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叹息狠狠捅向谢氏的心。
想大事化小,囫囵过去?那要看她准不准!当初敢把脏水往皇甫婉容头上泼,这会儿我替原主咬下谢氏姑侄一块肉。
谢氏一口血差点吐出来,长媳这一招真够毒辣,要是传出谢家姑娘不教规矩,那谢家未嫁的姑娘全都毁了,谁家敢聘无贤的媳妇?“老二媳妇,以后不可喊姑姑。”
“姑姑……”都喊了十几年,哪改得了口。
“放肆,婆母说的话你敢不听。”她冷声一喝。
为了谢家的女儿们,她只有委屈最疼爱的侄女。
从没被长辈训过的小谢氏惊得睁大眼,抹着细粉的脸上出现一条条龟裂。“姑……婆婆,你……你吼我?”
顿感头痛的谢氏松了松手,声音放柔,“娘是为了你好,打从你嫁进赵府就没改掉当姑娘的习性,娘也是心善,不忍心抹煞你良善的天性,不过以后有你大嫂管着你,娘也就安心了,咱们谢家的姑娘可要留点名声让人打听。”
她已经说得很明白要侄女先忍着,别让娘家的姑娘教养受人质疑,可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只是挨了两句念而已,小谢氏却呕气的甩脸,认为被姑姑摆了一道,心里恨起她了。
“你让她管着我?你是老得昏头了是不是,做出那种丑事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管我……”
教她如何偷人吗?
“住口!住口!你是二房媳妇,怎可对你大嫂不敬。”真是气死她,明明看起来聪明,却是一点就燃的空心爆竹。
她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当个哑巴也好,起码大家有台阶下,不至于把打算揭过去的旧事又翻出来提。
但是她想息事宁人,不代表别人也愿意,皇甫婉容很用心地实行“气死婆婆”大计。
赵府没有谢氏就真的平静了,赵逸风想翻身做大爷绝无可能,他上头有好几座大山镇压着。
“太太,看来弟妹也像你当年一样魔怔了,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相信,非常固执的坚持己见,我这儿刚好有一份高大夫招认“误诊”的口供,不如咱们往衙门一递,让青天大老爷来判断……”
“不行!”谢氏一惊,大喊出声。
她有高大夫的认罪口供?
谢氏不只惊,还有惧,指尖微微颤抖,百姓最怕见官,一般平民怕挨打脱层皮,高门大户担心丢了脸面。
事情若被抖了出来,那她这些年费心营造的好名声也跟着没了。
“呃,我是说没必要闹那么大,一切都是我当时失心疯,太过武断了,受不了长子之死的打击,这才难过的怪罪在老大媳妇头上,藉此掩饰老大不在的伤痛。”好手段,今日逼得她自承有过,明日她必还诸十倍百倍。
“那太太的意思是莹姐儿是大爷的骨肉喽?媳妇也无与人做出苟且之事?”气氛平静得有如静止的水纹,看似不动,实则一圈圈的涟漪已向外散去。
谢氏咬着牙道:“是。”
“那么不贞之说……”
“假的。”她忍着气,鼻翼翕张的喷气。
“所以我被赶出府是太太的一时意气,你被迷了心窍,做出的糊涂事?”她这样也能忍,真是佩服。
“……是,我迷糊了,对你多有苛责,娘在此……”谢氏吸了口气,一脸僵硬的皮笑肉不笑,一句道歉的话在牙间磨了又磨才逸出,“在此对你说声抱……抱歉。”
谢氏的牙快咬出血丝了。
“真好,有太太的澄清,府里的下人就不会没规没矩的说媳妇闲话,咱们莹姐儿也有底气,大声说她是祖母的亲孙女,瞧!多么和乐,太太真是送来及时雨的菩萨。”好处岂能你一个人占了,你曾经拿走的都要还回来。
皇甫婉容笑得一脸明媚,如春天百花开,牡丹独占鳌头。谢氏也在笑,却明显的感受到她身后有一团黑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把她包覆在其中。
“姑姑,你就由着她颠倒是非……”小谢氏终于感觉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流,急着想扳回劣势。
“老二媳妇,你又喊错了,娘虽宠你也不能任你一错再错。你回屋把《清心咒》抄十遍,你的心该静一静了。”而她也需要花点心思想一想,为何她的百般算计会一朝落空。
“姑……娘,你不能罚我,我根本没有错,是她,她是妖孽,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
明明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下唇咬着装鹌鹑,像她上门要庄子那回,她也只是一个劲的哭,不敢反抗。
