玉听着纪奉八的笑声,凉凉望去,难得见他笑得忘形,教他合理怀疑纪奉八分明早知道他人就在门外,才故意说些暧昧不清的话。
这小子……
“你干么瞪纪大哥?”她不解的问。
“颦颦,为了保护你,就算是天地不容之事,我也会毫不迟疑地做。”那家伙做得到的事,他全都办得到!
面对他没头没尾蹦出这句话,她要是真听得懂,她就跟他姓。
“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横竖这东西是你的了,把雪雁做的锦囊还我。”
“这当然是我的,但你好歹收个线吧,要不怎么戴在身上?”
林黛玉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线,拉了拉线头,又扯了扯上头的络子,就见他已经把身上的锦囊取下,一副准备要将她的锦囊戴上的样子。
“你真的要戴?”
“放心,搁在衣服里没人瞧见。”他大大方方地收到衣衫底下。
“嫌丢脸就不要戴。”说那什么话,分明是蓄意引人动杀机。
“我不怕丢脸,是怕你丢脸。”
林黛玉直瞪着他,纪奉八的大笑声再次响起,两人有志一同地望向他,他正要开口,瞥见门外的人时,脸色一变,立刻垂手缩到角落。
“宝玉,这头挺热闹的。”北静王水溶噙着温文尔雅的笑,就站在门边。
“王爷。”贾宝玉喊了声,赶忙拉着林黛玉行礼。“颦颦,这位是北静王爷。”
“见过王爷。”林黛玉朝他欠了欠身。
“免礼免礼,都是自己人。”水溶噙着玩味的笑打量着林黛玉。“果真是个标致的小姑娘,你俩站在一块,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般配得紧。”
“谢王爷盛赞。”贾宝玉走到他身侧。“只是王爷怎会找来这儿?”
“是你贾家大房的嫂子,差了小厮带我过来,说是你俩似有争吵,而那小厮领我到怡红院正厅后就消失,我就自个儿摸索,循着声音走来瞧瞧。”
贾宝玉想通,幸好误会早已解开,要不真是要惹出笑话了。“凤二嫂恐是误会了,我和颦颦相处有时像小孩般玩闹,她不懂这是咱们之间的情趣。”
一旁的林黛玉一开始是摸不着头绪,但这连串对话听下来,大概也懂了七八分,只是没料到王熙凤竟也会跑来听壁脚,真是不可不防。
“你现在也懂得夫妻情趣了?”水溶不禁往他肩头一搭。“想当年你还那么小,长得可爱得紧,比个小姑娘还要标致,每每教我一见到你就忍不住将你搂进怀里,恨不得干脆把你抱回家呢。”
贾宝玉闻言,哈哈笑着。“那可要教王爷失望了。”
林黛玉面无表情地想:不会的,王爷肯定不会失望,瞧,人家那眉眼多认真,就不知道她家相公是在装蒜,还真是脑袋残了没发现。
就说嘛,什么样的交情可以让北静王爷出借厨子,甚至连府上戏班都能借来,还额外跟宫中调了宫伶。
“宝玉,这下咱们得把探春藏起来,要不让王爷撞见,说不准探春真会被他带回府去。”林黛玉呵呵笑说。
“探春?谁?”水溶颇有兴味地问。
“我的庶妹,她和我有六七分像。”正因为如此,府中庶女唯有探春得祖母疼爱几分。
“那我非瞧瞧不可。”
“那有什么问题,晚上就给王爷引见。”贾宝玉觉得站在林黛玉房里谈话实在不妥。
“王爷,倒不如先到花厅里坐坐,我让人备茶点。”
“也好。”水溶笑眯了眼。
“请。”
就在三人踏离房门,纪奉八略松口气时,贾宝玉却又回头道:“奉八,让雪雁弄点茶点过来。”
水溶闻言,跟着回头,蓦地瞪大眼,脱口道:“旭涛?!”话落同时,他已走到纪奉八面前。
贾宝玉和林黛玉不解的回头,正要解释时,水溶已经一把扯开纪奉八的衣襟,吓得林黛玉倒抽口气,直拉着贾宝玉的袖子。
天啊,王爷连她的纪大哥都不放过?
