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
他比较常听见,女人在床上,声嗲、态媚说着:来吧。
这样凶狠的口吻,他头一次听到。
「来什么?」他问。
真意外,那两字从辣小妞口中吐来,配上骄傲表情,竟让他身体一热,产生不该有的「反应」。
「来打呀!」
她摆开架势──绝不是撒娇示爱,甜嗔嬉闹的架势──而是紮紮实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干架动作。
「打架?」他又问。
「不然打啵哦?」她啐他。什么蠢问题?
这主意听来不糟──他竟浮出此一念头。
随即,他唾弃自己。
眼前这根辣椒,还不到「秀色可餐」的等级。
就算唇嘟嘟的,有自然红嫩的樱花粉,也不足以让他想「吃」。
她,不是他的菜。
「我不做那种野蛮事。」他作势拉拉衣领,不可一世的高姿态。
「玩弄女人,算不算野蛮事?」怒目横眉的脸蛋,不够美丽,但双眼在发亮。
修正,是发火。
「我从没玩弄人,感情这种事,合则来,不合则分,绝对不勉强,我没跟任何一任女友撕破脸。分手了,仍能做好朋友,常一块儿喝咖啡、聊是非。」夏繁木说得自豪,也是事实。
在场有多少「前女友」,正点头如捣蒜。
天底下,能做到次次和平分手,不争吵、不怨恨,好聚,好散,他确实是奇葩。
协议分手时,不吝于赠送高价礼物,在五星级饭店订位,共度分手晚餐。
席间,感谢对方的相伴,也娓娓道来两人不合适之处,绝大多数将错归咎于自己,遗憾给不了幸福远景,不忍耽误女方……诸如此类。
「哼,自我感觉良好,明明是甩人的一方、爱情的骗子!」对于夏繁木的论调,她嗤之以鼻。
「我骗了谁呀?你姐姐吗?她亲口向你抱怨?控诉我的不是?」
「……」没有。抱怨呀、控诉什么的,她没从姐姐口中听过。
看她的神情,夏繁木就知道答案了。
「所以,你杀上门来,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打,却没弄明白始末?」她脸色一红,直接恼羞成怒。
「始末就是──我姐姐因为你,害她本来拥有的幸福,拱手让人!」光这一点,他这只大淫虫,活该挨打!
「哦?罪名真重。因为我,失去原有的幸福?」夏繁木挑眉。
又是一条线索,用删去法计算,她姐姐的身分呼之欲出。
本来拥有幸福,在他出现后,失去了那些,想回头,那幸福已经属于另一个女人──但,他不记得「她」有个妹妹。
「繁木,这种野丫头,不用跟她多说,直接告她伤害,教她吃不完兜着走。」夏夫人对她的嫌恶,满脸藏不住。
即便口语轻软,也无法掩盖轻蔑。
连多瞄赖品柔一眼,都嫌碍眼。
夏夫人一语惊醒梦中人!──惊醒者,不是夏繁木,而是赖品柔!
她是来揍人,一揍完,立即准备闪人,干嘛还跟大淫虫罗哩叭唆,等着人来抓?
冲动完的赖品柔,开始思索「退场机制」,双眼骨碌碌转着,暗瞄逃生方向。
看戏的宾客,四面八方,围住舞池周遭。
方才的「摩西分红海」,已经恢复原样,倒是左手边站得松散一些,只要动手拨开五、六个挡路者、绕过吧台,就能跑出宴会会场……目光瞟回眼前男人身上,总觉得……只给了一拳,太不划算。
一想到他如何抛弃姐姐,姐姐又是如何因为他,换来那场作假的婚姻──赖品柔的火气又整把窜上来。
「妈,我说了,我来处理──」夏繁木不喜欢母亲插手。
一瞬间的分神,竟替他换来第二份「生日礼物」!
什么叫小人?
她、就、是!
「唔──」刚刚被搥过一拳的肚子,再度遭难!
