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早上七点抵达,换水喂猫,然后就坐着等,中午前后朋朋会出现,阿舜则通常是傍晚才会来。因为他们都非常忙碌,让他很不好意思打扰他们。
每天中午和傍晚会有便当,免费。阿水伯或大姐会递给他一个。
吃完午饭、晚饭就继续等候。
这些天,王朋朋曾跟他要凯馨的近照,阿舜也双手抱胸地细问凯馨的作息——虽然他知道得很有限,但还是全盘托出,想说这是他们要帮忙找人的必要资讯。
米咪常常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并趁空闲聊,徐尹宽光是坐着听,就对猫协这几个人与环境有了些许概念。
王朋朋是猫协的执行长、玉缘的老板。
早期这房子是王爸爸开的水电行,王妈妈一边顾店一边帮人作媒作出口碑创立了玉缘,现在两老到台中养老,房子就留给朋朋使用、事业也由朋朋承接。
徐尹宽终于明白为何大家常把朋朋挂嘴边。附近熟识老人家里要换灯泡、修漏水,邻里间捉凶猫、跟哪个抗议街猫恐吓爱心妈妈的人讲道理等,好像都得靠她才行。
阿舜则任职于附近的软件公司,据说是王牌工程师,老板给予很多的弹性与方便,所以阿舜可以经常出现在猫协,偶尔还在这里用笔电处理公事。
再来是几乎无时不刻都在猫协的阿水伯,还有一名长相中性、声音却很温柔的大姐。
这四个,几乎就是猫协的常驻人员。“徐太……朋朋和阿舜什么时候……会来?”
“等一下就来。”
有时等得不耐烦,徐尹宽会稍微问一下阿水伯,但阿水伯深谙拖延战术,每个来问朋朋的人他都是回这一句。
拿着阿水伯又递来的牛奶花生罐,想着这阿伯好像很怕别人肚子饿,而坐着等候之际,忆起阿舜和朋朋,觉得自己每天期待他们的心情,开始跟猫咪盼望被喂食的心情一样——
喵。
黑猫又来蹭他,跟着又跳上他的腿,找寻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
每天都这样。
他现在会轻抚猫咪了,总觉得腿上有一团毛茸茸的生物,好像也不赖。
大门又咿呀响起,徐尹宽现在猜测,不给门上油,大概是充当门铃的概念。
“夏天叫不来,冬天赶不走。”阿舜一进门,看了他一眼,就这样说着。
“……?”徐尹宽忍住想问的冲动。这里的人讲话都颇跳tone,他有点跟不上这里的节奏。
“你确定你要这个样子去找人吗?”
这个样子?
欧阳舜拿了一罐紫米粥,就坐在他对面吃了起来。
瞧着对方神采奕奕又帅气的外表,徐尹宽终于明白对方的意思。
落腮胡、松垮的衣服、委靡的神色……凯馨会离开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他没机会往下想,因为大门又咿呀响,王朋朋像风一样地刮进来,看到他们只点了个头,很快跟阿水伯说着:
“阿水伯,有人发现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猫咪,爱心妈先送到对面检查伤口了,不过募款可能要我们一起帮忙。”
“好的,没问题。”阿水伯很利落地说着。
接下来又是一阵忙碌,只见朋朋和阿水伯分别打电话,请里长调阅菜圜附近的监视器、是不是增加相关公告倡导一番,当然也跟电话里的人抱怨捕兽夹是违法的,但是抓不到、举证难,所以一直无法有效杜绝等等。
阿舜没打算加入这事件,吃完紫米粥,叫他一起上楼,开始教他铲屎。为什么……他现在连铲屎的工作都要接?而且本周铲屎官是阿舜吧?
心里碎念着但又不敢反抗。“你现在经济状况还好吧?没工作吧?”
没了婚礼之后就辞掉工作、两个月没上班没见人,刚买的新房房贷又高,徐尹宽好一阵子没想到钱这件事,但的确……
“这样好了,你帮我铲屎,我付你打工费。这边一天要铲两次,记得了。”连价码都还没谈,也不问他答不答应,示范完方法后就把猫铲和垃圾袋交给他,便下楼。
徐尹宽觉得,欺负新人的状况无所不在,就连爱护动物的猫协也一样。
看着前方的欧阳舜和王朋朋,后座的徐尹宽想起小时候跟父母出门的情景。父母的感情很难说是好还是不好,偶尔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比方说讲孩子、工作等。前面这两个也一样,只是话题是猫协的事务。
但,在某些时候,比方像现在——
“啧。”欧阳舜转头看着朋朋,伸手在她发丝旁捏下什么脏东西似的。
“难怪你身上有肉味。”捏完脏东西很快用卫生纸擦手。
语气听来像碎念,但朋朋没多大反应,只是在之后拢了拢自己的长发。
他其实很羡慕这对情侣,外貌很匹配,性格也充满自信。
今天早上捞完猫砂,一样的枯等,中午吃过便当之后,再度被晾在一边,所有人都当他不存在地各自忙碌着。
他以为又会是无功而返的一天,就这样被他们拖过一天又一天。
结果,反而是被叫进小房间,然后呆呆看着朋朋用网络视讯追踪婚友社会员的动态……
朋朋戴起眼镜、抹上口红,穿上过时外套的模样,让徐尹宽的记忆都回来了。这的确是徐太太啊。
她笑容十足、语气热络地在在线与会员聊着,询问喜好与细节,跟其他会员有没有进一步联络、互动如何、有没有对哪些人印象深刻等等。
当初他听人介绍这间婚友社,就是在它的口碑,真的很仔细在意每个会员,彷佛真的是在做功德。
为什么当初徐太太追踪后续时,他没有多说几句呢?
