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华暮雪没有拒绝严忍的好意,让他陪同她一块儿走回家。
与严忍并肩走在清晨结着薄霜的街道上是种新奇的感受,她很少跟男人这么亲近,他的高大威猛衬出她的娇小玲珑,他的黝黑衬出她的雪白,他们是如此不同,而走在他身边的她,心头却涌现一股莫名的渴望。
她当然不是渴望再和他唇枪舌战,也不是渴望再对他鞠躬道歉,那么,这股渴望究竟从何而来?为何会使她感到焦躁不已?
“你天天过来帮我打扫,不觉得委屈吗?”两人并肩走了一小段路后,严忍终于打破沉默。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后,他发现她真的是个没有心机的好姑娘,于是不再对她有所存疑。
“我说到做到,没啥好委屈的。”他肯开口跟她说话再好不过了,她也想和他像朋友一样,平心静气地交谈。
“但这不是你做惯了的事,只是我没想到你能做得这么好。”
华暮雪可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尤其在发现她是华长耕的女儿之后,对于她能将衣袍洗涤干净,把大厅打扫得一尘不染,着实令他感到不可思议。她在华府过着被奴仆簇拥、呵护的日子,怎么可能会懂得洗衣、打扫,且还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呢?他实在是想不透。
“我小时候天天做,这么点小事,可是一点都难不倒我。”说到这儿,她可是骄傲得挺起了挺俏的鼻尖。
“你小时候天天做?”他无法置信,挑了挑眉。
“你可能不知道,我爹从前是个庄稼汉,我小时候家里很贫困,所以一些农家女该会的活儿,我可是做得很得心应手呢!”
“原来如此。”经由她的说明,严忍总算了解她为何能做得那么好了。或许旁人曾提及过她的家世背景,但他向来对这类的闲谈没半点兴致,也因此不晓得太多关于她的事。
华暮雪简单的陈述让他回想起小时候到处流浪、三餐不继地在破庙里过夜的日子。那时虽然困苦,虽然常受人欺凌,可也发生过好事。他遇到已经穷到不能再穷,却仍伸出援手帮助他的小南瓜;后来则遇到驰骋沙场、战勋彪炳、没有家人的严武收养他、教导他,这些发生在他身上的美好,让他明白老天爷并没有遗弃他。
严武直到去世前都身为受人尊敬、景仰、信赖的神机营统领,义父将毕生所学全数导给他,后来他也不辱义父的名声,学以致用,遵循义父的脚步到神机营当职。
想到可爱的小南瓜,他的嘴角便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他的笑容再次让华暮雪看得入迷,她很想开口要严忍常常这样笑,但怕会太过唐突,只好忍住不说,偷偷地欣赏。
“等一下。”严忍嘴角的微笑倏地敛住,神色严肃地低道。
“怎么了?”他不是笑得好好的吗?难道被他发现她一直在凯觎他的笑容?
“我们被跟踪了。”从他和华暮雪离开家门后,他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他们身后,本来打算静观其变的,可对方迟迟不显现来意,在是敌是友还弄不清的状况下,他不想将人引到华府去,于是停下了脚步,打算主动出击。
“什么?!在哪里?长啥模样?”华暮雪没想到自己会被跟踪,一时间觉得紧张又兴奋,急着回头想看看到底是谁闲着没事干,浪费时间来跟踪她?
严忍没有阻止华暮雪东张西望的行为,反正他本来就想要让对方现身,华暮雪好奇的张望举动,正好可以告诉对方——无须再躲藏,他们已知道被跟踪了!
“站在街角那个穿着蓝布衫、蓄满虬髯大胡的壮汉就是了。”严忍以下巴示意华暮雪望向街角。
“原来是他啊!他看起来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你觉得他是冲着谁来的呢?”华暮雪一点都不感到害怕,还看着对方品头论足了起来。
“你有跟人结仇吗?”严忍惬意地问道,未将对方放在眼里。
“应该是没有,我觉得到目前为止,与我结下最大仇怨的人,就是你了。”华暮雪偏头想了想,确定最大的仇家就站在身旁,以此推论的话,对方应当不是冲着她来的才是。
一路跟踪尾随两人的周大成发现行迹败露了,先是心虚地躲起来,不让他们瞧见,紧接着想到他们早就发现他了,那他还躲个什么劲儿呢?旋即现身。反正他本来就是受王虎威雇来找严忍的麻烦,现下严忍身边又伴随一名娇滴滴的小姑娘,待会儿起手来,严忍定会受到不小牵制,占尽优势的人将会是他,那么他还有啥好怕的?
