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表弟,为何不行?”其实她更想说的是—— 关你屁事。不过因为她晚餐没吃饱,很觊觎他食盒里的东西,所以她忍住了。她已经闻到了芙蓉糕的味道,她刚刚只吃一块,那入口即化的美味,教她念念难忘。
贾宝玉哪里知道她心里在算计什么,余光瞥见贾环瞬间死白的脸,冷冷哼笑了声,心里取笑他也不掂掂自个儿的斤两,一个庶出又不学无术的家伙,也想要摘下颦颦这朵俏芙蓉。
“贾环,祖母已经带着女眷和南安太王妃等等诰命夫人到南园子看戏,你要是不跟着赵姨娘紧一点,出了什么糗,难看的不知道是谁。”贾宝玉满嘴讥诮地说着,瞧也不瞧他一眼。“可别又说错了戏名,胡诌了剧情,届时丢脸的可不只是她。”
去年时就闹过笑话,他不在意,但祖母非常介怀,觉得面上无光。要是再犯一次,他保证赵姨娘永远也别想出现在贾府的宴会上。
贾环闻言,狼狈地离开了。
贾宝玉拎着食盒走到林黛玉面前,沉声问:“如果他有,那我的呢?”
林黛玉本来想骂他不念半点兄弟情,却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
“锦囊。”他理所当然地伸出手。
如果她谁都给,自然该有他的一份。
面对他这般蛮横又霸道的行迳,林黛玉微扬起眉,巧笑倩兮地道:“没有。”
“……什么?”
“没有你的份。”她笑得恶意十足,不忘再捅他一刀。“我为何非得要给你?”
贾宝玉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不敢相信她竟这般待他。
“为什么?”他颤着声问。
“需要原因吗?”她装可爱反问。
“我待你不好吗?打你进府至今,我对你嘘寒问暖不间断,甚至有什么稀奇好玩的全都给你,只要是你想要的,只要你开口,我没有做不到的……可你却把给贾环那个没用的家伙锦囊,却什么也不给我!”他恼火极了,却不敢动她。
女孩子家多柔弱,是捧在手心疼的,他怎可能动粗?但对贾环的话,那就无须客气,该要怎么整死他,他多的是法子。
“我说宝二爷,是我要你待我好的吗?而我曾经开口跟你要过什么吗?喔,有,长寿包……我受惠甚多。”躺了大半年嘛,她想往后她再也不敢吃长寿包了。“是说只要我开口,没有你做不到……也是,毕竟你是贾府宝二爷,身分不同,有老太太罩着,有太太宠着,你要什么,会有什么得不到的?但那不是你用你的能力得到的,让你得到的是贾府之名,以及祖母和母亲的疼宠,你……才是那个不学无术又贪玩倦读的没用家伙。”
唉,她明天就要离开贾府了,趁着今天把话说开,至于食盒里的,有点可惜,晚一点再让雪雁去问问有没有没吃完的。
其实打她接到家书,就该启程回扬州了,但她硬是用要调养身子为由多待一段时日,为的就是外祖母寿辰,非要吃到这一摊寿宴美食不可,要不怎还会待在这儿与他废话。
贾宝玉脸色忽青忽白,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他长这么大,从未有人给过他半点难堪,谁对他不是追捧讨好,哪怕他犯了什么错,家人也不曾说过一句重话,可偏偏她……硬是将他说得这般不堪,可恼的是,他竟反驳不得!
“我不是不学无术,更不是贪玩倦读!”好半晌,他才强迫自己挤出虚弱的辩驳。“就算应举又如何?在朝为官又如何?贾府已经够显赫,不须要一个我锦上添花,再者我在外头走动,又不是成天玩乐,我是在各郡王府里交际,你怎能拿贾环那种东西跟我比较!他才是真正不学无术又贪玩倦读,甚至还斗鸡走狗的混蛋!”
林黛玉懒懒地倚在扶手上,似笑非笑地道:“真是不得了的宝二爷,贾府兴衰都端看你一人呢,就连小兰八岁考了秀才,家里人也不当一回事,原来是比不过宝二爷在外头走动。”
贾宝玉面上闪过一丝狼狈。“小兰考上秀才,我也替他开心,可咱们现在谈的是贾环不是兰儿!”
“也是,但就我所知,贾环不是倦读,而是外祖母不愿让他上族学,只因他在族学里的学业要比宝二爷好得太多,自然是不肯再让他上族学压过你的风头,这样一个孩子被困在家里,又用庶出的身分缚得他不得动弹,你要他能有何作为?”她嘴快,把这些年的不平全都说了出来,“因为是庶出,一点地位都没有,可对我而言,你是我的表哥,他是我的表弟,没有什么不同,硬要说不同,顶多就是在外祖母心里的地位不同罢了。”
想来她也是小心眼,心想要离开了,就挑在这当头刺他,可有什么办法,他自个送上门讨骂的,怪谁呢?况且她句句属实,压根没有加油添醋。
这府里的生杀大权全都掌握在贾母手上,除了贾宝玉,其他人想出头……怕是比登天还难。
“只要我肯用心,他什么也别想跟我比。”他辩驳得益发虚弱。“他不过是个庶出的,贱婢生的!”