“真的是你,旭涛……”水溶直瞪着他胸口上的胎记,一把抱住他。“我的兄弟,我真没想到你还活在这世上。”
“……好久不见,水溶。”纪奉八漾着苦笑。
贾宝玉和林黛玉对看了眼,同样傻眼。
话说十二年前,当今皇上才刚登基,宫中内乱,贵庆亲王造反,自府中搜出大批兵械,因而落得满门抄斩的结果。
然而,贵庆亲王一对子女却遭人救出,安置在贾府里。
“你的意思是可卿是你的姊姊?”贾宝玉难以置信地问。
“正是,所以我才会前来报答贾府,尤其是二少奶奶,姊姊说是二少奶奶毫不畏惧地带她前往扬州,更是二爷奋不顾身地将她救出火场。”纪奉八,真实身分为贵庆亲王府世子朱旭涛。他缓缓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个清楚。“当年我和姊姊进了贾府,适巧小姐的母亲回贾府省亲,便听从老太太之命将我带往扬州,而将姊姊送进了宁国府。小姐的父亲极有远见,将我交给了纪爹,不让人知晓我身在何方,就只为避有朝一日的祸端,并在往后的书信中,告知已经将我丢弃,因而惹得老太太不满。”
贾宝玉不禁垂眸不语,反倒是林黛玉恍然大悟,算是明白为何当初她丧母进贾府时,贾母会冷漠以待。
而可卿被害与元妃有关……忖着,她不禁看了夫婿一眼,就见他脸色铁青,大概是和她想得差不多。
元妃进宫多年一直位居女史,突然被封妃,恐怕是她让贾府除去了可卿,因而获得皇宠。
“旭涛,皇上当初是听信谗言,真以为贵庆亲王造反,可事实上真正造反的是忠顺亲王,只是宫中密报泄露,让忠顺亲王将私藏的兵械运往贵庆亲王府,栽赃了贵庆亲王。”水溶神色哀痛地道:“当年我爹知晓此事,赶往贵庆亲王府时,贵庆亲王府已遭火焚毁,我以为你和可卿皆已亡故。”
“我和姊姊运气不错,有贵人相救。”
“如果有贵人相救,又怎会有人无故陷害可卿?”水溶诘问,和善的面容噙着令人慑然的冷肃。
贾宝玉缓缓抬眼。“王爷,是家姊——”
“宝玉,元春为求恩宠出卖可卿,这乍听合理,可你未曾想过,”水溶冷声打断他未竟的话。“十二年前,元春几岁?贾府藏匿皇室罪犯,一旦被查获,必定是满门抄斩,所以这事必定严密紧守,顶多是贾老太太和你父执辈知晓。”
“王爷的意思是,家姊不该知晓此事,但她却主谋了这事,意味着有人告知她……”贾宝玉沉吟着,思绪飞快转过后,低声问:“奉八,当年是谁将你带到贾府的?”
“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爹和贾老太爷是过命的交情,认定贾府绝不会出卖我和姊姊,而将我们带到贾府的人必定知晓此事。”
“那可卿会知道吗?”
“恐怕得问问。”
话到此,又静默下来。
林黛玉看着他们三个,一个个若有所思,脸色皆不佳,她不禁问:“这事有必要查吗?如果细查之后会危害纪大哥,我认为干脆就别查了,毕竟人活着才重要。”
“不,现在状况有所不同,皇上近来龙体有恙,就怕几个亲王府又蠢蠹欲动,而且近来皇上常忆起与他感情甚笃的贵庆亲王。”
“王爷,我说句难听的,君心难测,一时风一时雨,一会想念了把人找回来,一会猜忌了是不是又要把人杀一回?”林黛玉压根不相信一个耳根子软的皇帝能保有多少的兄弟情分。
“颦颦。”贾宝玉低斥了声,忙缓颊道:“王爷,颦颦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她不懂轻重,还请恕罪。”
“不碍事,我可以体谅她的想法,不过皇上自从登基以来,龙体一直有恙,御医曾说过,皇上是因为抑郁成疾,而我认为与贵庆亲王有关。”
“如果真是与贵庆亲王有关,元妃害可卿不得责备,反被封妃,皇上哪里念情了?”林黛玉轻声说着。
“颦颦!”
