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光!”
她没有听见任七端着托盘到门口,砰地掉了一地茶点冲进来的声音。
她看着小孩高高举刀,被人从后头架住,她紧握着手,指尖冰冷发寒……她看着小孩好久、好久,才低头看满手的鲜血直流,满眼红的热血从她的手滴落地上,水泥地恍惚之间变成了原木地板……小孩的脸在眼前晃过,爬满惊慌的小孩的脸……
她全身透冷僵在原地,瞪着……浅色的原木地板染红了血……
老师……老师……
“老师……”
“在吵什……丫头!”
她眼前一黑,软倒在地,昏迷之前听到阿禾惊慌的声音喊叫:“快叫救护车——流这么多血!来不及了,你快点去开车!快!”
她被人抱了起来……阿禾抱着她冲出大门……
“阿光!这把刀哪来的?”任院长的声音……
“哇啊——”小孩哭了,知道自己闯了祸,很惊吓地哭了……
那天,她也哭了,她的哭声震惊了在厨房忙碌的老爸,他跑来隔壁敲老师家的大门,老师把她从二楼抱下来,门一打开,马上把她交到老爸手上……
老爸把她抱在怀里……那时,她闻到的也是这种味道……阿禾,有老爸的味道……
老师……
第8章(2)
英雄镇英雄医院
“已经两天了,还在发烧昏迷!这是什么鸟医院,不是说她伤口动完紧急手术后脱离危险了吗?转院!小七,去办手续,我要把她转到大医院去找更好的医生!”
“咏禾,你安静点。这里有司文在,他会帮晓优做最好的安排。”贺程雨把好友拉到一旁去。家里有一个正在坐月子却硬要到医院来看晓优的老婆,医院这里有一个脾气急躁,骂护士、骂医生、骂医院的好友,岳父受不了“晓优的老板”,他则安抚不了老婆,两人于是换手,由他到医院来陪岳母照顾晓优,岳父回去帮他照顾老婆、孩子。
“司文,晓优真的不要紧吗?”王美贵坐在病床边守着女儿,晓优的老板说那些话字字都敲到她心坎里,全是她想说的话——都昏迷两天了,还断断续续在发烧,她也很想骂这是什么鸟医院!要不是司文在这医院里服务,她早捺不住性子帮女儿转院了。
“……她伤到动脉造成大量出血,伤势本来就不轻,昏迷和发烧都是在预想之中的……请相信张医师的专业……看晓优今天的情况,我再做安排。”阎司文看起来没有任何表情,但沙哑的声音和往常不同,已经开始透出一丝淡淡的焦虑和不安。
王美贵这时才抬头看他,突然想起他已经整整两天守在晓优身边,好像也没看他合眼。
“司文,你还好吧?”
“……我很好。”阎司文缓缓回神,迟疑了一会儿,才把目光拉离晓优毫无血色的脸儿,看着晓优的母亲说:“阿姨,既然程雨过来,你先跟他回去休息,等晓优醒过来,我会通知你。”
“你自己也都没睡,不用管我,我女儿没醒,我怎么放得下心。”王美贵摇摇头,红着眼眶凝视女儿。
孙咏禾在角落看着她的背影,急躁的情绪慢慢沉淀,绷着脸,垂下眼。
阎司文短暂移开的焦距又回到晓优身上,瞥一眼点滴瓶,凝视她紧闭的双眸,干涩的嘴唇……拿棉花棒沾水轻点她的唇……
晓优,每餐都要吃很多,只靠点滴瓶摄取养分怎么豹……他想她清醒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老师,我好饿!我要吃东西!
晓优,仍然安安静静躺在病床里……她总是没一刻安分的,即使坐在他腿上,趴在他身上,还是动来动去……一直躺着,她怎么受得了?
晓优……晓优的伤势确实没有问题了,但一直昏迷不醒,情况也不多见。也许该安排她再做一次脑部检查……
他正在想,突然有人敲门进来,他听到孙咏禾问他的手下,“不是叫你去育幼院查清楚吗?你过来做什么?”
“老板,阿光今天情况好了一点,有说些话,我过来说明。”
阎司文转回头去,看一个站在门口,体型壮硕的男子,“阿光……就是砍伤晓优的孩子?”
任七听到病床边传来一个很冷、很沉的声音,不知道该说是严肃还是严厉,总之一听到这声音,他自动把两手摆平,立正站好,没等老板指示,吓得立刻回答:“是的!……呃,对不起,阿光是过动儿,不是坏孩子,事情发生后他也受到惊吓,到今天才能开口……他只是小孩子。”
阎司文看着他,似乎也察觉他的脸色过度严肃吓到人,放缓语气问他:“那孩子说什么?”