他瞧不起贾环,是因为母亲和祖母对贾环视而不见,久而久之,他也跟着一鼻孔出气,压根没把贾环视作弟弟……可是祖母怎可能不让贾环上族学?分明是他贪玩不读书!
“贱婢生的就不是人吗?亏你待你那几个丫鬟像宝般地疼,怎么,你的丫鬟是人,你爹的丫鬟就不是人?你弟弟就不是人?换作有一天,你的丫鬟成了你的通房,替你生了孩子,那庶出的孩子你就不疼了?”要不是想保留体力好明天赶路,她真想跳起来毒打他一顿。
他就是天生欠打欠骂,被疼得无法无天,才会入不了她的眼!
贾宝玉呆住,只因他压根没想过这问题。
但—— “我不会有通房,我不收通房,我不会有庶出的孩子!”他想也没想地吼。他不想跟父亲一样有通房和姨娘,他如果要,只要一个妻就够了。
那个妻他想要的是……
“谁知道呢?横竖是不关我的事。”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宝二爷,我累了,你还是到园子里陪外祖母看戏吧。”
千万别继续待在这里,她很怕丫鬟找来,发现他在她这儿,导致她回家的日子漫长无期。
“你说,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待我好一点!”贾宝玉被她无所谓的口气给彻底激怒,一把攫住她的手,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放手。”她淡淡地道。
“你说!为何我这般讨好你,却比不上贾环!”就这口气,他是怎么也吞不下,不只是因为贾环庶出,更因为他霸占了在她心中理应属于他的位置!
“因为贾环可怜,因为贾环惹人怜爱,他只是为掩饰自卑而武装自己,在我眼里看来,他还有救,但是你……”不知道是打哪来的气力,她竟抽开了手,压根不管力道大得他踉跄跌坐在地。她缓缓起身,睥睨着他。“你狂妄自大,已经没有挽回和改变的余地,我一看你就讨厌……滚。”
贾宝玉怔怔地看着她笑容敛尽,眸底静静燃烧着怒火,花儿般娇美的容颜冷凛不容侵犯,烛火勾勒出她诡丽绝艳的丰采。
他该恼该气该转头就走,可偏偏这一瞬间他动不了,只因她有如天神,美得那般震慑人心。
“给我滚远一点,别再拖累我。”她冷声道。
她已经受够贾府里的明枪暗箭,要不是秦可卿好心提点她,恐怕她连贾府的门都踏不出去。这段时间给他碰了不少软钉子,相处得不咸不淡,努力地拿捏尺度,只为让自己好过一点,岂料他却自以为是的跑来凶她。
分明就是个被宠坏的小纨裤,看到就讨厌。
只是,她至今还是想不透为何秦可卿会认为他是个命薄之人……他鸿福齐天,他要是命薄,这天底下就没有福气之人了。
“什么意思?”贾宝玉回神,呐呐地问。
林黛玉垂敛长睫,思忖着要不要给他来场震撼教育时,突地外头传来凌乱脚步声,教她暗叫不妙,一回头,果真见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跑来。
这谁呀……府里的丫鬟太多,她实在是认不出谁是谁。
第三章 莫名定了亲(1)
正想着要把贾宝玉塞到哪藏起来,但那丫鬟已经冲进房里,林黛玉只好无奈作罢,只盼这小小污点不会影响她明天的归家路。
“救命,求两位小主子救救我家主子!”丫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进房就跪地央求。
林黛玉呆住,反倒是贾宝玉先回神,起身拉起她。“你不是可卿姊姊的丫鬟瑞珠吗?”
林黛玉嘴角抽了下。了不起,连宁国府的丫鬟都识得还记得名字,如此好记性拿去读书,想拿状元应该不难吧。
“发生什么事了?”她狐疑问着。
今儿个外祖母寿辰,秦可卿跟宁国府上下都到齐了,寿宴结束后,她瞥见秦可卿跟侍在外祖母身边,说要前往南园子看戏的。
“宝二爷,主子出事了,可否随奴婢去救主子?”瑞珠哭得梨花带泪,要不是贾宝玉已经将她拉起,恐怕她会向他磕头。
“到底是出什么事,你说分明些。”贾宝玉一听秦可卿出事,入鬓浓眉攒得死紧。
兹事体大,要知道可卿是宁国府的嫡孙媳,要是在府里出了事……可问题是在府里能出什么事?
“众人前往南园子看戏时,老太太说夜风发凉,想拿件软帔,本是要让大丫鬟去拿的,却不知怎地说要主子代拿,主子不熟贾府院落,所以加派了一个婆子和小厮带路,本是要去北院主屋的,可过了夹道之后,没进北院主屋,那婆子和小厮反带着主子往北院东边的小院而去,主子便要奴婢上主屋帮她取件帔子,待奴婢再转回小院时,远远的就瞧见另一个丫鬟宝珠倒地,而那婆子和小厮正要对付主子。”瑞珠说着,泪流满面。
“主子不住地朝奴婢使眼色,奴婢便赶着找帮手,可府里的人都到南园子去了,奴婢这才大胆地闯进林姑娘这儿。”
贾宝玉听至此,脸色惨白如纸,知道其中透着古怪,忙喊,“快带路。”
见瑞珠感激道谢,领着贾宝玉要离去,林黛玉也追了上去。“我也去!”
