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翎谢谢傅老教导的恩情,还眼眶泛红了。
“去去去!谢你娘吧,她给了我一笔优渥的学费,不过是一笔生意而已。”傅老说得很绝情,但却是背对着两人,想来也是不舍。
世界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唐翎也明白,她也一一谢谢厨房里的每一个人,有的人依依不舍,有的则是松了口气,李凤芝对她极冷,倒是看向韩元殊充满哀怨,总之,每个人表情各异,而唐翎十五岁的人生其实也已习惯离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有对某个人,她真的有些舍不得。
片刻之后,她跟韩元殊已经坐在一辆舒适的马车内,这马车是韩元殊买来的,还请了车夫驾车,至于她的小敬,韩元殊则是吩咐一个中年男子骑乘,对她困惑的目光,韩元殊也仅说了句,“我自有安排。”
她知道他们都将回京,所以一路上同车不奇怪,然后他进京城,她转往京城郊区,他们势必要分道扬镳,届时,她骑小敬,他坐马车,这肯定就是他的安排吧。
可是,她怎么有点——不,是很多的依依不舍?还有很多的担心?他的嘴巴那么刁,没她在身边,他吃得好吃得饱吗?
她突然伸手捶捶自己的头,她傻了?京城里有多少好厨子好食馆,她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思绪百转间,韩元殊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开始写吧。”
她顿时回神,“什么?”见他手再一指,她才注意到马车内的小桌上竟准备好了文房四宝,但更吸引她目光的是摆放在砚台旁,两张略微泛黄的食谱。
韩元殊见她眼睛一亮,飞快的拿起来看,愈看她眼睛愈亮,然后一脸难以置信的问:“你怎么有这个?天啊,我好想试试,这是哪来的异国食谱?我从没见过。”
“爷府上还有很多,你想去看看吗?”
“想想想,想极了!”她兴奋的直点头。
“那就到我府上当厨娘。”他说。
“好啊,好——不行啊!”她先是答应,又急急摇头,“我得回去慈幼庄园,我出来都快三个月了。”
“知道我是谁后,也许你的答案会有不同。”他将自己的身分告知。
她是真的傻了,她知道他非富即贵,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来头这么大,这样的大人物竟然跟她窝在青楼后院生活这么久?!
她其实也曾多次到京城的餐馆、客栈习艺,每个大厨都会提到“二爷”这号响当当的大人物,还说要讨好他的嘴简直难如登天,但也因为他对美食挑剔无比,再加上他又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有不少皇亲国戚想攀关系、巴结他,所以,投其所好的送上好酒好菜加好食材。
但冷酷二爷全拒收,唯一会看上一眼的也只有食谱,但也非来者不拒,而是得特殊、珍贵、鲜有人知,符合几个要件,他才会付出重金买下,绝不欠一丝人情,再加上,他也会利用各种机会或关系收集食谱,这些大厨们都说,武林高手想要各派的武功秘笈,但他们只想在有生之年,看看二爷的收藏,大开眼界。
当时,她就在想,要是有机会能见着二爷,不知能否跟他套关系?让她看看那些珍藏的食谱……
“你是他!你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二爷,天啊!天啊!”
回过神后,她兴奋至极的像个孩子拉扯着他的袖子,双眸闪闪发亮。
见她孩子气的反应,他强忍着笑意,故作一脸淡漠,“没错,所以,只要你愿意到爷的府上当厨娘,食谱可以任你阅览试做,包吃包住,且外加月银五十两。”
她杏眼圆睁,举起五根手指头,“五、五十两?”
其实,光是食谱就足以让她心动了,现在再加这笔重金——慈幼庄园虽然月月也有收入,但有这么一大笔,上上下下可以过得更好。更重要的是,娘喜美食,昂贵食材动辄百两,虽然奢侈,但只要娘想吃的,她都想买来做给她吃,因此,她点头如捣蒜,“好,我去,我去。”
他微勾嘴角,“你写封信,不需提及这几个月的事,只说我在唐心楼尝到你的厨艺邀你入府掌厨。”韩元殊主张不提,是他相信唐翎的娘跟他的大嫂都是个人精,他不希望这事多生枝节。
“好。”她双眸亮晶晶的捧着宝贝食谱,他说什么都好。
“我会让人快马带信去给你娘,咱们一样上路,我的人会再回头将你娘的回复送来给你。”他又说。
马车辘辘,唐翎兴高采烈的伏案写信,一写完,韩元殊立即将信交给那名骑着小敬的中年男子,让他办事去了,套一句韩元殊说的,他自有安排。
京城郊区,慈幼庄园处在半山腰、依山而建,远离繁华,但又没离繁华太远,种植的农作物送到城里贩售,仍能保持新鲜青翠,而这里淳朴安静,对唐姗姗这名穿越女来说,也是个疗情伤的好地方。
此刻,她正坐在亭台一隅,仰望苍翠欲滴的山峦,享受庄园中的宁静,偶尔,只有奴仆们扫着落叶的刷刷声。
蓦地,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划破寂静。
有人到访?她转身往书房走去。
甫踏进到书房,田云后脚也到,拿了一封唐翎的亲笔信交给她。
她展信一看,微微一笑,再将信递给与她情同姊妹的田云。
田云看完后也笑了,她的目光再看向天生丽质的主子,一张有如桃花般艳丽的姿容,再加上擅医的她熬制的多款嫩白乳霜,谁也看不出主子已是三十岁的女子,“庄主会允了翎儿吧。”
唐姗姗走到桌前坐下,一手支撑着头,笑看着站在前方的田云,在她眼中,有着一双丹凤眼、好肤质的田云,就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只是美人的命都不好,跟她同是难姊难妹!
