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是你吗?你回来了怎么那么狠心不来找我,非要我千里迢迢来找你……”太坏了,阿姊。
“哈里,怎么是你?!”一开口,她恨不得把舌头剪了,因为她说的是十分流利的突厥话。
看到来者的皇甫婉容惊得站起,随即她又往内缩地当作不识曾经视为弟弟的高壮男人。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果然是你!阿姊,我就知道大神不会残忍的夺走你,祂将你赐回给大地。”可是阿姊年纪好小,她有二十了吗?
哈里年纪快三十岁了,但外表老成地更像四十岁的大汉,人黑更显老,看起来当人家的爹都绰绰有余。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阿姊。”皇甫婉容心里很激动,但面上努力维持平静,她的手心都出汗了。
哈里拿出她让马塔林代转的书信,内容并无相认之意,只写着两方合作的益处。“这是阿姊的笔迹,你写的。”
她硬着头皮笑得很僵。“你阿姊生前留给我的,她说我哪一天想做关外的生意可以走你这条路子。”
“阿姊又骗人了,你教过我如何辨识字迹和纸张年代,以防仿制,这封信的墨迹不超过一年,那时我阿姊已经不在了,不可能是她死前写的。”他的字是阿姊一笔一划教着写的,阿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他一眼就能认出。
这个熊孩子,用她教他的事坑她,早知道就不要教他太多。“什么,你阿姊已经死了?!
那我更不可能是你阿姊,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不要因已逝的人而困住自己。”
哈里很固执的瞪大眼,“你长得不像阿姊,阿姊比你漂亮多了,但是你是阿姊,我不会认错。”
突厥人信奉草原大神,他们相信人死后的灵魂不灭,若能获得大神庇佑便可重返人世,获得重生。
身为草原民族的哈里对此深信不已,在凌翎死后,他每逢月圆之夜便会跳大舞,祈求大神保佑他阿姊。
因此他一收到酷似凌翎口气的书信,第一眼就知道不是仿的,那是他阿姊,阿姊回来了。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他跳上马便要入关找他阿姊,但是他在边关便被守城的军士给拦下来,没有通关文件是不准入内,谁知道你是商人还是来窥探军情的奸细。
于是他兴头上的热度被浇熄了一半,先回去筹措入关的货物,以凌翎义弟的身分,突厥王很快就发给他通关文件,倒是王妃丰玉公主有小小的刁难他一下,让他行程不得不延后了一段时日。
哈里很崇拜凌翎,简直是她的疯狂追随者,她的死让他差点一蹶不振,性子也变得不爱说话。
她现在这样子不美?他的眼光还能更差吗?皇甫婉容气结。“我不是你阿姊,信也不是我写的,是我捡到的。”
“你喊出我的名字。”他一言指出她的错处。
他不能傻一点吗?这么认真干什么。“你说那句突厥话呀?那是马塔林教我的,他说那是祝福的话。”
她一副她被骗了的模样,很是无奈的解释。
“你明明是我阿姊为什么不承认?你真的不认吃掉烤焦牛肉的哈里?”哈里哭丧着脸,显得很可怜。
“这……”她真的不能认呀!她是皇甫婉容不是凌翎。
“阿姊,哈里想你了……咦,阿姊,你怎么突然变高了,还变成男人……”是他眼花了吗?
“阁下是何人,如此哭哭啼啼又是为了何事?”想抱他妻子,等他死了都不可能。
“啊!你不是阿姊,你是真的男人。”抱错人的哈里赶紧把人放开,后退两步,睥睨一身寒气森森的男子。
“很高兴你认清了事实,在下赵逸尘,赵府的主子。”他拂拂衣袍,像是上面沾染了脏物。
“阿姊,他是谁?”看起来很讨厌的男人。
“你叫谁阿姊?”这里有谁比他自己年纪还长?
“我叫我阿姊关你什么事?你管太宽了吧!”呜——阿姊又活过来了,真是太好了,他又有亲人了。
“你站在寒舍内我就可以管你,你是客我是主。”赵逸尘目光冷厉的注视肌肉过于发达的男人,想着几招能撂倒他。
“什么寒舍暖舍的听不懂,我是关外人。”哈里无赖的仰起下巴,神情倨傲的不可一世。
“不懂就要学,这里可不是到处是牛粪、马粪的大草原。”赵逸尘神情更冷,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蛮子。
“你侮辱我们的大草原。”哈里气愤的一指。
他气定神闲地将妻子搂进怀中。“难道你们冬天不用干掉的牛粪当柴烧,除了肉什么也没得吃。”
“你……阿姊,他说我们草原的坏话。”有阿姊在,他们冬天多了玉米饼和菜干,不是只有肉。
凌翎还活着时,因为丰玉公主吵着要吃鱼,冬日要有菜,无所不能的凌女史找到一处温泉,她利用温泉附近的地盖了暖房,用温泉水浇溉暖房内的土地使其暖和,再种下和亲带来的种子。
她养了鱼,种了菜,还改善了北地的土壤,种上抗旱的玉米和土豆,一年能有二收,使草原民族的子民不致饿肚子,每年往边关抢粮的情形也变少了,少有纠纷。
“容儿,别靠得太近,有难闻的羊骚味。”赵逸尘做出拧鼻的动作,好像真的有股浓膻气味。
一边是上辈子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一边是看起来面无表情实已动怒的丈夫,夹在两人之间的皇甫婉容觉得头越来越痛,她装聋作哑的当作没听见两人的声音,由他们去吵。
“大少奶奶,这是怎么回事?”周叔惊惧地睁大眼,大爷好像和远来的客人闹起来了。
你还问我,全是你带来的麻烦,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了。“周叔,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去。”
“可是那位爷儿……”要不要带回庄子?