“颦颦,你别来!”贾宝玉沉声喝道。
“我怎能不去?可卿待我极好,怎可能她有难,我却置身事外?”虽说只有一面之缘,但她受惠良多,没有不报恩的道理。
只是这故事是哪个混蛋版本?秦可卿不是病死的吗?!怎么无端端地像是卷入什么凶杀之类的?
贾宝玉无暇劝退她,心系着救人第一,便跟着瑞珠到东边的小院。
小院距离碧纱橱不远,过了两条垂花小径就到了,远远的就瞧见屋子里倒了个人,再往里头望去,惊见婆子压着人,而小厮手上揪着条麻绳,像是正勒着什么。
贾宝玉当场呆住,瑞珠想要冲向前去,林黛玉却一把抓住她,故作无事地喊道:“宝玉哥哥,这儿真是通往南园子的小径吗?我瞧这儿没半个人影,你不会是想拐着我到无人之处吧?”
贾宝玉怔愣地看着她,不懂她的用意,接着被她一把拉到树丛后,不一会屋里的婆子和小厮关了门跑了出来。
小径边悬挂的风灯照亮两人身影,贾宝玉仔细一瞧,那婆子是周瑞家的,是母亲的陪房,而那男子则是祖母的买办金文翔……这是怎么回事?他浑身不住地轻颤着……为何府里的婆子和买办要杀了秦可卿?
他浑身都凉透了,思绪未定,身旁的林黛玉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他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跟在她和瑞珠身后进了屋,赶紧阖上了门。
一回头,瑞珠早哭着伏在倒地的秦可卿身上,他浑身僵硬,甚至还微微颤抖。
脑袋里太多冲击,教他无法反应,反倒是林黛玉侧耳听了秦可卿的胸口后,随即抬眼喊道:“还有心跳呼吸,咱们赶紧带她走。”
“……主子还活着?”瑞珠泣不成声地问,小手不住地抚去秦可卿唇角的血。
“当然还活着。”林黛玉急着想将人扶起,但她力气实在太小,只能转而求助——“贾宝玉,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动作快!”
贾宝玉猛地回神,随即蹲身要抱,但凭他的力气想要一鼓作气地将人抱起并非易事,而就在此时——
“有人来了。”林黛玉细声说着,看了下左右。“先将她拖到书桌底下。”
贾宝玉没应声,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一把将人拖到书桌底下,忖着要是外头的人开门……“不对,我为何要躲着他们?”他可是贾府的小主子,难不成他们连他也敢动,全都造反了?!
林黛玉正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却闻到灯油的味道,然后轰的一声,门板发出吱喀声,一股热气从门板窜了过来,隐隐可见火光。
“不会吧?”林黛玉傻眼地瞪着开始燃烧的门板。
他们根本是打一开始就打算放火烧房子,毁尸灭迹!
贾宝玉看着屋内唯一的窗子。“爬窗,快!”
林黛玉和瑞珠七手八脚地帮着贾宝玉将秦可卿给抱出了窗框,贾宝玉随即回头将林黛玉给抱了出来,回头要拉瑞珠,却见她看着倒在地上早无生息的宝珠。
“想救她?”贾宝玉作势要爬回屋。
瑞珠赶忙将他推回窗外。“宝二爷,请你救救主子。”
“可卿不会有事,你过来吧。”
“我不能走。”
“为什么?”贾宝玉不解。
“因为他们纵火,代表势在必得,待扑灭火势或是一切燃烧殆尽后,他们一定会确定有几具尸骸,要是少一具,他们就会发现主子被救走。”瑞珠满脸是泪,却缓缓扬开柔美又坚决的笑。
“你在胡说什么?我会查清这件事,不会让可卿莫名其妙死去,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贾宝玉沉声说着,压制着内心的惊惧,表现得冷静可靠。
“宝二爷,你心底该清楚,若主子不死,这事是难解的,就让我代替主子,还请你好生照顾主子,想法子将她送出府。”瑞珠说完,跪地重重一叩首。
“瑞珠,你不要胡来,咱们可以——”林黛玉听雨人交谈感觉不对劲,正要阻止,却见瑞珠已经起身一下撞在墙上,倒在地上的她血若泉涌,教两人登时都呆住,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八月的夜风,凉中带着暑气,但贾宝玉却不住地打颤着,彷似置身腊月大雪之中。
“贾宝玉,咱们得赶紧带可卿离开这里,只是……能将她先安置在哪?”
听到林黛玉叫唤,他垂眼瞅着躺在地上尚未清醒的秦可卿,思索一会,随即动手解她衣衫。
“你在干么?!”林黛玉难以置信地想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