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建议来动保社,刚好灯光还亮着,欧阳舜就让她自己进来。
小猫咪又开始喵叫,背对朋朋的男生闻声,抬转头睨了她一眼。
“这里不收弃猫,请带回去自己养。”那人讲得不疾不徐,也没什么感情。“可是—”
“本来觉得猫很可爱?还是认为自己很有爱心?然后又不想养了?因为男友反对?”对方手边事项告一段落,站起身,视线挪至她手上的小箱。
“是小猫?”朋朋看着对方。
那是一张平凡至极的脸,五官与身形全然路人,随便走过经过路过都会遇到好几打,而后过目即忘,就是那样的类型。他眼神平稳,出口内容却不甚客气;音调没什么起伏,但彷佛对她或她的行为很有意见。
“是小猫……”针对他最后一个问句,她小心应着。
“哪里捡的?”稍微靠近,看了一眼箱内。“菜包店。”
一叹口气。“这应该是小琉璃生的小猫,他们可能只是在搬家,然后你绑架了这下等着被接走的小猫。你摸过之后,母猫就不要小猫了,你知道吗?”
现在的指责意味就够明显了。朋朋不大敢对上那锐利的眼神,噘起嘴,上上颤抖,轻轻摇头。
“你要庆幸小琉璃不只生一只,否则没小猫喝奶,他会胀奶痛死。”他顿了片刻。“现在是小猫潮,没人能帮你,捡了就自己负责,不要半手爱心丢给别人。”
“为什么你要这样说教?难道这些是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识吗?”她根本还没开口问问题,就被他预设立场碎念半天,觉得莫名其妙。
“没事为何要捡猫呢?你是觉得他在求救,还是觉得可爱想摸想养?”
“我当然想养!”
对方直视她。“那好,带回去好好养。”
听到对方语气平和了些,朋朋缓口气:“可是……我要给他吃什么?罐头可以吗?”小猫持续这样叫着,感觉是饿了。
他凝视她一阵,顺手就着桌面堆栈的物品一一说明:猫奶粉、奶瓶、尿垫,之后抓出小猫全身详细检查,又干脆示范泡奶与喂食,利落解释程序与后续注意事项,举凡饭后的拍抚以及擦拭屁屁催便催尿,还有保暖事宜。
也在同时,她才发现旁边地上的纸箱,里面有四只花色各异的小猫咪正相互依偎熟睡着。
看着这个不友善、爱说教的男生轻手轻脚地抱着小猫,止住了猫叫、喂猫喝完奶……讲得很仔细,动作很分明;朋朋感觉挫败,觉得自己能力不及唯恐照顾不周,但面对他认真坚定的视线,又不敢说不。
“一共五百。”他自置物柜取出一些奶猫物品包好,一边说着。
“五百什么?”“五百元,这些东西。”
朋朋抽动嘴角,差点骂出土匪,但还是勉强掏了钱包乖乖付账。“每四小时左右喂奶一次,剩下哪里不清楚,麻烦自己上网搜寻方法,关键词是奶猫两个字,这应该不需要人教。”
“……谢谢。”
“不客气,王朋朋。”
朋朋纠着眉头,终于明白,她被讨厌,大概是有树大招风的成分,只是被自己不认识的人说教和讨厌,实在很不是滋味。
欧阳舜用棉花团塞住鼻孔,努力张口呼吸,边瞪视蜷曲睡在沙发上的朋朋。上杂乱摆放着猫咪奶粉、奶瓶和尿垫、卫生纸,小猫则在一角的纸箱内。感觉眼上有点痒,但幸好鼻子失灵,否则猫咪臭味应该会让他崩溃。
“舜……”那天朋朋走出动保社,看着他喊着他,拉长音加上欲言又止,他就觉得要糟糕了。
她总知道要怎么向他撒娇,噘起嘴噙着泪他就会买账,她软土深掘,他步步退让。
看到他挣扎的神情,她这样说:“几天就好嘛,我会找认养人……”
但他不信。瞥几眼她的搜寻页面,都是奶猫相关,根本没打算找认养人。
“哇!猫奶粉真的那么贵喔!原来已经便宜我了!”还会这样嚷嚷着。
那时,看她浏览猫咪用品网页,觉得无法理解、丝毫不明白她的行为。那是委屈自己忍耐着,却见对方理所当然,于是厌恶感无意识兴起,而那股厌恶感如不抒发,就会慢慢在心里脑海生根发芽。
“舜,你看野板的小手手,好可爱喔,很像巧克力耶这肉球。”
的确,猫咪满可爱的。黑白毛色勉强对称像穿西装,有种帅气,看人时满是孺慕之情,很惹人怜爱。
但并不是所有可爱的、漂亮的、惹人怜爱的都必须要拥有,远观欣赏也是一种无负担而美好的享受,更何况——
哈啾!