经侄女一提醒,谢氏目光一利的看向皇甫婉容。“老大媳妇,你不会真沾上脏东西了,娘记得你的性子一向温婉可人,好脾气的像团面,软得不与人置气,可现在……”
她的确变得太多了,根本判若两人,那个不敢顶嘴的媳妇哪有如此清亮的眼神,神清,眼正,落落大方,无所不敢言的咄咄逼人,不论谁在她面前都有哑口无言的渺小感。
想挖她老底了,她倒要看看能挖多深。皇甫婉容故作一脸无奈道:“吃一堑,长一智,都快被人逼得没了气,总要强一回吧?媳妇看到您孙子、孙女喊着肚子饿,瘦得脸色发黄,也没身好衣服穿,不禁自责的开了窍,大人苦不要紧,可不能苦了孩子。
“太太,当我们米缸见底时你在哪里?孩子病了要大夫时你在哪里?孩子哭着说好冷你又在哪里?呵呵呵,你在府里享大福呢!吃着孩子的肉,穿着孩子的衣,睡着孩子的暖被,等着看孩子死去。”
“你……你……”没见过这样的长房媳妇,谢氏忽然害怕起来,想调教媳妇的心一瞬间灰飞烟灭。
“哎呀!我说这般的话是不是很不孝?太太你可别吓着了,媳妇也是这些年憋屈了,要银子没银子,要男人没男人的,这才说起胡话,你得体谅媳妇的不容易。”
皇甫婉容嗓音一转又成了软绵绵的柔嗓,让人看傻眼,她装腔作势的本事犹胜谢氏一筹,使人望尘莫及。
“没……没关系,你也是委屈了,娘想你庄子上是有出息的,总不会饿着了,没想到你会过得这么苦。”谢氏也装起来了,以丝绢轻拭无泪的眼角,一副不忍心媳妇受罪的模样。
“都过去了,太太,以后您多疼疼媳妇,别让君山欺负媳妇。”她假意地撒起娇,把先前的对峙消弭了。
“欸,娘疼你,再有什么委屈别忍着,跟娘说。娘知道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她得想个法子制住长房。
“可是我还没服侍太太用膳……”她想好了要如何“孝敬”,葱、姜、蒜、红辣椒,每一口都夹上一些。
“不用了,娘还缺人伺候吗?有丫头、婆子。”谢氏赶人了,她不想被活活气死。
“那我先走了,婆婆有事尽管使唤我。”
皇甫婉容真走了。
第十章 谁给谁下马威(2)
“姑姑,你不是说要给那女人一个下马威,以婆婆的身分拿住她,怎么她还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瞧她的得意样真叫人火大。
“要是你能机伶点,我会落于下风吗?还有,以后老大媳妇在的时候喊我娘,别让人捉着了错处。”
“那清心咒……”
“说说而已,你还当真呀!”她才舍不得侄女受罪。
“我就知道姑姑对我最好了……”
“娘,你怎么反而被那女人给制住,大嫂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内宅女子,你说几句狠话就能把她震慑住了。”
没经过大风大浪的赵逸风出着馊主意,自从他大哥回府后,他在府里越来越不看重,他爹不会再时不时地考校他的功课,嘱咐他考取功名,还有他手上的银钱也紧了些。
“狠话?你倒是说两句来给我听听,她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硬话,笑得开花似的给你娘捅刀,那软刀子细细的割,割得我不受都不行。”句句在理,软诉低言,没一句抱怨。
可抱怨不说才锋利,话里藏话的刀刀见血,让本来已摆好婆婆架子准备刁难媳妇的她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带着走。
一个高大夫她就兵败如山倒,任人牵制,动弹不得。
“娘,你可是长辈,还拿捏不住一个媳妇吗?把你婆婆的款儿摆出来,叫她不敢多说一句。”“不孝”的大帽子一旦扣下,管她是名门千金或是官家小姐,准叫她翻不了身。
“你说得倒简单,要怎么摆款?她一直和和气气的说话,声音不曾扬高,我做了初一,她马上应上十五,让我根本连脸色都来不及摆上。”她不能拿名声下赌注和她搏高下。
在这之前,老大媳妇的名声早就糟到不能再糟了,那时她不怕和人拚个鱼死网破,拚着一口气也要把人拉下水,她是怕了皇甫婉容的没脸没皮,死扛着非和她杠到底。
“她有那么难缠?”不甘心毫无收获的赵逸风眉心深锁。
“岂止是难缠,简直是和她搏命。那你呢?有没有从老大口中得知什么。”从老大身上下手说不定还比较容易。
他不耐烦的一吐气。“口风很紧,一问三不知,只说失忆了,有些事记不得了,反向我问事。”
“问你什么?”难道他晓得是谁害他?谢氏心头一紧。
“问我我和他兄弟感情好不好,他几时出的事,娘你为什么不肯善待他的妻儿,他以前经商的钱哪去了,还有他生母的嫁妆,他们长房值钱的东西在谁手上……”
“听起来他很缺钱?”问来问去不脱钱的事。
赵逸风不屑的一哼,“他在外多年肯定吃了不少苦,而大嫂是弱质女子,守着一座破庄子哪里有钱,他们夫妻都是手上无钱财的穷鬼,还不变着法子找些银子到手头充场面?”