如果那时有说跟凯馨在一起,朋朋是不是会帮他多注意呢?
他记得那时自己沉浸在幸福的喜悦当中,很快挂了朋朋的电话,现在却来麻烦人家——
“我们出发吧!”
朋朋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看着朋朋拿下老气的眼镜、换下过时的外套,这么看着他,让他一时不明所以,他看向原本在沙发区使用笔电的欧阳舜,对方也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这时间刚好,我们先去凯馨名片上的公司看看,再去户籍地。”朋朋补充说明。
徐尹宽那时看着朋朋和欧阳舜,突然很想哭。原来他们还记得,甚至还先查好动线……原来他们没有骗他……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处理客诉的拖延战术。
难怪欧阳舜会说他“这个样子”。
而且,朋朋的语气……
这两个月来,总听着父母和姊姊们万般咒骂凯馨的不是,殊不知他们骂得愈览,他就愈痛苦。家人以为这样可以减轻他的落寞悔恨,却不知这样只会让他更觉得自己的愚蠢与可悲。
大家看着他的样子,都当他是个涉世未深、贪恋美女的傻宅男……
这两个人,让徐尹宽觉得自己像只落难的猫咪,而他们认养了他。
接着,就这样带着他解决他的困境,带着他到市区兜转着找人。
奔波一阵后,他们发现:凯馨名片上的公司里并没有凯馨——
“她做不到一个月就走了。”那里的人这样说。
之后找到户籍地上的地址——
“阿姨,您好。请问凯馨在吗?”欧阳舜先开口。
“我们是凯馨的朋友。”朋朋这样补述。
来应门的人,看到他们,满脸不耐但很快又无奈说着:“她不在这边。”
“请问您知道她人在哪里吗?”朋朋与欧阳舜对看一眼后,继续问。“不知道啦!只是在这边寄户籍的,我哪会知道她在哪。每次都一堆奇怪的人来找。你们看到她的话,叫她来拿信,把账单、欠费缴一缴啦!”远亲阿姨这么叨念着,很想把他们打发走。
徐尹宽当时傻傻地听着这些讯息,又呆呆地看着欧阳舜和朋朋,他们的表情丝毫没有让人觉得凯馨做错什么事,也保有他的尊严。
他们装作是凯馨的朋友路过来拜访,演得有够像,搭档得超有默契。
两个地方都落空,他们在踏离那个户籍地址时,步伐变缓慢,上车关门后,也都沉默不语,连阿舜也不急着发动引擎。
徐尹宽觉得自己应该向他们说声谢谢,他们愿意帮到这里已经是大好人了。如果这是所谓社会现实的第一课,他自己没及格,跟旁人没有关系,更不是他们的责任。
他一路无语,也怔怔地看着欧阳舜帮朋朋拨去发丝上的脏东西,以及朋朋随手顺拢的样子,想着该说谢谢,然后回家,不应该再麻烦他们了。
“欸!”
朋朋这样出声,徐尹宽抬起眼,看到前座的两人都转过头,目光对准他。
“我们在想啊,凯馨不是有住过你家?应该留有她的东西,让我们可以找点线索。”朋朋的语气很像侦探。
徐尹宽扁着嘴,点下头。
“那我们出发,报一下地址吧,阿宽。”阿舜说着。
徐尹宽花了好大力气才能忍住其它情绪,慢慢地说出地址。
***
第2章(2)
王朋朋看着徐尹宽的家。
这里是新成屋,室内设计与装潢显然出自名设计师之手,潮流时尚又整合收纳便利。只不过,放眼所及,几近一切都蒙上厚厚的灰尘,让这看来像样品屋的地方,呈现出乏人问津的落拓。
让他们进门后,徐尹宽便自行坐在客厅,任他们查探,什么也没多说,甚至忘了招呼来客的礼貌。
看着这应该是新房的三房两厅,王朋朋想起两年多前自己的新婚。
她的婚前婚后几乎没有不同,结婚的程序就只有去户政事务所登记,仪式就只是双方家长吃个饭,也没有特别买个新房。
他们都忙碌,特别是动保是丈夫的志业,大部分花费也都放在他们认为有意义的事务上,从来也不觉得需要在婚后特别张罗些什么。
她的亡夫务实而理性,对他而言,浪漫也不该是建构在商业取向的物质上。
所以看着这么精美的新房却如此落拓,总觉得探究得有点于心不忍。
她抛开这种思绪,四处观察,想起父亲的名言“娶某看厨房、嫁抵看厕所”,于是这两个地方有稍微注意了一下。
朋朋的父亲是水电师傅,白天上工时,妈妈就在家顾店;晚上出勤时,妈妈就代替学徒跟着去当小助手,也会带着小朋朋一道以便看顾。
看过不少家庭房舍,不论豪宅贫户,朋朋由所见所闻导出结论,发现家庭的温暖程度,不必然与富裕程度相关。
