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丰王朝端元二十年
阳光明媚的日子,微风轻拂,趁着好天气,林琳摆脱自己的懒性子,带着小厮跟丫鬟晒起了书,前些日子雨下个不停,书都有些受潮了。
看着一排排沐浴在阳光下的书本,林琳满意地笑眯了眼,一点也不怕阳光晒黑了她的皮肤。
她不怕,有人怕,林夫人一看到女儿曝露在阳光下的模样,脸都快黑了,赶忙走出回廊,一把抓起女儿的手往廊道里拖。
“我的小祖宗啊,你是嫌自个儿还不够黑吗?还敢站在太阳底下晒。”林夫人真是为这女儿操碎了心肠,明明长得漂漂亮亮一个大姑娘,偏偏……看到女儿蜜色的皮肤,她就觉得头晕。
林琳是林夫人四十岁才生的小女儿,只是自出生开始就是体弱多病,最严重还曾经一度没了气,还好被国医圣手硬是给救了回来,为此林夫人是肝肠寸断,求了云中寺的大师来看,只说孩子命薄,皇城龙气重,没过十岁不适宜待在皇城,孩子受不住。
最后是老太爷和老夫人抱着孩子回益州乡下去了,说也奇怪,自从孩子去了乡下,身体渐渐好了起来,每当林夫人起了心思要把孩子给抱回来,孩子就会大病一场,折腾了两、三次,林夫人也怕了,便不敢再提。
直到前两年,老太爷跟老夫人觉得孩子大了,该送回京城上女学,才好找一个好儿郎,这才把林琳给送回来。
只是在乡下长大的林琳跟京城里的贵女可差多了,差的不是行为举止和气度,要说气度,林夫人还觉得自己的女儿不输男儿郎,甚至连行为都比男儿郎都还调皮活泼,简直就是过了头。
林夫人原本想像中白嫩的小女儿,这几年待在乡下却可劲地糟蹋,晒得跟小黑炭差不多,她一看到女儿的模样,差点没晕了。
女儿唯一让她庆幸的是跟着老太爷念了不少书,一回到京城就考上了女学,还考了第一名呢,现下捂了一年多的时间,她女儿终于从黑炭儿变成一个皮肤没那么白的姑娘了。
“娘,就那么点时间,你是不是太夸张了?”林琳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肤色,她的容貌偏向外祖母,长得比较艳丽,所以她一直不太喜欢,晒得黑黑的也不错,才不会看起来老是一副在抛媚眼的模样。
“夸不夸张娘不管,你别去晒太阳就成了,你就听话,别折腾了。”林夫人也知道女儿的心病,谁知道这么一大家子,就小女儿长得像外祖母那媚惑天成的模样。
只是小女儿今年也十六了,怎么说也是该订亲了,要再把自己弄得跟黑炭似的,管她家世多好,也没人肯上门。
“知道了。”林琳不想母亲难过,不甘不愿地点了头。
林夫人趁机马上让身边的丫鬟带着女儿回房间去。
临走前,林琳还不忘提醒别把书给晒得酥掉了,丫鬟跟小厮赶忙点头,心里只求小姐快回房去,夫人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
林琳悻悻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直接趴到窗旁的软榻上,抱着软绵绵的枕头,心情低落,躲了那么多年,终归还是要嫁人。
软榻上摆着一张小木桌,上头放着一面镜子,林琳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免有些出神。这张脸看了十几年,她也看得挺习惯了,只是前世她可不是长这模样。
没错,前世,林琳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是忘了喝孟婆汤,还是人家说的穿越,等她有自己的意识时,她已经是六个月大的婴儿了。
只不过她还来不及矫情感叹缅怀一番,就已经被病痛给折磨得恨不得快点再投胎一次,幸好祖父跟祖母带着她离开京城,回到益州乡下过生活,回到乡下的生活真是太自由了。
能想像四代中唯一一个女娃的待遇吗?那是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的地步了,祖父跟祖母对她是疼到心坎里去了,幸好她只是个伪小孩,要不以两位老人家的宠法,不把她宠成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才怪。
前世她只是普通家庭长大的孩子,上山爬树、下水抓鱼她通通玩过,该打该骂的时候也没少过,被人这样千疼万宠她一开始还挺不适应的,后来才慢慢习惯。
要说最不习惯的,应该就是她的容貌了,小时候还不明显,长大了,五官渐渐长开来,前世不过清秀佳人的她,这辈子变成了个大美人,非常艳丽的大美人,让她超—不习惯的,俗称的狐狸精大概就是指她这样的样貌,她也不是讨厌,就是觉得怪怪的。
这年代跟她前世背的历史完全搭不上,她就直接当成平行时空,她出世的时候,这个皇朝才刚建立不久,乱世结束仅过了大概五十年的时间,整个国家都还在休生养息,因为之前的乱世大概持续了快八十年,休生养息至今,国家正在慢慢迈入稳定的道路中。
因为乱世的关系,人口骤减,所以这时代对女人的限制并不大,颇有几分汉唐之风,虽然不到女子可以为官的地步,但是基本上女性还是挺自由的。
只是因为人口太少,所以大丰朝很鼓励寡妇再嫁之类的,而女子也规定二十岁之前未嫁的话,是需要缴罚金的。
一般清贵或官宦之家的女子,多半都是十六订亲、十八成亲,最晚也是二十之前就会出嫁,而她今年正好十六,也要开始相看人家。
这点就让她觉得很讨厌,她不想嫁人啊!