谢氏一听,表情变得很微妙。“你去过城外的庄子没?那儿可比原本大上数倍,早在老大回来前就建好了,老大媳妇没钱一事值得商榷。”
“会不会是在同州的亲家私下给大嫂?”看女儿过不下去了,就差人送银子来,起码把日子过得好一点。
不无可能,但是……“皇甫大人一向为官清正,他会有这么多的银子救济出嫁数年的闺女?”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他就算不贪人家也会自己送上门,只要从指缝漏点屑渣下来,大嫂就享用不尽了。”所以说人人都想当官,钱财来得容易,多得是人抢着孝敬。
“说得也是。”她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娘,不如你去找大嫂套话,问问大哥这些年去了哪里。”只要捉住长房的软肋,他们二房便可高枕无忧了。
“就会使唤你娘,你就给我出息点。”她下半辈子只能指望他了,希望儿子能长进些,不要让她愁白了发。
快十九岁的赵逸风扬起孩子般的笑脸撒娇,“谁叫你是我亲娘。”
“你呀!真拿你没辙。”她面露慈光的拍拍儿子的手。
母子天伦乐过后,谢氏真的找上皇甫婉容了,皇甫婉容那时正在教女儿缝荷包,母女俩笑呵呵的分着线。
看着来叫她往正院去一趟的李嬷嬷,皇甫婉容有些许错愕和早该如此的理解,后娘的隐忍只是一时,她总有千百种方式权压小辈,尤其是赵老爷渐渐老迈,体力大不如前,有些事该放手的时候就会放手,偌大的家业将交由儿子继承。
赵老爷有两个嫡子,元配、继室各一,所以将要继承赵家的,是他那突然现身的长子,或是一直承欢膝下的次子?
相信每一个当母亲的都会非常在意这一件事,正室已不在了,后娘再亲也亲不过亲娘,谁会不为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做好打算,宁可落人口实也要为亲儿力争到底。
“你说这些年君山去了哪里?”
随着李嬷嬷来到正院,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后,谢氏倒是问到重点了,她也很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可是他总是含糊的不肯说清楚。
皇甫婉容大概能猜到赵逸尘干得不是正当的行业,因此难以启齿,妻儿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最好是完全不知情才能得个不知者无罪的豁免,他用他的方式保护他们。
只是她还是忧心,做过的事不可能完全抹灭,总有一天会被揭穿,到时他们毫不知情也难逃一劫,毕竟有些罪可是会牵连亲族的。
“是呀!老大媳妇,你也得关心关心他,别傻楞楞的只守着一双儿女,男人在外头做了什么你心里多少要有数,不要等祸事上门了才来后悔。”谢氏面容慈祥,面带温和的笑问小辈的起居。
“太太想知道什么?”她编也编给她。
谢氏咳了两声,假装清痰。“我看老大一身富贵打外头回来,想必是做生意去了,他一向也擅长商道,亦有意朝商界发展,是我和你公爹施压逼他,他才弃商从文,专心仕途。”
谢氏并不想赵逸尘太有出息,再说赵家百年世家的荣耀已经到顶,何必锦上添花,族中子弟也有人在京中为官,够了,她不可能栽培出个进士来压她资质平庸的儿子,让人笑话继室之子终究不如正室所出,前后两任赵太太所生儿子差距太大。
可是赵老爷想要儿子蟾宫折桂,他当年也是有心科举,谁知遇到史上最大的舞弊事件,皇上盛怒,几年内不再开举,由各个宗室、勋贵推贤举能,经皇上钦点便可入朝为官。
不愿走贵人门路的赵老爷因此放弃仕途,将心思放在族中家业的打理上,只盼着儿孙成材。
“君山并未提起此事,只说他在外跟了个师父,师父是四处行医的大夫,他跟着到处走,到处看,认识些草药。”他拜了师父这点他倒是没瞄着她,只是他学的是武功而非医术。
“你是说老大是悬壶济世的大夫?”谢氏眉头一蹙,似乎不太能接受长子过去三年多的日子如此平凡无常。
她要逮住他的不是,而非宣扬他的仁心仁术。
“倒也不是,君山擅长行商,所以他跟着师父上山采药时,便专摘珍稀的药材下山卖,而他师父听说也是名头不小的神医,因此手头上还过得去。”这解释了丈夫的不缺钱用。
皇甫婉容也是运气好,误打误撞的编出与事实出入不大的故事,赵逸尘曾经打算跟钱老鬼学辨识草药,他还曾在胡阳大山中挖到一株千年人参,卖了三千两。
要不是哮天寨的关系,说不定他真成了富甲一方的药商,拉着钱老鬼坐堂,为药堂制药,将钱老鬼一身所学压榨得丝毫不剩,商人是见血就吸的水蛭,不讲人情。
“喔!神医呀!我这筋骨常常酸痛,人上了年纪就是这里痛、那里病的,若真是医术高明,那就请人过府来坐坐,一来感谢人家对君山的照顾,二来也是你们的孝心,让我这做长辈也少些病痛。”哪那么多神医被他撞上,一听便知是掺了水,她在老大身上可没闻到一丝药草味,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