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要不我还不理他呢。”虽说他的算盘打得太精,一箭好几雕,但真要说的话,可卿是他救的,因为当时她反应没他快,心思没他细,力气也没他大……
不过,林黛玉没将这搁在心上,一会纪奉八端上了酱烧鱼,她更是全神贯注在吃上头整个觉得人生这才圆满了。
就在她满足口腹之欲时,余光瞥见纪奉八和秦可卿视线时有交缠,但一发现她撞见,两人便立刻佯装没事。
是说他们两侗眉来眼去是怎样啊?该不会是一见钟情了吧?这样有点糟,她是企图霸占纪奉八,拿他当挡箭牌,但人家要是郎有情妹有意,她就不该棒打鸳鸯。
只是……她下个挡箭牌要去哪找?
唔,算了,不想了,等她吃饱再说。
而她一吃饱,眼皮就沉了,加上连日来的赶路,疲惫感浓重地将她卷入梦里,待她清醒时,早已是隔日正午了。
她眼一张,就见贾宝玉顶着张罗刹脸瞪着她,要不是她胆子够大,被这一瞪怕会吓得往内墙撞去。
“……干么呀,宝二爷?”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的是不是?老随便跑进女子闺房。
“你病了?”
“你才病了。”就这么急着咒她是不是?
贾宝玉端详着她的气色,她脸色虽是苍白了点,但隐隐透了点红,是几分初醒的妩媚红晕,而非病态。
他不解了。“为什么?”
“嗄?”不要趁她睡醒脑袋不清楚时,说些没头没尾的话,她懒得猜。
“你向来不是大吃一顿就会病了?”
她闭眼想了下,突地笑得讥诮。“你误会了,那是在贾府里才会如此。”
“为何?”
“你这么聪明可以自个儿想。”别让她说得太白,一来她没证据,二来一旦说破,他会很难堪。
贾宝玉暗忖了下,见她起身梳洗,转了心思道:“林府的下人倒是把前来吊唁姑父的官场同侪和往来友人都应对得不错。”
“嗯,再三天就要移灵了,这几日来的人应该不会少。”巡盐御史是油水丰厚的缺,再者父亲是个大方又广结善缘的人,前来吊唁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宝二爷,我看你歇个几天就先回去吧。”
“我回去做什么?”
“你留下来做什么?”她没好气的反问。
“你爹要移灵,总要有人执引魂幡,我算是半子,这事该是我做。”
见他说得一脸理直气壮,她头都晕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没答应嫁给你。”拜托,她的好日子刚要开始,又不是脑袋坏了还回贾府。“况且我爹已经去世,这亲事没有长辈作主,就不作数了。”
“错了,岳丈去世,就由祖母作主了,你以为祖母允了亲事是随便说说的?”他笑得有些坏心眼。
“我不要!我要嫁给纪大哥!”虽说跟可卿抢人有点不道德,但只是权宜之计,最后纪大哥休了她也无所谓,横竖只要能让她不回贾府,怎么安排都好。
“荒唐,他不过是个下人,哪里配得上你?况且他还下厨……”
“就说你没见识也没知识。”她冷笑着打断他未竟的话。
“你说什么?”
“多读点书吧,你至少也要知道夏代国王少康当过厨子,商朝着名宰相伊尹因为善于烹饪雁羹和鱼酱,被后世尊为烹调之圣。还有周朝的开国元勋姜尚从政之前从事钓鱼、屠牛、卖饭,传为美谈……是谁跟你说下厨的都是下等人?要是没有厨子,你吃草啃土吧你!”
看不起厨子就是与她为敌!对她而言,这世上最了得的人就是厨子,第二便是农户和屠业,最低等的就是他这种不事生产毫无贡献的纨裤!
“你!”贾宝玉目訾尽裂地瞪着她。
“我可没说错,谁要你都不读书,连这基本的小事都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他涨红了脸。
“哈,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坦白是难堪了点,但至少有勇气,只可惜,你什么都没有。”
“论语为政篇,你少在我面前卖弄。”
“唷,还真知道呢,那又怎样?你问问自己,你做了什么值得令人敬佩的事,你又何时靠己力赚了顿膳食来着?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纨裤,哪来的本事耻笑他人?”林黛玉敛容质问着。
贾宝玉一把揪住她的手。“我没做过什么令人敬佩的事,但至少我无法冷眼看着熟识之人死去,至少我还想保住你!”
“你离我远一点,就是保住我最好的方法。”
“今儿个有许多人到灵堂上香,可一大早时我偷偷打开骨灰坛瞧过,那骨灰是带黑的。”
“你没事打开我爹的骨灰坛……等等,你说什么?”林黛玉本是要骂他大不敬,但听到最后愣了下,不禁问:“黑的?”