“货物的事让你大少爷跟他谈就好,你不用管。”他们爱咬就让他们互咬个过瘾,看谁先咬死谁。
两头公羊。
“是,那老奴先回去。”周叔不放心的再看一眼便先离开了。
周叔在不在真的没差,哈里和赵逸尘像天生结仇,互看不顺眼,海水般蓝眸对上深幽黑瞳,一冰冷,一深沉,他们都想把对方撕碎了,烧成灰,随风扬。
“姊姊,我来看你了,你过得好不好……吓!姊……姊夫,你不是死了?”难道他大白天见鬼了?
一名青衫少年笑着走进,在看到赵逸尘时惊得双目圆睁。
“你又是谁?”哈里大喊。
“我?”少年眨着眼,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那你又是谁?
“他是我的小舅子,你口里阿姊的亲胞弟。”赵逸尘乐于解释,虽然失忆的他并不记得少年的长相,但猜也猜得出来。
两个弟弟都来了,另一个弟弟不会也来了吧?这也太乱了,皇甫婉容抚额呻吟。
第十二章 不请自来(1)
好的不灵坏的灵,真给皇甫婉容说中,她另一个弟弟也来了,他是小凌翎五岁的凌云衣,目前是京畿营先锋军中正三品的神武将军,其兄凌云峰任职太仆寺卿。
日前端敬亲王带着侧妃马氏返乡省亲,路上竟被一群盗匪劫杀,端敬亲王因有五十亲兵护着,只受了点轻伤,可是他宠爱的马侧妃却惨死当场,香消玉殒。
不幸的消息传回京城,皇上大怒,下令先锋营剿匪,务必要将匪徒全部剿灭,由凌云衣挂帅统领三万人马。
目前大批人马驻扎在通化县五十里外,离皇甫婉容的庄子约二十里,随时有入城的可能。
“姊,他们在干什么?”大眼瞪小眼能瞪出朵花吗?
皇甫苍云的皮肤很白,不是死白,而是薄瓷般的透白,五官十分精致,唇红齿白,双目点漆般晶灿爱笑,眯着眼笑时,乍看之下有点像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两姊弟生得十分相似,都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姊姊明媚娇妍,媚中带俏,弟弟秀逸出尘,温润平和,两人尤其那一双眼长得最像,好似泡在秋水里一般,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谈生意。”
“这叫谈生意?”他不是七岁的孩子,用这话儿糊弄人好吗?她还是他亲姊姊呢!真是不厚道。
皇甫婉容出嫁那时,皇甫苍云才十岁出头,她三日回门之后不久,皇甫义行就带着妻儿到同州上任。
头一年还有书信往返,可是当地方官的大老爷越来越忙了,渐渐便少了联络。
赵逸尘出事那年,皇甫家并不知情,过了两年后,凌翎重生在皇甫婉容身上,她觉得两家应该恢复往来,万一哪天她和原主一样不在了,留下的两个娃儿该交给谁照顾?
为了隽哥儿和莹姐儿,她主动和娘家走动,刚赚到一点银两时便往同州送些土产和自制的小玩意,之后收入丰了,便送些皮毛、香料、药材等昂贵物事。
宝石她倒是不敢送,怕有相妒的同僚上奏她爹贪污收贿,一番好意反倒给他老人家带来麻烦。
当然,她也说了身为“寡妇”的身分,让皇甫家众人欷吁了一阵,皇甫夫人还因此病倒,养了三个多月才好,但是皇甫婉容未提及她被诬陷不贞一事,只言庄子清静,她带着孩子别居,免得触景伤人。
所以皇甫苍云有五年多快六年没见到他的亲姊姊,而连做两任的大老爷也该移移位置了,听说他任内政绩清明,年年优等,有可能官升一阶,调升为南阳知府。
“没听过无声胜有声吗?真正的高手过招只在一招间。”他们这样相看下去会不会看出感情?皇甫婉容好笑的想。
如玉少年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枣泥糕啃,闲闲道:“可是他们像快打起来似,姊夫是读书人,让熊掌一拍就趴了吧!”