皇宫里,也有一个人正为了亲事而烦恼,不过他烦恼的不是自己的事。
抬起眼,看着坐在对面垂眸喝茶的少年,皇帝岳秦觉得额际一阵抽疼。
“阿玖,下个月你就满二十了,弱冠礼办了之后,也该办你的婚事了。”他唯一的弟弟,怎么婚事就这么坎坷呢?
被皇帝称为阿玖的玖王爷岳翡默默地放下捧在手心里的杯子,清秀的脸庞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去找个愿意嫁给我的,我就娶。”
皇帝一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这个弟弟是父皇离世后才生下来的,母后生下弟弟没多久也撒手归去,想当初他也才二十岁,弟弟刚生、皇位初承,他一个人是忙得蜡烛两头烧。
在他的疏忽之下,一点也没察觉弟弟被嬷嬷、太监虐待,是到了一年后,他才发现应该要白白胖胖的弟弟被虐待得只剩下一层皮肉,气得他大发雷霆,把那些宫人全给处置了。
大丰朝皇族子嗣单薄,为了怕刚出生不久的弟弟养不活,他听了当时国师的意见,为弟弟取了个小名叫阿玖,这是告知上天,这是第九个孩子了,已经不希罕了,让老天爷别盯着这个孩子,在岳翡还未有封号前,都是以玖王爷来称呼他。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那一阵子伸手进后宫的,都被他狠狠地砍了一刀,宫里也换了不少新人。
岳翡因为被虐待,影响了身子,就算后来有御医帮着调养,身子骨仍旧比常人弱上许多,直到十六岁才算是真正建康了起来。
谈到阿玖的亲事,皇帝就头痛,其实这几年岳翡并不是没有订亲,第一次订亲是阿玖三岁的时候,定的是礼部尚书的孙女,可不到三天,那小丫头就染了急症走了,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第二次是阿玖十岁的时候,有监于上一次订亲对象身体太弱,这一次皇帝给他找了个威武大将军的小孙女,订亲才六天的时间,她同家人上香途中遇到土匪,小孙女大发神威,把那些土匪砍得七七八八的,不过砍完之后她自己也不小心失足摔下山了。
这下可好了,两个订亲对象都在订亲不到半个月内就出事,玖王爷克妻这名号不用人家传就自己流出去了,弄得整个大丰朝的臣子都怕结这门亲事,不论皇帝怎么示意,众臣子就是装傻。
直到六年后,那位失踪的大将军孙女回来了,嫁给了隐世大儒的关门弟子,据说当年摔下山正摔到关门弟子的门前,脑子也摔出问题,忘了一切,经过几年后,跟那关门弟子也成亲了,婚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回想起一切,只是嫁都嫁了,皇帝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这门亲事自然又是黄了。
第三次订亲就是阿玖十六岁那年,这一次定了一个翰林大学士之女,清贵人家,大家都在默默等待观望的时候,三天后,那个女孩果然开始倒楣,在自家里也会倒楣到喝水噎到,到最后连踏出房门都会不小心跌断了腿,然而大学士也不敢提出退婚要求,直到霉运开始蔓延到整个家族,继女儿之后,长子也开始衰运连连,去茶楼喝个茶都会被二楼莫名其妙掉下来的杯子给砸破头。
这下可不得了,大学士一家吓死了,拚着不要命的心态,在御书房里跪泣恳求皇帝收回成命,再下去,他们一家命都快没了。
皇帝本来是想发火的,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学士头上的白布,上头还微微渗血,听说那是今天出门坐马车来皇宫前惊了马,撞上马车里的小茶几桌角……
想了想,这门婚事也就这样作罢了,不然还能怎样?
只是,自此玖王爷的婚事就完全没消没息了,不论皇帝怎么暗示甚至是明示,就是没人敢结这门亲,他又不是暴君,不顾臣子的意愿就赐婚,不得已,皇帝只好私下偷偷找上掌管钦天监的国师,问了弟弟的姻缘。
当时国师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国师的徒弟却很不客气地直言,让皇帝别害人了,说玖王爷的命格特殊,得搭个命格特别之人,姻缘自有天定,让他别多搞事,闹得整个朝廷闻“玖”色变。
皇帝不满地瞪着国师的徒弟,国师的徒弟也不怕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后,皇帝气得拂袖而去。
虽说姻缘天定,只是弟弟都要举行弱冠之礼了,他的姻缘却还没出现,皇帝是急得直上火,嘴角都冒疱了。
第1章(2)
盯着自家皇兄嘴角的火疱,岳翡神情不显,但他轻轻地“啧”了一声,里头蕴含的不耐烦可是一清二楚,“那个死神棍不是说过我的姻缘自有天定,皇兄在心烦什么?”