当然,父亲出勤之处是独居男女的机率也不小,也就发展出他的至理名言-娶某看蔚房,嫁跬看厕所。
“王老板,这样不大对,现在很多女生住的地方没有厨房耶。”母亲替全天下辛苦打拚的单身OL抱屈。
“这样子啊……”父亲想了想。“那就看垃圾桶。”
徐尹宽的厨房看不出所以然,开放欧式崭新无比,大概从没用过;浴厕则显得凌乱,肮脏程度倒也还好,但似乎很少整理,所以有些霉味。
想到垃圾桶,她看到身处主卧室、站在梳妆台前面的欧阳舜,视线就对着那个垃圾桶,一脸犹豫着要不要动手。
尽管他愿意为她做很多,但有些事情他应该是想能免则免吧。
这两年来,朋朋觉得自己逐渐分裂成两种版本,有欧阳舜在的时候,她愈来俞心懒惰易感依赖,与另一个版本那独立自主的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要了解一个人,就翻他的垃圾桶。”她开口。
蹲下身,开始翻看里面的东西。
幸好这一阵子徐尹宽完全没收拾,这些东西才保留了下来。
衣服吊牌、化妆棉、日抛隐形眼镜包装盒、勾破的丝袜、卫生纸团、账单、发票、购物明细,现代人大多数能透露信息的大抵不脱这些项目。
衣服吊牌让她感觉购物者应该没在看价格,而发票多来自便利店,倒是有一张是属于知名饭店附设的面包坊。
选购有口皆碑的面包给未婚夫享用,多么贴心啊。
眼睛与一起蹲着的男人对焦,发票递向他,见他丝毫没有接过的意愿,只好将明细讯息正面朝向他。
“这个。”
“好贵的面包。等我生日再买来尝鲜好了。”
看着眼前这张脸,发现他的目光刚好投送过来,赶紧闪躲,避免视线纠缠。
“‘追爱’常常在这间饭店办活动。”她进一步解释。
“在五星级饭店?也太高档,玉缘完全被打趴了。”
“追爱”是近几年超火红的婚友服务公司,定位很明确,男的要三师级、百万年薪以上或出示财力证明,女的要年轻貌美才能通过初审。
“所以找到新冤大头了?”欧阳舜很快下结论。
“我觉得之前比较像在避风头。”朋朋沉思片刻,瞬间有了想法。
“你要找追爱的人问资料?不大可能这样泄漏个资吧?”
“难不成要先去参加活动套资料?可是追爱费用好贵。”忍不住皱眉,近几年她感觉自己变小气了,是不得不然。
欧阳舜看着她,脸上浮现有趣的神色。“你要担心的应该是年轻貌美这个初审条件吧。”
“欧阳舜!”
事实上,这两年来,他很少这样打趣地嘲讽她,只除了嫌她总是脏兮兮。
他们两个独处时,不仅鲜少对话,甚至她还会避免接触他的目光。
她也注意到,只有第三人在场时,他才会恢复成大学时代的欧阳舜,偶尔会聊天说笑一下。
而现在,看着他的脸,目光交纒间,突然感觉自己心跳得剧烈。
她退却地低下头收回视线,将刚刚的情绪打包收好,深深藏起。
一如这两年来曾经出现过的好多次类似情境。
***
“朋朋……为什么你是……徐太太?”
三人吃着热炒当作迟来的晚餐,徐尹宽突然这样冒出一句。
王朋朋舀了一匙豆豉鲜蚵的手收至一半,就这么停顿一秒,之后将料盖在饭上,抬起头,看向徐尹宽。
她脸色平静且自然。
“我过世的丈夫姓徐。”
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反而让徐尹宽惊呆,之后恍然,急切地想要道歉,只能吞吐得毫无章法:“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朋朋没有应声,唇边现出很浅的微笑,继续吃饭。
他们一问一答间,欧阳舜一脸事不关己,专心用公筷分挑着清蒸鲈鱼,上面的鱼肉已被解决,只剩鱼骨架盖住下面的鱼肉,他轻轻夹起鱼骨,放至盘边,摆好公筷,拿公勺舀了一匙鱼肉再拌点汤汁,盛至自己小碗后,慢慢享用着。
感觉有人盯着他,欧阳舜抬眼,看到徐尹宽打量的目光,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目光。
挑眉算是询问。
徐尹宽很快摇头,意图收回疑惑。
欧阳舜瞥了他一眼,也没打算多理会,他的思绪已被其它事物占据——
针对刘凯馨这个剥皮妹,朋朋稍早捞出一纸发票,他们理出一样的结论——参加追爱的联谊活动是第一个可尝试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