“我又没说错,真是念情,元妃岂可能胆大唆使家人害可卿?元妃必定是从某处得到消息,确定她这么做会让龙心大悦,才会放胆去做。而事实证明,皇上龙心大悦了才会封她为贤德妃嘛。”
第十三章 奉八的秘密(2)
贾宝玉头疼地站起身,想拉着她离开花厅,水溶却出声阻止。
“宝玉,尊夫人没说错,在外人眼中局势确实是如此,这十二年来皇上并没有放弃寻找旭涛姊弟,依律,寻回后以谋逆罪立斩或是流放边疆;依律,元春是建了功,确实该封妃,但皇上真的龙心大悦吗?如果真是龙心大悦,摘除了内心的疙瘩,为何皇上依然落寞,为何连入睡都恶梦连连,又为何御医会说皇上是抑郁成疾?元春封妃是三年前的事,而这三年来皇上凋零得太快、太快了!快得让各亲王府蠢蠹欲动。”
“王爷,皇上的状况如此差?”贾宝玉低声问着。
“心病,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在想,旭涛容貌极似贵庆亲王,要是能让皇上见见他,说不准——”
林黛玉睨了眼沉默不语的纪奉八。“可问题是,就如王爷所说,依律,贵庆亲王府造反,以谋逆论罪,满门抄斩,纪大哥要是到了皇上面前,还不是得要依律处斩,如此一来,救不了皇上的心病还要赔上纪大哥的命,那不是让皇上病上加病?”
“所以,眼前必须趁着近来各亲王府蠢动,循线找出忠顺亲王叛变的证据,再举证十二年前亦是忠顺亲王所为,还贵庆亲王清白,再将旭涛带进宫。”水溶沉吟了下,眉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趁着家祖母寿宴,我写封信送进宫,看家姊能否回府一趟,届时再问问她到底是谁给她这个消息。”
“宝玉,多谢你肯帮忙。”
“这是该做的,况且皇上要是有恙,天下即有大难,百姓难以安身。”贾宝玉难掩沉重地道:“而今天这事与贾府有关,不管是什么后果,贾府都必须承担。”
“二爷无须担心,假设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在皇上面前力保你与二少奶奶。”纪奉八笑了笑道。“但凡尽力便是,要是徒劳无功,也只能说是皇上必须为他所犯错误付出代价罢了。”
林黛玉直瞅着纪奉八,头一次发现他清朗的笑竟藏了抹恨。
是啊,他是受害者,但却成了加害者的救命灵药,说来真是讽刺。
林黛玉本想再听他们说些什么,但下人一个个找上门问事,她只能无奈地坐镇大局,指挥今晚的寿宴。
待宴席结束回房歇下,林黛玉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要散了一般,待雪雁帮她把妆和钗镮卸下,她就直接倒在床上不起了。
天啊!原来弄场寿宴竟也可以累成这样!她只负责指挥,还有嬷嬷和管家娘子帮着,竟还能累到想装死,虽说她讨厌王熙凤这个人,但她佩服她这般有手腕,可以将府里大小事拿捏得妥妥当当。
“二爷,二少奶奶已经歇下了。”
“我跟她说几句话而已。”
林黛玉费力地把脸从被子里抬起,贾宝玉已经走到床边。“累了吧?”
“我又不是铁打的,当然觉得累。”她的眼皮已经不受控制地阖上,如果他可以马上离开她的房间,她会非常感恩。
“我帮你捏捏,否则明儿个你会浑身酸痛。”瞧她今天少了大嫂帮衬,一整天像陀螺般地转不停,她这养得娇贵的身子明儿个可就难捱了。
“真的?”
她闭着眼,任由他的大手在她的背上游移,每按一处就教她酸麻得低吟出声,可一按过就觉得舒畅许多。但随着他的手往下而去,停在她的臀上,她微睁开眼。“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明儿个你还得去读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