“我记得你说过,韩侯爷府里的嫡二公子可以与我结拜,因为他与我相同,在美食上的要求宁缺勿滥,宁可熬出病也不肯吃觉得不好吃的东西?”
田云微笑点头,“是,二爷虽然是御前侍卫统领,但身边不喜有小厮随侍,也鲜少在宴席上露脸,但他的挑嘴却是远近驰名,翎儿能与他在唐心楼相遇,也是有缘。”
闻言,唐姗姗精锐的眸子闪过笑意,“在我的家乡有个词儿叫“磁场”。”
田云露齿一笑,知道这个几乎无所不能的主子又说些新鲜的“家乡话”。
“简单说,就是某一类人特别会吸引到一种人,翎儿吸引我这种刁钻吃货,也一定会吸引到挑嘴的二爷,不过,这样的人收集到的食谱肯定不凡。”
她愉快的拿了毛笔沾了墨,很快的写了封信,交给田云,“我让她放心的去学,反正她离我们也不远,当厨娘也有假日的,不是?”
田云笑着接过手,再转身离开书房,主子虽是女子,却有着男人的果决,当年的她若是也有这样的果断,如今的生活也不该如此……
田云心里有诸多感慨,但没多赘言,她将信交给送信来的男子,再拍拍乖顺的小敬,目送人马离去。
第4章(1)
韩元殊跟唐翎这一趟从甘城前往京城,约耗时十日,期间因山路较多,他们也仅能找个山中小栈、或是转入另一个城镇的客栈入住,然后再绕远路的往京城前进。
这中间,那名前往慈幼庄园送信的中年男子还前来与他们会合,送来唐翎娘亲的回信,接着,在唐翎点头下,他再骑着小敬返回慈幼庄园,将小敬留在庄园。韩元殊说白了,她住侯府用不上小敬。
这一点,她认同,但另外一件事就不认同了。
她觉得他们乘坐的马车已相当宽敞,内有小桌子、软垫、被褥,桌下还有暗格,内有茶叶、壶杯、点心等等,两人就算一左一右的睡在马车内,也很舒适,但韩元殊就是不肯,一定要住店。
“爷又不急着回京,何必屈就睡在车上?何况,又是谁的娘说——对别人好,要对自已更好,懂得爱自己的人,才有能力爱别人?”
什么嘛,拿她娘的话来堵她,她只能闭嘴。
想想,她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这天底下嘴刁出名的男人有几个?她怎么从没将二爷跟韩元殊放在一块儿?
离开唐心楼后,已表明自己身分的韩元殊也不吝让她知道他的嘴到底能有多刁,要是食物不合他的胃口,他只勉强吃一些,再以控诉的眼神看着她,好像他会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全是她的错,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他们出门在外,有客栈、有店家,怎么也轮不到她掌厨嘛,但见他吃得少,她还真的舍不得他挨饿,所以后
来她只好客客气气的向店家借厨房、运用现有的食材,再替他张罗一顿吃的,韩元殊自然是要付钱的,而且,给的一点都不小气,让店家是频频哈腰点头,谢谢声不断。
不过,要是有哪个店家不长眼,想进一步挖角,韩元殊就会把俊美的脸孔一板,冷鸷的表情让店家吓得连连摇头摆手说:“没——我们什么也没说。”
像这会儿,两人回到马车内,某人的表情还是很臭,但唐翎就不同——“人家只是对我的好厨艺惊艳,希望我留个几天,展展厨艺,又没真的要我留下来干活。”
韩元殊瞧她那双璀亮明眸有着踌躇满志的光彩,神情上尽是骄傲,他勾起嘴角一笑,“你很开心?”
“没有人不喜欢被赞美的。”她是得意洋洋。
“你有把握我的家人都喜欢你的手艺?”他刻意问。
她脸上笑意先是一僵,随即又放心一笑,“你这么难缠的都没问题,他们哪会有问题?安啦。”
“你说什么?!”他黑眸倏地一眯。
她这才发现自己未免也太过诚实了,干笑两声,“嘿嘿,实话总是难听。”
他再瞪她一眼,但能怎么办?