在皇甫苍云眼中,他家姊夫就是皮相好的水豆腐,好看好吃却不中用,那个蓝眸高鼻的外邦黑熊吼一声,不用碰,豆腐就碎了,强弱之分眼尾一瞟便知分晓。
“有些事说早了,要看到最后才知道,眼见不一定是事实,人不可貌相,你读那么多书都还给孔夫子了吧!”他这年纪历练少,看不出个中虚实。
闻言,他双眼一亮,“姊,你是说姊夫会赢?”
他要不要找人下个注?
那位“大叔”看起来很有钱,腰间佩带的黄玉麒麟玉佩似乎挺值钱的,若是赌他输会不会哭鼻子?
哈里若知道被阿姊的弟弟称大叔,他大概真的会哭吧!他看来是很老,但实际年龄才二十八岁,才大他一轮。
“我是说你该多读点书。”素腕一抬,朝他脑门轻扣。
“哎呀!姊,你变了,你被姊夫带坏了。”但他喜欢现在的姊姊,感觉亲近多了,以前的她太呆板,只会用大道理训人,一遇到难为的事便泪眼汪汪,不思解决之道。
皇甫婉容目光一闪,冷不防问道:“你有把握考好吗?爹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别再淘气。”
本朝的考试制度童生、秀才、举人要在原籍地报考,皇甫义行去同州上任时皇甫苍云已考过童试,原本三年后要再考秀才,但他装病不想考,错过了一回,被知情的父亲大人打得皮开肉绽,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有过如此痛的觉悟,这一回他不敢再顽劣了,早早把应考的书本准备好,提早从同州出发,借住大姊家好温书。
他上赵府来正要叩门,刚好遇到要出门买丝线的夜嬷嬷,夜嬷嬷一眼就认出自家少爷,悲喜交加地抱着他哭了一会儿,然后才领他进门,到了东边的园子。
“姊,你别老是提这件事,我都反省了一年,你饶过我吧!”一次错,千古留名,他记取教训。
爹打人真的很疼,下足了狠手,他是儿子还是仇人呀!
“等你考上我就忘了,我这个人记性一向不好。”他欠缺的是激励,有聪明的脑子却没上进的野心。
“切,就说女人心眼小,爱记恨……”他小声咕嚷。
“小云子,你说什么?”别以为她没听清楚。
皇甫苍云难为情的呻吟一声,“姊,我不是太监。”
“小云子,你不想跟姊亲近亲近?”莹玉娇颜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宛如梨花一枝春带雨般凄楚。
“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姊,你怎么了?我从刚才就见你扶着后腰,一副很难受僵着不动的样子。”她以为没人瞧见时会偷揉两下,腰背直得有些怪异。
皇甫婉容粉颊忽地酡红,眼神飘忽。“没……没什么,不过是闪到腰而已。”
“什么,你闪到腰?!有没有请大夫来诊过?女人伤到腰会很严重,影响到日后的生育……”他大惊小怪的叫起来,一脸忧心忡忡。“姊夫,别再跟那只大熊对看了,快来看看我姊,她受伤了……”
“容儿,你伤到哪儿?”
“阿姊,你别怕,我有大巫的药……”
两个正在比“眼力”的男人同时跳起来,但显而易见地,绊人一脚的赵逸尘快了一步,满眼关心的扶着妻子。
“你……你们两个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下,两个男人八张嘴,吵死了。”她的脸更红了,怪责了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看到她又羞又臊的神情,又扶着后腰不敢有太大动作,赵逸尘原本担心的眼神转为了然的轻笑。“是为夫的不是,累着容儿了。”
听出他的语带双关,她更气愤了。“赵君山,少说两句风凉话,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听到没?我阿姊叫你滚。”惹人厌的男人。
“喂!我姊比你小,你叫她阿姊羞不羞……”
夹在两个气势惊人的男人当中,皇甫苍云的声音显得文弱又无力,直接被漠视了,没人在乎他说什么。
“夫妻间的情趣呀!怎好说给你这个不懂中土文化的关外人知,我们这是打是情,骂是爱,她是害臊了,说着反话。”赵逸尘旁若无人的握住妻子的手,握得很轻很柔,让人看得出他是真心疼惜。
“赵君山……”他居然点她的穴!
皇甫婉容的玉腕软得使不出劲,恍若无骨的垂放在他的大手里,不让人平静的长指似有若无的在她手心轻枢,微微的战栗从手心传到背脊,酥酥麻麻地让她手臂泛起一粒粒小疙瘩。
“哈里兄弟,千万不要相信女人在恩爱之后的娇羞话,那不是真话,你应该有女人吧!
定能体会个中滋味。”赵逸尘很无耻的以男人的身分打击敌人,一击就中。
“你……你……阿姊,你的男人欺负人,你教训他。”他家马娜也是心口不一,一和他吵架便要他死在外面别回来了,可他要是真敢跨出家门一步,她又哭着要寻人。
做男人真难。
都几岁的人还告状,你还真长进呀!皇甫婉容脸皮一抽。“都说几次了,我不是你阿姊,不要老是挂在嘴上,还有,男人的事男人自己解决,别拿你们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