周大成双手插在腰际上,威风凛凛地盯着严忍看。
“他看起来像是想狠狠揍你一顿耶!”华暮雪热心地报告她的发现。
“看来的确是如此。”严忍不着痕迹地站在她之前,免得对方突然出手攻击,她会首当其冲。
双方各据一端,相互凝望,估量着对方。
“听说你仗着自己懂得一点武艺,就很自以为是,是吗?”周大成故做凶狠地扳着手指。
壮汉的话使严忍与华暮雪互看对方一眼。
“他这句话好像是说给你听的,好确定你没其它仇家吗?”不管严忍怎么想,都觉得这话是针对华暮雪而说的,毕竟她确实是那个自以为武艺高强的人。
“我有自以为是吗?我倒觉得他是在说你呢!况且,我懂的武功可不是仅有一点!”华暮雪不满地嘟起小嘴,特别强调澄清着。她是还有许多绝学没施展出来,并非只懂得三脚描功夫,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差别!
她语气中的自信满满让严忍差点喷笑,她居然真的以为自己武艺高强?为何没人告诉她实情?
“你不会是怀疑我说的话吧?”华暮雪发现他忍俊不禁,当场觉得不满。
“没,怎么会。”严忍很顺口地否认了,紧接着才发现,或许是知道她没半点武艺的人觉得她过于天真可爱,不忍伤她的心,所以在面对她时,会很容易就顺着她的话,不点明残酷的事实。
“喂!老子在跟你说话,你居然敢不理老子,径自和小姑娘在一旁吱吱喳喳,是想考验老子的耐性吗?”没得到响应的周大成恼火地怒咆。他们两人竟然旁若无人地说自己的,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简直要气死他了!
“瞧!我就说吧,他说的人是你!”华暮雪一副被她逮着了的模样。明明对方口中那个自以为是的人指的是严忍,他还好意思硬是栽赃到她身上,这种行为实在是太要不得了!
“咳!”严忍轻咳了声,掩饰他的尴尬,从未想过自己在他人口中会是自以为是的人。
“啧啧啧!还说是我的仇人呢,结果是你的!”发现他的尴尬,华暮雪不放过他,乐得再糗他。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要打情骂俏等老子教训完他后,你再跟他浓情蜜意也还不迟!”迟迟等不到畏惧、惊吓眼神的周大成,火气瞬间上扬。
打情骂俏?浓情蜜意?谁跟谁?华暮雪吃惊地看着同样一脸以后的严忍。他们两人之间的交谈是唇枪舌战,和打情骂俏、浓情蜜意半点都扯不上关系啊!
“我与你素不相识,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一大清早就痴守在我家门外。”严忍语带讥讽,嘲笑他守候多时。
“你我虽然不相识,但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的气焰太过狂妄了,的确需要整治一番!”周大成末把严忍放在眼里,嚣张地放话。
“你放心跟他打,我会从旁协助的。”华暮雪轻声道,好心地表明愿意提供一臂之力。
“你?!”严忍差点以为自个儿听错了。她要从旁协助?
“对!老实告诉你,上回我和你过招时,其实还有许多绝活没有施展出来,所以你千万别小看我的能耐!”她可不想被他看轻了。
“我很期待待会儿你会施展什么绝世武功来帮我。”明明知道她不可能拥有绝世武功的,他仍忍不住调侃。
“你睁大眼睛,等着看吧!”听不出他的调侃,华暮雪认真地承诺着绝对会助他一臂之力,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严忍淡淡一笑,觉得她分不清楚状况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
“他奶奶的!你们两个别小看我!”一直不被放在眼里,教周大成咒骂了声,随即拔出腰际的大刀,虎虎生风地朝严忍兜头狠劈而下!
“看我的“隔岸观虎斗”!”华暮雪娇喝一声,整个人随即往旁边一跳,认真运气。
这一招闪避大刀攻击闪得非常自然,此乃儿时她在破山神庙认识的一位大哥哥教她的,她在紧急时候自然而然地便使了出来。
她的娇喝与动作惹得严忍侧目,亮得出奇的眼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小心哪!”华暮雪发现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不顾自身安危,眼见壮汉的大刀就要将他的头颅劈成两半了,她连忙扬声提醒。
“你死定了!”周大成呵呵低笑,认为他这一记狠劈,严忍非死即伤,这下子他可以回去跟王虎威邀功,恨严忍入骨的王虎威非得重金酬谢他不可!