“不消说,你也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治丧太古怪,明知你在归乡路上,却还是提早火化,怎么说也说不过去。”贾宝玉见她怔愣了起来,火气跟着消散大半。“你那场哭戏,对有点良心的还管用,没有良心的,哭瞎眼都没用,你自个儿警醒点,琢磨一下,对纪家还是稍稍防备吧。”
“不可能,纪叔不是那种人。”林黛玉斩钉截铁地道,不纯粹是因为脑袋里的记忆,更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眼光非常自信。
“那你倒是说说,纪怀要是治下有方,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对你爹下毒?”这一串算了算,怎么反复推敲都觉得不合理,纪家自然被他视为头号嫌疑犯。
“这其间必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自个儿会处理。”她低声说着,心底是有几分佩服他的心细如发,竟然胆大地开坛。
“你能怎么处理?你才多大,人家有心造反,还真当你是小姐?”
“有纪大哥在,他会帮我。”她非常笃定,信心来自于她准确的直觉。
贾宝玉恼声低咆着,“纪大哥、纪大哥,你还真当他是宝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蛇鼠一窝,你竟还傻得要纡尊降贵的嫁他!”
“对,我就是想嫁他。”
“你!我不准,你是我的!”吼完,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瞧瞧,这般瘦弱的身子,要是没个人在她身边照料,就怕她被一帮家奴整治死了,他哪可能放心。
林黛玉撞进他不知道是太瘦,还是看不出有料的胸膛,横竖鼻子痛得要命才是重点,可偏偏又挣脱不了,被白吃了豆腐还没得申冤。
“我说宝二爷,说穿了,你其实也不过是因为我懒得理你,你才这般在意我,要不我多陪你聊聊,待你觉得无趣了,你就回家吧。”大伙把话说开,别让彼此都难过嘛。
“你胡扯什么?!你以为我对你……”说到最后,他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就是没能再说下去。
“不是吗?你瞧贾环与我好,你就不满,说穿了不过是你认为天下人都该为你倾倒,可我没有,所以你才想驯服我罢了。”好啦,他年纪小不懂,她就好心提点他,解放他的心魔,大伙相安无事。“看在你待我不错的分上,咱们就当朋友,你觉得如何?”
贾宝玉咬得牙关震响,好半晌才忍住冲冠的怒火。“谁稀罕!”话落,他拂袖而去,把门甩得大响。
林黛玉无奈地耸了耸肩。“朽木不可雕也。”她真的尽力了。
不过,既然贾宝玉铁了心不走,林黛玉也真的无计可施,移灵路上他硬是要执幡,她也只能任由他跟着自己披麻带孝往苏州而去,让纪奉八留下,打理府内和庄子,顺便照顾秦可卿。
这一去一返,费了两个多月时间,虽然贾宝玉硬生生糟蹋一张桃花脸,不管谁在跟前,目光只有森冷寒冽,脸色奇臭无比,林黛玉都无所谓,就当他孩子脾气,身为第一纨裤的他,说没这毛病,她才不信。
不过,她最讨厌有人跟她拗,拗到天荒地老,她也不睬。
“小姐。”
“嗯?”林黛玉疲惫地转过脸来看纪怀。
才刚回府,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直接趴在床上一睡不醒。虽说一路上歇脚都有脚店客栈什么的,但这破身子实在不太适宜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的。
“老爷的事已经办妥了,我在想,小姐是要跟着宝二爷回贾府吗?”纪怀不甚确定地问。
林黛玉眨了眨眼,突地想起贾宝玉之前的警告,可她横看竖看都不觉得纪叔会毒杀父亲,但他问这话是……急着赶她出门吗?
“小姐?”
林黛玉往锦榻上一坐,盯着自己沾尘的绣花鞋半晌,才道:“纪叔,是谁毒死我爹的?”
纪怀错愕了下,又像是不怎么意外地垂着眼。他知道事情始末原由,却很难对小姐交代清楚,心想蒙混过去就算了,可偏偏小姐发现了。
“纪叔,挑你能说的。”
纪怀抬眼看着她,不禁漾着慈祥笑意。“小姐去了贾府四年,有些不同了。”
“是啊,我长大了。”很好,她的眼力还是好的,纪叔的挣扎是难以启齿而非罪恶感使然。
“老爷是遭了同侪下手,确切的原因尚在追查,提早火化,是不想让小姐看见老爷的大体察觉不对劲。”
“是吗?”听起来挺合理的,毕竟父亲占着这个肥缺很久了,同侪眼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是说纪叔方才怎会问我要不要跟宝二爷回贾府?”