她又补了他一拳!
打完,就跑!
夏繁木弯下腰,久久挺不直身,她这次的力道更重,使尽浑身气力。
「给我站──」哦!该死的好痛!
眼角余光看见灵巧的身影,消失在宾客间,启动「灰姑娘模式」,跑走的速度,媲美十二点钟声乍响的仙杜瑞拉,王子也望尘莫及。
他想大声喝止,却吐出一连串低咒,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声音:「拦、拦住她──」会场里,哪个人敢呀?
那女孩多凶猛,大家全看在眼里,堂堂夏大少爷,一连被揍两次,没人想帮忙顶第三次──赖品柔跑过一个五层大蛋糕,猛然想起,这是一场生日宴会,她打了两拳的男人,是寿星。
于是,她头也不回,只敷衍抬手摇两下。
「生日快乐──」尾音依旧绕梁,人已经跑远。
全场为之静默。
打完人,还祝人家被打快乐?
多、多令人发指的……厚脸皮呀!
夏繁木傻眼,他几乎要以为是哪位狐朋狗友,安排设计的桥段!
整人的生日礼物吗?
怒火烧红的眼,扫向几个可疑朋友,他们立刻使劲摇头,否认犯行,个个表情都在说:
不是我!这种白目事,我才不干!
得罪他,对他们没半分好处,谅他们也没这个胆,玩这么大、这么狠!
「赖、品、柔──好,好极了。」
咀嚼在嘴里的名字,咬得狠厉,几乎要咬碎了牙。
这梁子,他和她结大了。
虽然和王子的用意天差地别,他找出赖品柔的决心,同样不减。
不,更加坚定!
没有玻璃鞋,没关系,有「赖品柔」这三个字,就算她钻进地底,他照样把她挖出来!
第2章(1)
人逢喜事,精神超爽!
赖品柔的心情,好到破表。
八点档正上演血泪交织、男女主角同时罹癌,两人抱头痛哭,她却哇哈哈大笑。
不是铁石心肠,实在是思绪正快乐跳舞,为她的丰功伟业而笑。
「赖皮,你好像很开心?」
手端一盘水果,苏幼容很细心,切成一口大小,摆妥叉子,送到她眼前。
赖皮,赖品柔的小名,从幼稚园开始,因为姓名谐音,而追随至今。
叉一块苹果入口,赖品柔吃得津津有味。
「嘿嘿,当然开心呀。」心情好,连水果也特别甜。
姐姐家,就是我家──她随兴自然的态度,占据沙发一角,颇有这样的味道。
一般家庭中,理所当然的定理,在她与苏幼容身上并不适用。
姐姐姓「苏」,而她,姓「赖」。
她们生长于不同家庭,两人同母异父,年龄的差异也超过十岁。
姐姐是母亲年轻贪玩、结交坏朋友,十六岁未婚所产下。
当时,母亲不够成熟,抛弃了自己的责任,在孩子父亲猝逝后,把姐姐带回男方家,丢下人便走,从此,没再见过大女儿的面。
随时光渐行,人生历练、想法、感触,有了新的增长,母亲开始后悔、开始被歉意折磨、开始思念……想寻找大女儿,又怕她不肯谅解。
而她,赖品柔,母亲正式婚姻下的产物,拥有健全的家庭、两名弟弟,一直以来,以为自己排行老大,没料到外头仍有个「姐姐」──这还是她不小心翻阅母亲日记,才知道的真相。
她不像母亲顾忌多多,既然想见女儿,为何不去找?