他喜欢整洁干爽安静闲适的生活空间,为了他的课业与他的身体状况。
朋朋知道猫让他鼻子受罪,为了让猫咪被收留得更加心安理得,她开始认真帮他打扫环境,这反让他更烦躁。她如此勤快、整洁标准提升,全都是因为猫。
为了不打扰他作息,朋朋也都在野板喵叫的第一声就抱起猫、哄猫,喂奶、剌激排便排尿,甚至陪着猫玩。
有时看着她无声逗弄猫咪,他艰难地深呼吸着,总有莫名的恼火情绪。
看着她窝在沙发上的模样,才短短一周,黑眼圈就那么严重,有时甚至课也跷掉、社团也暂停出席,就是为了奶猫……
他叹一口气,轻轻搭上她的肩。“到床上睡吧。”
她睁开眼,给他一个微笑,说:“舜最好了。”凑近想要抚摸他的脸。
他退开让她扑空,看到她疑惑的神色,他不耐。“有没有洗手?”
朋朋笑开。“忘记有没有洗了。”匆匆忙忙去浴室洗手,才又开开心心回到他身边抱住他。
“这所有权是谁的?”并肩躺着,她指着他鼻子问,塞着棉花团又更挺似的。
“我的。”嘴巴要兼负呼吸与说话之责,语音含糊。
“那使用权是谁的?”朋朋笑着问。
“我想不出你想要怎么用我的鼻子。”欧阳舜不禁睨了她一眼;有些部位,使用权仅限本人毋庸置疑,看到她调皮神色,火气消去不少。
果然,朋朋嘴角上扬,在他鼻尖上轻点一吻,跟着交扣他的手,依偎在旁。
他轻叹,换来她的安抚,她俯过身亲着他的脸他的唇,带有奖励性质,他看着那张脸,于是毫不客气地兑领这温柔的赏赐,然后—
没有然后,因为小猫开始用又尖又细的声音喵着。
她离开他的胸膛。“我先去喂野板喝奶奶一下喔。”
“野板。”忍不住嘲讽地模仿她喊小猫的方式,学她那不标准的客语发音说着这个客语名词。
朋朋起身的动作顿住,用错愕的神色看着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住,顺了口气,笑起。“干嘛笑人家发音不标准啦!”
他转过身,不打算回应。
满室只有野板喵叫着,几秒后他感觉她下床,开始哄着猫咪,他将被子盖住头,不理会房间里的其他生物。
第6章(2)
清晨醒来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了。他起身,看到朋朋留在桌上的字条,写着野板刚吃饱会乖乖睡,她先去处理事情中午就回来——
哈啾!
不只喷嚏,觉得眼睛痒痒痛痛的情况加重,他走到浴室,看到自己左眼肿了起来,另一眼也没好过多少,布满血丝加上泛泪。
准备出门看医生之前,看野板安稳熟睡着,小肚子鼓鼓的缓缓起伏着,还真是有点可爱。
但他仍坚持,不是所有可爱的、漂亮的、惹人怜爱的东西都必须要拥有。
更何况是会让生活不便利的任何事物,更何况是原本的嫌恶感被无心的好事者、关心者灌溉滋养壮大——
“哇,阿舜,你这是过敏吗?”
“守备范围愈来愈大了,连女朋友的猫都一起照顾哦?”
“学长,你是对猫过敏哦?我早上有看到王朋朋在动保社社办门口,和那个社长徐辉平在讲话耶——你都过敏成这样,王朋朋还不把猫带走吗?”
“欸-阿舜,你看起来心情很差,晚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钱柜唱歌,发泄一下?”
欧阳舜并未多作响应,倒是中午看到来自朋朋的未接来电,于是回拨,等着他的却是转接语音信箱的讯息。
下午课堂间,再次抽空拨电话,结果一样,未开机或是没电,实在很难猜测。
傍晚,他回到住所,才在门边就听到猫叫,让他泛起想要转身离开的念头,心头一把火升起。
他捞出口罩戴上,开门进入,猫叫声更加清晰,伴随着猫咪排泄物的可怕气味,连口罩也无法挡住。
看不出朋朋中午曾回来过的迹象,再次拨电话,一样是讨厌的计算机语音。
哈啾!无法呼吸的感觉袭来,他瞪着野板脏兮兮的身躯、听着野板吵死人的喵叫,很快找出一个袋子装好猫物品,将装着野板的纸箱抱起,踏出家门,步向路程十五分钟远的校园,目的地:动保社。
抱着箱子、勾着袋子,一路上猫叫声惹来的侧目更让他心烦,他忍着气走着,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捞出手机拨打电话,一样语音信箱。
才抵达动保社,看到几个人踏出,其中-个手上提着诱捕笼,停步看着他。
“辉平,那我们先走喔!”其他人看伙伴落后,某一人代表说着。
“好,你们先过去。”那人回复,而后目光看向欧阳舜,听到猫叫声,视线锁定在那只箱子。
“这给王朋朋。”欧阳舜发现自己的语气很是冷淡。“我会叫她来带走。”
那人瞇起眼,严厉的批判目光直射往欧阳舜,让彼此间沉默好一阵。“这是你面对问题时的解决方法?”