岳翡跟已经正式继承国师之位的徒弟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嘴都一样毒,一个骂对方死神棍,另一个也不客气回骂病秧子,两个人要是凑在一块说话,可以把人给噎死。
皇帝心想,他怎么可能不心烦?
想当初岳家打天下时,儿郎还是有不少位的,只是几十年的征战,弄到最后太祖只剩先皇一个儿子,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岳家就剩先皇这一根独苗,好处是皇位没人跟他抢了。
到了先皇继位,天下虽平,但一切都还在草创当中,北方还有虎视眈眈的鞑靼、女真,内里说是平定天下,但仍有不少乱党肆虐,先皇是战战兢兢,一刻也不敢偷懒,朝中大臣看先皇这么卖命,都劝他别太操劳,毕竟后宫就一个皇后,且这些年也就生下现任的皇帝岳秦一个独苗,最后先皇五十多的时候,四十多岁近五十的皇后居然又有了?!
本来这是一件幸事,只是没想到先皇会因为一场急症就去了,留下太子岳秦跟大腹便便的皇太后,然后就是岳翡出世跟皇太后离世。
岳家皇朝的好处是都不用担心有啥争夺太子之位的麻烦,坏处是,皇帝要是没有生下继承人就驾崩了,那就惨了。
朝臣很希望皇帝能多纳些佳丽,只是皇帝每天已经被国事弄得很烦了,哪有那个时间去多看什么美人?有那时间,还不如拿来睡觉。
所以岳秦的膝下也仅有皇后所出的两子一女,大儿子只比岳翡小一岁,已经被封为太子了,小儿子现在才会奶声奶气的喊声父皇。
“没事了?我走了。”岳翡嘴角噙着笑,施施然地起身。
皇帝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只能嘱咐道:“下个月就要行弱冠礼了,衣裳我已经着礼部与尚衣局为你制作,别又跑出城了,外城也没比你府邸舒服,还有,我见你又瘦了,莫不是苦夏?要不要我派御医……”皇帝叨叨念念的,像个老妈子似的。
岳翡拍拍身上压根没有的尘埃,“我走了。”皇兄越来越像那些老婆子了,罗唆又烦人。
皇帝叹口气,看着弟弟离开的背影,才刚满四十岁的他,觉得自己有颗已经七、八十岁的心了。
用过晚膳之后,林琳抱着一颗忐忑的心来找她爹了。
说到林家,其实也是士林之中的老牌清贵世家了,林家人大多都从文,不过自小文武兼学,武虽比不上那些什么将军啥的,但至少能打倒两、三个大汉。
只是前朝战乱太久,林家饱受战火之苦,直到上上一代家主跟了太祖才有了平静的日子,林家跟皇家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林家本来儿郎也多,到平定天下后,嫡系就只剩下林老太爷一个了,林家比皇家好的地方是,这一代的林家儿郎又多了起来,林夫人一口气帮林老爷生了三个儿子,然后又生了一个小姑娘。
林家一门四进士,要连林老太爷一起算的话,一门五进士了,可以说林家是真正的书香世家。
林琳想了一下午,她觉得她的婚事还是得找老爹帮忙才行,看她娘的架势,已经开始在留意京城儿郎的名单了,她知道生到这个时代,成亲是躲不开的,只是再给她一点时间吧。
林忠听着女儿的脚步声在书房外晃过来、踩过去的,听了一刻钟后,他放下了手中的书稿,出声道:“还不进来?”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林琳对坐在书桌后方的父亲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开口道:“爹……”
林忠忍住微勾的嘴角,目光不抬,依旧看着桌上的书稿,“在外面走了那么久,脚不酸吗?”
林琳笑咪咪地走到父亲身边,伸手轻轻揉捏着他僵硬的肩膀,“爹,你辛苦了,累吗?笑笑帮你揉揉。”
笑笑是林琳的小名,林老爷跟林夫人都希望这孩子能笑笑的过一辈子。
林忠很是受用地享受了一会儿,拍拍女儿的手,偏头看着她,“有什么事就说吧。”这丫头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每当有什么事要麻烦他,总是会这样小心翼翼地笑着,让他这个当爹的,看了是好笑又有点心疼。
林琳拉了张椅子坐到父亲身边,“爹……娘最近是不是挺忙的?”她是下午听到丫鬟束芳打听来的消息,才知道她娘已经在找媒人要帖子了。
她想打迂回战术,只是她这一开口,林忠就知道她的意思了。“笑笑,你是不是不想嫁人?”
女儿长时间没有陪在他们夫妇身边,他也很舍不得,只是女子总该有自己的归宿……哼!不过得先经过他的同意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