她的想法如此单纯,而且行动力十足。
所以悄悄瞒着母亲,自己找起了「姐姐」,也成功找到了「姐姐」。
目前,正努力说服「姐姐」,跟她回去认娘亲。
赖品柔改不掉「老大」性格──护家、顾弟弟、不准任何人欺负家中成员──常常忘了,苏幼容是姐姐,而非妹妹。
谁叫苏幼容太柔弱,模样楚楚可人,需要被保护,更萌壮了赖品柔的斗志。
「可以说给我听吗?」苏幼容也想分享开心,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好。
「哪能说呀?说了,一定被骂……」赖品柔嘀咕,一嘴含糊。
这档事,是她做了爽快,可是姐姐一听完,会舍不得那只臭淫虫。
姐姐就是人好、心软,被抛弃了,仍口不出恶言。
苏幼容本想追问下去,但很快地,答案揭晓──她很顺手滑开手机,社群网站里,一篇紧接一篇,标题虽略有不同,内容几乎一样。
是一段影片。
一段背景柔炫华丽,灯光美、气氛佳,可以轻易辨识这是一场宴会影片,可是……苏幼容很眼熟的两个人,在影片中,上演火辣辣动作……非常、非常火辣辣的──
「赖皮你……」
手机声乍响,打断苏幼容到嘴的惊呼,看见来电显示,她不意外。
「呃,繁木。」
苏幼容喃出他的名字时,赖品柔耳朵一竖,眼神慢慢瞟了过来。
「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赖品柔?」手机另端,一字字,咬牙切齿。
她还是头一遭听见,夏繁木用这种方式说话。
他总是话中噙笑,不疾不徐,带点沉稳,不失风趣。
「是。」
「很好。」他笑了,冷冷地。
「繁木,她……不是故意的。」
「你知道她做了什么?」
「嗯……我看到了。」就在刚刚。
脸书的动态消息上,满满全是「现场重播」,还有好几篇贴心打上字幕,加进动画效果,让人身历其境,虽不在现场,也不错过实况。
呀,糟糕,她失手按了「赞」……
「我跟她,梁子结粗了!」夏繁木是用吼的。
「你别这么生气,应该是误会……」她望向赖品柔,却看见一张奸笑小脸,嘴形还很不受教,勤快动着:我故意的,就是要扁他。
「误会?这两字谁信呀?」
辣丫头打人的狠劲,误会两字绝对不足以形容!
夏繁木吼声太大,赖品柔听见了,忍不住回嘴:「对呀,谁信谁白痴,那才不是误会,我专程去揍你的!两拳,便宜你了!」她在手机旁吠。
每个字,夏繁木都没漏听,字字像油,浇在火上,旺盛了怒焰。
「那天我只是让你!不屑跟你计较,否则你哪有机会嚣张?」
「是哦是哦,打不赢就说「让」嘛,我了,我了──」她口气酸溜溜的。
夏繁木的喷气声好浓重,从手机里传来。
隐隐约约,好像连青筋怒暴、血液沸腾,都能听得到。
「再出来单挑呀。」他轻柔说。实际上,是两排牙齿咬得太紧。
「你要再让我扁吗?好呀,我正嫌不够哩,约个时间呀!」这两人……竟然相隔苏幼容的手机,遥遥两端,凭空对呛起来。
这样也能吵?苏幼容哭笑不得,深深敬佩这两人。
不,现在不是敬佩的时候。
苏幼容一手叉起水果,往赖品柔嘴里塞,先堵住这一个,紧接着再迅速抢回通话权。
「繁木,我先向她问清楚始末,晚点再打给你好吗?」不给夏繁木反对机会,苏幼容结束通话。
也结束这一场诡异争吵。
「赖皮,你为什么跑去打夏繁木?」她轻声问。
赖品柔咽下水果,才略带一丝心虚,回答:「他那种人,我最看不起,不打……手很痒。」
「哪种人?繁木向来很风趣,很有风度,能把他气成这样,你不容易呀……」苏幼容忍不住摇头。
「你干嘛还夸他?他对不起你耶!」赖品柔替她抱不平。
「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感情本就如此,我和他不适合,分开是自然的。」苏幼容平静地说。