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即将入袋,周大成掌中的大刀去势便愈加凌厉。
严忍晶亮的眼眸对上华暮雪那双漆黑如宝石般的眼瞳,头也不回,右掌灵活化解壮汉的攻击,并借力使力地将壮汉推出。
“哇~~简直跟变戏法一样耶!”华暮雪张大眼看他反击壮汉的手法,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想拍手叫好。
周大成壮硕的身材遭严忍轻松推出,在要落地前,周大成使了个鹞子翻身,及时站稳,才不至于跌得四脚朝天。
“你……”她是南瓜吗?如果是南瓜,怎么名字不同?如果不是南瓜,又怎么会使出他教南瓜的那一招“隔岸观虎斗”
严忍凝望着她,再次将她的身影与南瓜重迭。她们是如此相像,让他不得不再次产生怀疑。
“我怎么了?”他的目光让她不解,他是希望她将内心的想法化为实际行动吗?于是她很认真地为他用力鼓掌。
“他奶奶的!你居然敢嘲笑我?”她鼓掌的举动看在周大成眼里非常刺眼,他发出怒吼,决定先箝制住她,迫使严忍降服。
壮汉转移目标,朝她直奔而来,但华暮雪不闪不躲,摆出美丽的招式,等着壮汉自投罗网。
“飞龙在天!”当壮汉一步步靠近时,她已做出飞翔的动作,以逼人的气势、冷绝的目光、睥睨的姿态,要给仕汉迎头痛击。
可惜的是,她的双手尚未碰到壮汉,便又见他被严忍一掌推出,简单利落,完全不拖泥带水,让她失望极了。
严忍细看她秀丽的五官,渴望从中找出更多与南瓜的相似之处。实在是他们分离太久了,加上当年他和南瓜都还是个孩子,记忆已远,让他很担心她是否真的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南瓜。
她是南瓜吗?会是那个小南瓜吗?他的心热切地渴望着,想找出更多确切的证据。
再次被推出,周大成气得七窍生烟。他可没想到严忍会是个棘手的对手,他以为严忍平常就是管理火器、训练小兵,如此而已,看来是他小觑了严忍。
“严忍!纳命来!”一再吃瘪,使周大成决定豁出去了。
今日不使严忍成为手下败将,他绝不善罢干休。
壮汉那打算奋力一搏的眼神让华暮雪留了神,这一次她决定不再让严忍专美于前,也是要严忍知道,她并非中看不中用,她的武功可是真才实学,并非嘴上随便说说而已,于是她决定使出绝不轻易出手的大绝招!
“看我的“猴子踢桃”!”娇小的华暮雪纤腿一扬,对准壮汉的重点部位。
她的一句“猴子踢桃”使严忍整个人宛如被雷击中,怔怔地望着她的动作。
华暮雪就是南瓜!
不会有错的!
这是他小时候教给她的最狠辣的一招,会教她是因为怕她被人欺负,是以将他在街上习得的生存方式教给了她。
本来该是“猴子偷桃”才对,但顾及受她是女孩子,“偷桃”太过不雅,所以特别改成“猴子踢桃”,这么多年了,突然见她使出来,使他内心激动不已,因为事隔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得!
“南瓜,你是南瓜吧!”严忍唤着她当初告诉他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华暮雪的“猴子踢桃”踢到一半,惊愕地转头看他。
南瓜是她原本的名,小时候爹将她取名为南瓜,上头三个姊姊刚依序为:红豆、绿豆、小米。
是后来爹救了李万里伯伯,李伯伯在家里定居后,觉得她们的名宇太过土气,才又帮她们重新取过。
她叫南瓜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可能家乡还有些人记得,但在京城除了家人以外,绝对不会有旁人知道的,严忍是从何得知的?
没人注意的周大成,则趁此袭击而至。
严忍依然不看他,左腿矫捷踢出,没有残忍地踢桃,仅仅结实踢中他的心口,让他壮硕的身形于半空中划了一道弧度飞出。
他们的打斗引得清晨早起的商贩交头接耳,在此时,刚由皇城当职完的江远志骑着一匹栗色骏马出现,撞见倒下再跃起的壮汉打算再次趁人不备时出手偷袭。
“小心!”江远志甩出马鞭,袭向壮汉。
听力敏锐的严忍同时出手反击,右掌击向壮汉的心口。
周大成同时受到两名高手连击,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来得及出声哀号,便双手捂着受创之处,双膝发软,再也无法出手偷袭了。
“多谢江大人出手相助。”严忍认出身为京卫指挥使司同知的江远志,拱手道谢。
“如果知道他要偷袭的人是严大人,我就不会多事的出手了。”江远志淡淡一笑,恭维严忍的武艺,可说话的语气是淡漠的。
华暮雪急着想知道严忍究竟是从何知道她的本名,但突然又杀出一名斯文有礼的男子来,显然是严忍的同僚,为了不显得无礼,她唯有按捺下心中的焦躁,耐心等待。
“江大人太客气了,该说我若晓得江大人已出手,也不会击出这一掌。”严忍同样恭维江远志的武艺。
“我想,只能说你我似乎颇有默契。”江远志不晓得倒在地上的男人和严忍有啥过节,也不想询问。
他说的是事实,如果晓得受袭的人是严忍,他压根儿就不会出手!
从前他与严忍在同一个军营时,他就看严忍很不顺眼了。
在他眼里,严忍不过是没身分、没地位的大老粗,虽然让神机营统领严武收养,可仍改变不了严忍是孤儿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