“小七,到底查得怎样?”孙咏禾不耐烦他想听的“报告”被中断。
“……”任七目光来来回回,不知道该看哪一人,最后低头说:“砍伤待助的那把西瓜刀,是烘培教室的东西,平常都锁在柜子里,那天开园游会,做了一些甜点和寿司,有用到西瓜刀,可能忙碌,管理疏失,被阿光拿到的。阿光今天一直哭,虽然能开口,但是说话不清楚,问他为什么要砍安……呃,特助,他一直都只重复‘礼物’和‘大保镖’这两句话。后来我想起在发礼物的时候,他跟特助有说话,当时站得太远,没听到他们说什么,我问其他小朋友,他们说……”任七停下话,看向老板。
“说什么,快点说!”孙咏禾按捺不住急性子的催促,更搞不懂任七在吞吐什么?
“是……小朋友说,当时阿光打了特助一拳,特助马上接招,跟阿光说……她是大保镖,没那么轻易被打中。”老板不是说,要帮安管特助藏住身分吗?所以他才一时不敢说。
“然后呢?”孙咏禾早忘了这回事,急着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小朋友们说,阿光那时就问特助,大保镖是什么?当时特助神秘兮兮地在阿光耳边说悄悄话,后来阿光就大声嚷他也要当大保镖,特助就回他,欢迎他来挑战,……只要打败她就能当大保镖了。”任七报告到这里,病房里全部的人大概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是这丫头自己惹的祸吗?”孙咏禾紧紧扯眉,好像记得是有这么一幕,丫头得意洋洋笑得很乐地跟一个小孩在说话……本来是为了保护她,才把她招来自己身边,没想到反而害了她。
突然很后悔让她当这个安管特助。
但谁晓得她这个“大保镖”能去惹到一个小孩拿刀来砍她……说来说去还是怪她自己爱招摇,臭丫头!
“这个……根据推测,是在发礼物时,特助说了那些话,阿光因为想当大保镖,才拿刀向特助‘挑战’。”任七看着一屋子“特助”的家人,说话偏向“保守”,站在那儿踌躇了一会儿说:“呃……特助的家人,实在对不起,我是在育幼院长大的,阿光算是我的弟弟,所以请接受我的道歉,对不起,阿光不是故意的,他今年才八岁,小孩子不知道刀的危险性,他也不知道特助怕刀,院长说她下午还会过来跟各位道歉……很对不起,请原谅阿光。”
王美贵回头看他一眼,眼里多了包容,心有所感地说:“既然是意外,那也没办法……小孩子调皮,我很清楚,晓优这孩子也是从小就爱惹麻烦……她八岁那年也出过这种事,所以我明白……只要晓优没事,我们不会追究。”
“是……谢谢。特助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那我先回去了。”任七深深鞠躬,才离开病房。
八岁那年……阎司文看一眼王美贵,立刻想到什么,突然起身,捧住纪晓优苍白的脸儿——
“司文,怎么了?”王美贵被他的举动吓一跳,深怕女儿的病情出了什么变化。
“晓优……现在的情况跟她八岁那年很像,那天事情发生后,她也是好几天发烧昏迷……情况一样。”阎司文声音嘶哑,靠近晓优的耳边,眼里再无旁人,只有晓优,他贴着她的脸,对她说话:“晓优……晓优,是因为那件事吗?……是因为你想起来,所以不敢醒过来吗?……晓优,你有听到我说话吗?我不在意……我没事……你快醒过来……”
孙咏禾不明白他突然激动起来是怎么回事,看晓优的母亲好像知道什么,也在看着晓优……他回头,看向好友。
“听我老婆说,司文脸上的刀疤,是晓优砍的,后来晓优失去这段记忆了。”贺程雨才说。
后来,他们就看着阎司文靠在晓优耳边不停对她说话,看到他刺红的眼眶偶有湿热的闪烁……一群人终于留下他,退出病房,让他单独和晓优说话。
到下午,晓优终于醒过来。
第9章(1)
她眼睛很红地看着老师,老师脸上的疤……心很痛、很痛地投入他的怀里!