心里也猜到,妹妹的冲动行为,八成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唉。
这位新认识的妹妹,常常教她出乎意料──她真的没料到,赖品柔会去揍夏繁木……「明明是他用情不专,见一个爱一个,又看中其他美女,才狠心和你分手,适不适合,全凭他一张嘴说!」
赖品柔最不屑的,就是男人的说词。
爱时,身高、体重、年龄、经济,全不是问题。
不爱了,个性就不合了,习惯就不同了,理念就天差地远了。
以前顺眼的地方,现在,全变得刺眼。
苏幼容挪了位,坐到赖品柔身旁。
「不,分手是我们的共识,我和他,好好坐下来,彼此理性讨论,两人都认为这是对的决定。」赖品柔投向她的目光,是难以理解。
「你不是还很喜欢他吗?为什么……觉得分手是对的?」
「喜欢吗?或许吧,不一定是情人间的喜欢。」苏幼容的笑容中有些失落,但藏得很好,只允许它们淡淡地,在垂眸间,不被人看见。
她微微一笑,接续说:「不过,事实是事实,他的确不适合我,虽然在他身上,有许多我羡慕的东西,但那毕竟只是虚象,构不成共度一生的理由,就算牵了手,也走不到最后。」赖品柔听了皱眉,觉得真复杂。
「他呢?他还爱着你吗?要是爱,任何困难,应该使你们更坚定嘛……」电视上全是这样演的呀!
「傻妹妹。」苏幼容摸摸她的发,笑了,美丽的脸庞,温柔荡漾:「可能他试着想爱我,但勉强不来,回归朋友位置,我和他……都觉得轻松不少。」
「他把你从田先生手中抢走,又轻易放手,是怎样?把别人当玩具?新奇时,争着想抢,得到了,却不珍惜?」
「轻易放手的人……是我,所以我没资格怪谁,现在这样的结果,也没有太糟嘛。炘炎遇上真爱,找到他的「田太太」,不用碍于爷爷恩情娶我,避免一对怨偶产生……」苏幼容用另一种角度看待事情,也乐见情况演变至此。
「姐,我问你,在你心里,到底是喜欢夏繁木,还是田炘炎?」苏幼容沉默了会儿,轻轻摇头,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她转移话题:「我很谢谢你,替我打抱不平,不过你太冲动了,我和繁木是好朋友,两人之间没有半点怨怼,你动手打人就是不对,听姐姐的话,向繁木道个歉,好吗?」道歉?跟那个臭男人?
赖品柔右眉一挑,猫儿般的眼眸,再细细眯起来。
门缝都没有!
无论姐姐说他多少好话,企图为他挽回颓势,听进赖品柔耳里,不过是姐姐心地太善良,不吐半句坏话的──偏袒。
夏繁木的花心、滥情、不负责任,已经在她心里根深柢固,长成巨树一棵,难以拔除。
她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干嘛道歉?
好啦,她有错──错在只打两拳,太少。
赖品柔一脸不知反省,苏幼容看进眼里,默默叹气。
虽然姐妹俩相认不久,赖品柔的脾气,她多少摸透了些。
固执、坚守己见,最重要的是……正义感无敌强烈。
一旦她咬定是「错的」,要扭转她的观念,很难。
一边是朋友,一边是妹妹,水火不容,总非好事。
看来,该想想办法,让这两人化干戈为玉帛。
苏幼容兴起了这个念头,并且很认真开始思索……
化干戈,为玉帛?
这六字,说来轻描淡写,真要达成它,难度……超乎苏幼容想像。
见面三分情,伸手不打笑脸人?
说这两句话的人,一定不曾遇上现在的状况。
一触即发。对,用最简单的形容词,就是这句。
装潢、服务及餐点,皆评选为三星级,环境景观更是清幽美丽,获得报章杂志推崇,大片迷人的窗景,视线不受一丝阻碍……可惜,此时此刻,窗外碧翠的山峦、湛蓝的天空,谁也无心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