即使他的身分变成大名鼎鼎的冷酷二爷,她对他的直率态度一如往常。
若要说有什么改变,就是她偶尔会自言自语的傻笑,“我遇见二爷,二爷就在我身边,他有好多食谱哦,呵呵呵……”
韩元殊不想回想她那副傻样,突然开口,“我饿了。”
“谁叫你刚刚摆臭脸只吃一点,呃——可是——这在荒郊野外,算了!”瞧他那双浓眉一挑,冷冷眸光直射,她也不知怎么就妥协了。
总之,善良的奴性再度发挥,只是这回是由驾车的小厮到附近山野人家买了食材,她煮了一顿好料,让刚刚因那不识时务的店家而食欲大减的韩元殊饱餐一顿。
接下来,随着他们离京愈来愈近,唐翎硬是缠着少言的韩元殊告知他家里的成员有多少,她才知道要备多少食材?煮多少量。
其实,韩元殊根本就不打算让她为其他人烹煮三餐,但一家人住一起,还是有机会同桌吃饭,所以,他还是将家中成员告知,除了他父母外,他有一个嫡出大哥,两位庶出的弟弟,还有一位庶出的妹妹。
父亲只纳一妾,但在生庶妹时难产过世,除了大哥与大嫂与家中父母同住外,两位庶出弟弟皆已成亲,但父亲让他们兄弟移居河北,那里有韩家产业,就近全交由他们管理,一年也只有父亲寿宴及过年才会回京,而庶妹远嫁江南,所以,备膳的话包括她就是六人。
“哪能包括我?我是厨娘,哪有主子跟家仆一起吃饭的。”她马上提醒。
“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吃什么,你当然也吃什么,我坐哪里,你就坐我旁边。”他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你不是也说了那不过是一顿饭吗?再说,一码归一码,我有求于你,我要看你的食谱啊,还有,你是重金礼聘我当厨娘的,我娘也说,什么身分就做什么身分该做的事,”她也很坚持,“总之,救命恩人一事就别跟你家人提了,我反而会不自在。”
“你很吵。”他在对她好啊,笨蛋!他没好气的拿起桌上茶杯就喝。
“我吵?!韩元殊,你说过你不介意的,不管,你再说说,你家人都喜欢吃什么?你不知道?那至少厨子煮
了什么你知道吧,你说说,我也好照他们的喜好开始开些菜单……”她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说着、问着、烦着。
韩元殊头都要疼了,但她能满足他的胃,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勉强的有问必答,却没想到她的问题如滔滔江水,一波波的问个没完没了,像是不喜辣那一点点小辣行吗?有鱼刺的鱼不吃,但有些鱼刺虽多却极为美味,还是炸酥了……好不容易问完,她开始想菜单,还要与他讨论。
这回京一路上,他耳根不得清净,她却认真的在马车内,就着马车内钉着的桌子写起菜单,或许费心太多、说太多,这家伙写着写着,一颗小脑袋又摇晃起来。
真受不了!他蹙眉看着她趴在桌上熟睡,他跪坐着,低头将她抱起后,挪动双脚,再弯着腰将睡到打呼的她放在软垫上,蓦地,他的唇不经意的划过她的脸颊,柔软却有弹性的触感令他一震,他怔怔看着躺平的她,那感觉像一份上好牛肉,诱他以唇品尝——他浓眉一皱,他怎么会有这样诡谲的想法?不过,她睡得真熟,一张清丽容颜沾了点墨汁,却像一道美食在引诱着他,才想着,他带茧的大手似有自我意识的抚上她的脸颊,明知此举不合礼数,但碰触的刹那,他却不舍收手了,好嫩、好有弹性,滑不溜丢的,她的脸怎么这么好摸?
“嗯……”睡梦中的唐翎以为有什么虫子飞到她脸上,她伸手挥了挥,迫得他不得不收回手,但瞬间,她又沉睡。
他见她垂落在他腿上的小手,跟练武的人一样有着硬茧——“不行,我还要再切十颗,我会好好练习,真的……我会做得很好的……”
他凝睇着说梦话的她,黑眸闪过一道不舍的光芒。
“好吃……”睡梦中的她突然又以舌舔舔唇,嘴角上扬,粉粉嫩嫩的脸蛋漾起幸福的笑容。
乍见她以舌舔唇,他黑眸蓦地一沉,心跳更是莫名加快了些,他的手像有自我意识的,再度伸手轻抚她触感极好的容颜。
“我一定会学得很好的,娘,我会煮给你吃,让你开心……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要努力努力的对你好……娘,好吃吗?娘……”她喃喃呓语。
黑眸浮现一丝怜惜,真是个蠢丫头,只是——他对她也不错不是?怎么没梦到要对他好,还是她的娘要求太多,让她连梦里都无法安睡?!
莫名其妙的,韩元殊竟然对一个未曾谋面的人生起气来。
“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