“你想表达什么?”欧阳舜睨眼,最不屑不明究竟的人妄下论断。
那人没多说什么,放下诱捕笼,伸手等待纸箱递来,欧阳舜犹豫一阵,送出,再补上猫物那袋,放在箱子上。那人也没再理会他,径自走进动保社,留欧阳舜一人站在原地。
听着野板原本持续喵叫的声音,在那人哄了几声后安静下来,欧阳舜无声叹息,转身离开。
回程路上,欧阳舜奇怪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他扯下口罩丢进垃圾桶,手机响起,他停下步伐,是陌生的来电,他还是接起。“舜……”熟悉的撒娇音喊着,带有哭音。
又来了。他不禁想着,每次有求于他就是这样。
“我今天——”她继续哭音说着。
“我把野板送到动保社了。”他打断她。
电话另一端是漫长的沉默,他认为自己听到她沉重的喘气声。
“你自己再过去领走。”他又补了句。“……喔。”
“我跟有信他们约晚上唱歌,要挂电话了。”
“……好。”
静静听着电话,却没等到朋朋进一步开口,他结束通话,又拨给施有信,跟大伙一起去唱歌发泄,尽管他鼻水猛流声音嘶哑只是去当分母分摊费用。
深夜回到住所,管理员叫住他,说有包裹。
他签领,而后看着管理员努力地抱出,只定在当场瞪着那箱子。
“最近空气质量很差,空气清净机都热卖到缺货耶,你好几天前订的吧?”管理员问话语气彷佛闲聊。
他随便摇着头,而后搬着上楼,进门后拆箱,抽出里面的订购明细。
订购人:王朋朋。他看着那金额,回忆起她抱怨猫奶粉贵的样子……
拎起手机拨号,一样转接语音信箱,于是他回拨稍早的陌生来电。
电话响了许久,陌生男人的声音传来。“喂?”
他挣扎片刻,还是开口:“您好,我找朋朋,我是她学长欧阳舜。”
对方沉默几秒。“你好!你好!我是朋朋的爸爸啦,朋朋今天摔车,早就休息了。没骑过几次机车,突然跟同学借车子去买猫咪的东西,还说要从宿舍搬冋家住,这样才可以养猫,她妈妈本来不答应的……”
欧阳舜席地而坐,将头靠向墙壁,感觉喉间干涩,只听朋朋爸爸叨叨念念着,不大会骑机车的女儿怎么摔车幸好如何如何,还有又是怎么跟朋朋妈妈软硬兼施地说服养猫,等等等等的。
终于等到王爸爸的叨念告一段落,挂了电话,手扶着地,感觉到了什么,他拾起,又是一条护唇膏。
走到书架前,打开红色圆形喜饼盒,沉思片刻还是放人口袋里。这朋朋没了护唇膏修补滋润双唇怎么可以,明天还是给她送去吧。
欧阳舜这么想着。
***
王朋朋慢慢拖着掰咖的脚踏进动保社,就看到徐辉平抱着野板在喂奶,他只抬头瞥了她一眼,并没说什么。
“学长,不好意思,谢谢。”她轻声说着。感觉不只脚痛,头也很重,抬不起来。
自从知道那些猫物才五百元绝对亏本之后,就觉得这学长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怕他的冷面冷语,特别来讨教求证奶猫的细节信息包括驱虫打预防针等,昨天上午也来问他哪里可以买到齐全又划算的猫咪用品。
她稍后得知他是动保社社长徐辉平,今年大三。看她问得仔细与认真,原本严肃的面容愈来愈和气,也全然不吝分享所知所学。
“你怎么了?”喂完猫,他把猫放回箱子,巡视她及膝裙下的双腿。右脚踝贴着纱布,周遭也有瘀青;左膝盖包得厚厚的,还有固定架支撑着,甚至眼睛好像有点肿。“犁田?”
她点点头。“就是马路上有个小坑啊,我看到就很快闪开,没想到前面又有一个比较大的,就来不及闪了——”
觉悟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幼稚撒娇,她止住言语,看到对方盯着她,立刻不好意思地垂头。
随着视线,看到野板旁边还有个纸箱住着虎斑幼猫,上周那四小猫已不在。
“我是来带野板的。”她说。“野板?”
“猫咪叫野板……”
“啊。”他恍然。“因为在菜包店捡的。”
“对啊……”
“你要养在哪里?在宿舍偷养?”
“要带回家养。”她看着对方的脸,马上又补充:“不是要丢给我爸妈养喔,是我会搬回家,在家养。”
“所以你现在就要带着猫回家住,通勤上课?”
她低头点着,觉得对方问得有够仔细的,一定是要检查她是否有任何不负责任的漏洞与缺失。
她听到他轻轻叹息,于是抬眼看他。
“我这两天又接到一只奶猫,也要定时来喂奶,野板就先在这里吧,等你脚好一点之后再带回家。”
想说的话瞬间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谢字突然可以变得那么沉重,她有点不明白。
“不好吗?”徐辉平没什么特别表情地问着。
她点头,又很快摇头。“谢谢!谢谢!”忍住一股情绪,又问:“那白天到晚上,很晚很晚都可以,我自己来顾野板,可以吗?暂时的,在带回家之前。”补充得乱七八糟,就是怕人误会她的话里有一丁点卸责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