“……还好吧?”阎司文两手抱着她,深深吸了口气……紧绷疼痛的心终于稍稍纡解。
“……嗯。”医生检查过,她已经没事了。她听到老师的声音,知道她让老师多么担心,也哽咽了。
“……你才刚醒过来,先休息一会儿。”阎司文想让她躺下来。
“老师……你跟我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抱着他不肯放,急着跟他说:“那年的事,我都想起来了……就在我手流血时……那小鬼一刀砍来,我才发现那把不是玩具刀,就来不及了,血一直流……流好多血,滴得满地都是,呜呜。”她忍不住描述那时的情景。
“……你一定吓坏了。”阎司文心很酸地缓缓抱住她。
“对啊,我都傻了……老师,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不清,我看着小孩高举那把刀,又朝我狠狠挥过来,但是那个小孩却变成是我,我拿着一把长刀,朝自己狠狠的挥过来……然后就想起来,是我把老师打伤了。”她一只手抱着老师的脖子,苍白的脸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也想起来,书房里那只长长的黑壳盒子,以前老师把它放在三楼小客厅的柜子最上层,她拿椅子垫脚都拿不到,后来推了茶几,还迭上两张椅子终于搬下来……里面装的就是那把长刀。
那年八岁,她留着男生头的夏天,那天老师在二楼练武室打坐。
她蹑手蹑脚地爬下楼,高高举起刀,很兴奋地冲过去,朝老师砍下……
“我的老师是‘武林高手’,以前不管怎么偷袭老师,都不曾成功过。”她忍不住抱怨,眼泪模糊了眼,靠在老师肩头上,紧紧咬唇。
“抱歉……”
“我那时候很小,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把刀那么危险,我就很想不明白我崇拜得很高、很高的‘武林高手’,怎么一瞬间就被我打败了,见血了。呜呜……我吓死了。”她全部想起来了,记隐清晰,仿佛昨日才发生。
她一刀下去,一抹红从老师脸上细细地划出来,慢慢地形成血滴,聚流成河……血染了原木地板,把她吓得全身冰冷,惊得大哭。
“那天我人不太舒服,反应迟钝,也没想到你拿得到那把刀,所以没理你,继续闭眼打坐。我有感觉你拿什么挥下来,有闪开,可惜闪得不够远……抱歉,害你受到惊吓,一直这么怕刀,才会发生这种意外。”阎司文轻搂着她,小心地握着她的手臂,避开她的伤口。
“……对啊,你都不好好的闪开,你明明是武林高手还被我砍到……我明明‘打败’武林高手还要被你吓……都是你的错……呜呜。”她听着老师的话,心里很暖,不再那么疼痛,转脸轻吻老师的脸颊,细细地吻着那道疤痕……“还痛不痛?”
“……傻瓜。”阎司文声音嘶哑,能看到她清醒过来,说着傻话,他才放下心来……想到刀不长眼,若是砍中要害,他随时可能失去她,无法再深想,努力克制住内心差点崩溃的情绪,缓缓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一定很痛。”她感觉得到老师想把她揉进身体里,又怕伤到她而不敢用力的情绪,让她好心疼,“老师……呜,是你的错……让我这么痛……”她扁嘴哭,靠在老师的耳朵边,张嘴含住老师的耳垂。
这个时候要是——
“够了,我看不下去了,给我停下来!”
要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就好了。
“老师……我好痛……”想要老师想得心好痛。她赶紧趁机会舔老师的耳朵,多吻老师几下。
“够了哦!你这个色丫头,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脑袋里在想什么?张大眼睛看清楚,当我们不存在啊!这里不是你能跟他‘搞出’孩子的‘蜜月套房’!”
……没听见。她窝在老师的怀抱里,充耳不闻紧紧抱住老师活在“两人世界”里。反正她手受伤,老师不敢用力扯开她。
“呜呜……老师!我害你脸上留下疤痕,害你破相……怎么办……我会负责的……我马上跟你结婚!”趁机会抱着老师大声哭,盖过那个扰人的声音。
“晓优……”阎司文轻轻拍着她的背,想松开她,却被她紧搂不放。
“哼!这种话你也哀得出来,恶心死了,你负什么责?马上结婚?那不是便宜到你!”
“呜呜……老师——”她被老师拉下手来,还被老师按住肩膀保持距离……死阿禾,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摸着鼻子自己滚出去吗?出来搅什么局!
她眯眼恨恨地瞪过去,正准备发飙……老爸、老妈都在啊——她看着老爸,放开老师,伸出手来——
“晓优……我的晓优——”
“阿爸——”
孙咏禾看一个和他差不多高大的老男人展开双臂,奔向病床,和丫头来一个感天动地的大拥抱,突然之间全身卯起来抖……鸡皮疙瘩掉满地,这老男人是怎么回事?
……这个“老女人”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她去抱女儿哭才对吗?怎么这时候反而跟他一样露出一张“恶心巴拉”的脸了……
老女人突然转过来看他,他马上转开去,目光对到阎司文站起来的身影,立刻对他开飙:“喂,你这样宠丫头怎么行?那么小就会拿刀砍人,你没骂她两句,罚她去扫厕所,还说是你的错,让她吃你豆腐!”
“对啊,司文,我老早就跟你说过了,你不能太宠晓优,像这件事明明是她的错,你都把刀子藏在柜子里了,那么高的地方,她还搬凳子去拿,就是她不对,你还跟她道歉,我实在听不下去。”
阎司文看着王美贵和孙咏禾同时抱起胸膛,两人还频频点头,赞同对方的话……狐疑地看两人一眼。
“阿姨,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晓优现在已经懂事,再去追究已经没有意义。再说……我现在只希望她健康平安快乐就好了。”他已经无法承受她更多的眼泪和歉意,他只想保有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