“宝二爷刚到府时就提起贾老太太作主给你俩婚配。”
林黛玉无言地闭上眼。那个混蛋才刚到林府就急着宣告两人关系?“纪叔,不用理他,这事又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但如果贾老太太已答允,要是不从……”
“纪叔,我爹刚去世,我打算守孝三年,三年后,我打算嫁给纪大哥。”话落,林黛玉发誓,她第一次看见细柳眼可以瞠成了圆杏眼,纪怀这把功夫把她吓了好大一跳。
“不成!”纪怀喊得声音都快破音了。
有没有必要这么激动呀,纪叔?她吓得睡虫都跑掉了。
第五章 回贾府夺权(1)
像是察觉自己的失态,纪怀随即道:“小姐,奉八是下人,身在奴籍岂能高攀小姐的金枝玉叶之身。”
“去奴籍就好啦。”这点小事,她早就想透了。
“那是不可能的,纪家是林家的家生子,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可是……”
“小姐,千金配下人是绝无可能,再者贾老太太都已经亲口允诺你的婚事,那就再无更改的可能,毕竟她是小姐的外祖母。”
“可是……”
“小姐一旦毁婚,恐怕难再婚配。”纪怀脸色凝重地道。
“那好啊!”多好,她可以一直待在林府当老姑娘,反正林府又不是养不起她。
“小姐,女大当婚,难道小姐要让老爷在九泉之下都无法安心?”
林黛玉扁起嘴,可怜兮兮的。
“小姐,嫁去贾府倒也没什么不妥,毕竟贾府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要是得宝二爷喜爱,就等于获得贾老太太支持,在贾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嫁去其它人家有依靠得多。”纪怀蹲跪在她面前,仔细地分析着。“既然横竖都得嫁,何不嫁个熟悉点的?再者宝二爷的性子不错,比起一些纨裤要好上许多。”
“嗄?他比一些纨裤好?”原来她一直错怪他了?
“扬州一带的纨裤成天生事,仗势欺人,街头打闹,强抢民女算是常见的,纠众杀人的也不少。”
林黛玉瞠圆了水眸,这才明白纨裤也分等级的,贾宝玉就属于一群烂纨裤里头的佼佼者,因为他还算是行事规矩有礼的……她算是上了一课了。
“我是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况且如果是要嫁进贾府,我就能为小姐安插一些人进府帮衬,绝不会让小姐在贾府里受到半点委屈。”虽然小姐只字未提,但雪雁已经将小姐进贾府后的事一字不漏地说了,教他气得当晚就砸了一张花梨木的大桌,被亲亲娘子快拧碎了耳朵。
“可是扬州跟金陵距离好远,我要是想家该怎么办?”意思是说,她想逃家的时候不方。
“这有什么难的?咱们可以搬到金陵,买几个庄子,日子照样过。”
“可以吗?”
“当然可以,虽说老爷不在了,但咱们都是小姐的娘家人,当然得要傍着小姐,就近护着点。”纪怀拿出手巾轻拭她沾尘的绣花鞋。“这些年,我跟老爷建议着多置些庄子,苏州老家弄了点,扬州这头也有几百亩田,再往金陵去,弄点不同的买卖也成。”
“不不不,继续种米,而且要种碧梗米。”她在贾府尝过这好滋味,实在念念不忘。
“碧梗米是贡米,想栽种恐是不易,但只要是小姐要的,我定有法子可以得到。”纪怀说得客气,脑袋已经快速运转着要上哪买碧梗米的秧苗。
林黛玉喜出望外地抱住纪怀的颈项。“就知道纪叔最好了。”
贾宝玉一进门,撞见的就是这一幕,让他黑沉的脸瞬间黑得更彻底。
纪怀随即起身,笑得温和。“小姐歇会吧,膳食一会就送上。”
“纪叔,记得跟纪大哥说我要吃那天尝过的酱烧鱼喔。”
“这有什么问题。”他回头,朝贾宝玉微躬身便退出房外。
贾宝玉悻悻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讥刺道:“怎么,你纪大哥不肯,你连他爹都不放过?”
林黛玉眼角抽搐了下,决定不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我想歇会,宝二爷要是没事的话,也该回房歇着。”这趟苏州行已经磨损她不少体力,他是比她健朗,但总是会累嘛,人一旦累了,脸只会更臭,而她最讨厌看人臭脸了。
“你何时要回金陵?”他也不啰唆,黑着一张脸开门见山地问。
“我有说要回金陵?”她好笑反问。
“被押回去可就不光采了。”对她的抗拒,他压根不意外,又也许该说打一开始识得她,就觉得她是天生来欺他的。
“有本事就押押看。”她是没爹,但她还有家底当娘家。
“要是毁婚的话,你往后是找不到好人家的。”
“那正好。”唉唷,她可是巴不得永远待在林府好不好。
贾宝玉眯起桃花眼。“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奈何?”
她打了个哈欠,耸了耸肩。
“移灵之前,我已经让锄药带了信回金陵,通知祖母姑丈病故,我会跟你留在扬州一段时日,但你要是拖得太久,又不肯给我个归期,想必祖母会让琏二哥来押人,到时候你的家底全都落进祖母手里,别怪我没警告你。”
林黛玉哈欠连连,直到他最后一段话才猛地抬眼,心生疑惑的难以判定。算了算,外祖母是和她血缘最深之人,父亲那头又没什么亲人,外祖母要是弄个以防恶奴欺主的说词,硬把她押回贾府又收了她的家产,也不是不可能……天啊,那真是人间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