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赵逸尘笑了,将妻子拥入怀里。“很好的安慰方式,我心里好受多了。”
在突厥,她出城遇到流寇扰民,二话不说的拔箭射出,死在她箭下的人共一十三名。
她无意多说,转了话锋道:“你说的处理处理得怎么样了?”
无本生意不是长久之计,刀下生,刀下亡。
“我已经安排了几名兄弟,看能不能游说大当家收起打家劫舍的勾当,用这几年抢来的财物买下一大块地,我想办法给逃奴、罪犯弄个户籍,能回家的拿了银子回去,无家可归的留下种田,或做些小生意也好,总能养活自己。”
“土匪头儿会同意吗?”她觉得此事办起来困难重重,由奢入俭难,没人愿意散尽千金去干面朝土背朝天的生活,看天吃饭太辛苦了,还不如去抢来得快。
听到妻子说起土匪头子,赵逸尘着实楞了一下,他没把这词儿和大当家连在一起,徐豹在他眼中就是个嗓门大的邻家大叔。“是不容易。”
“如果没有什么突发的事件,你的计划行不通,若是你,你愿意将赵府拱手让给你二弟吗?放弃祖宗基业地带妻儿离开。”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的回道。
“所以土匪头子也不会放下打下多年的山头,那对他而言已经是个家,他唯一会做的事是结伙打劫,你让他拿起锄头务农,他会先用锄头把你的脑袋敲破。”挡人财路者如同抢人妻小,除之而后快。
“容儿,你让我怎么说才好,为什么你凡事都想得面面俱到呢?连点小细节也不放过。”她像是见识渊博的智者,不用经过脑子便能看透事情的本质,聪慧得令人吃惊。
“赵君山,你在干什么?把你的手拿出来。”他就不怕人瞧见吗?树底下有许多人走来又走去。
赵逸尘笑着在妻子雪颈上一吻,伸进衣内的大手揉捏着浑圆。“我们要不要在树上试一回?”
“你疯了。”她气恼地把他的手抽出。
为了躲避徐芸儿满院子找人,两夫妻干脆躲在树叶浓密的树冠高处,横坐在腰粗的枝上,看着徐芸儿一趟又一趟满脸怒色的走过树下,还有一次因太过气愤而朝树干踢了一脚,却始终不曾想过要抬头一瞧。
其实他们藏得并不隐密,真要找还是找得到,可是没人会想到赵府的大少爷、大少奶奶会上树,这根本不是他们会做的事,即便是浅草和夜嬷嬷也不会往树上去找人。
“呵呵……瞧你双颊红通通的,像是染了胭脂,是我最爱看的颜色。”赵逸尘以指轻滑过她的如霞面颊,情深浓浓的凝望。
“你不把我弄恼了心头不畅快是不是……”水眸横睇,溢出嗔色,香腮飞红的皇甫婉容恼极了他的言语挑逗。
“嘘!又来了。”他一指点在她唇上。
又来了——两人很无奈的互视。
自从徐芸儿在赵府住下后,每天要上演的剧码是你追我跑,她连人家的内室都跑进去,三更半夜敲着门,不管不顾的大吼大叫,还把挡在门口不让她进的丫头打伤了。
所以赵逸尘夫妇夜里根本不住在家里,两个人很狡猾的溜到皇甫婉容不久前在城里买下的四进院,安逸闲适的过小俩口的日子,等到天色大明再回府,做例行的晨昏定省。
谁招来的魔星就由谁去承受,这几天谢氏的眼眶下方有很深的阴影,赵逸风和小谢氏也明显精神不济,睡不安稳。
倒是赵老爷得到长子的通风报信,借着要看庄稼的由头带着两名姨娘和庶子、庶女躲到庄子上,徐芸儿再怎么闹也吵不到他们,而看着赵老爷左拥右抱离开的谢氏气得摔坏一屋子瓷器。
至于隽哥儿、莹姐儿自有两个舅舅护着,隽哥儿跟着皇甫苍云读书,白日上私塾,一下课便往小舅舅书房钻,哈里则特别喜欢莹姐儿,带着她出府玩,每次都买了一堆她用不上的布料、首饰回来,让皇甫婉容念了几回仍照买。
“徐姑娘,我家大少爷、大少奶奶真的不在府中,他们去巡铺子了。”浅草很谨慎地和娇客保持一段距离,不靠近。
鞭子抽人很痛。
“每天都去?”徐芸儿不信的怒视。
“徐姑娘,你也前后在赵府绕过几圈,应该看得出百年世家家大业大,光是里外的下人就有两、三百个,要是没点家底哪养得起,只是巡铺子哪算什么,等春耕秋收时还会更忙。”谁像你这么闲,整天无所事事地追着男人跑。
近朱则赤,近墨则黑,跟在主子身边久了,浅草也学会了睁眼说瞎话,她可以把假话说得像真的。
“你在嘲笑我没见识吗?只是小门小户出身。”他们看的书她看不懂,他们说的话她也听不懂,出了胡阳大山后,她好像事事不如人,连找个人也找不到,满园子瞎转。
一看到她又要发脾气,浅草识相地又躲得更远。“奴婢还是丫头呢!出身更见不得人,连小门小户都构不上。”
“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比?我爹可是哮天寨的大当家,他手底下的兄弟多到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没找到人又心急的徐芸儿气得骂人出气,一时祸从口出。
糟了,闯祸了。
赵逸尘和皇甫婉容同时心头一惊,暗骂句:没脑子的蠢货。
在他们没注意的回廊转角,赵逸风正咧开嘴。
“奴婢哪敢跟徐姑娘比,那不是玉和石头吗?万万是比不上,您是贵客、娇客,是我们大少爷的救命恩人,对您只有恭敬,不敢造次。”浅草有模有样的做出卑躬屈膝的样子。
“哼!懒得再跟你说,我换个地方找,不信他会飞天遁地。”一跺脚,徐芸儿气呼呼的跑远。
周围很静,只有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声。
“大少爷,大少奶奶,你们也好心点,快把那尊佛弄出府,奴婢又要盘帐又要应付她,实在吃不消。”她抬起头往上一望。
看来这丫头也不那么笨嘛,至少比那个女土匪聪明,已经发现他们夫妻俩在哪。
皇甫婉容坐在树上,笑容浅浅地朝浅草招手,唇形无声的说着——
能者多劳,多干点活才能找到好夫婿。
第十四章 是战还是降?(1)
“赵老二,不好了,出事了。”
骆青匆匆的闯入赵逸尘夫妻的院子,连通传一声都等不及,赵逸尘正在为妻子画眉,手一滑就画歪了,一粗一细的眉看来很滑稽,活似挂了一条毛虫,但没人笑得出来。
跟在骆青身后的是脸色凝重的水闲庭,他最近一直在盯梢,驻扎在城外的先锋营让他很不安,果然有动静。
“出事了?”还能有什么大事。
赵逸尘将方巾沾湿,洗去画坏的眉黛。
“芸儿妹妹被驻军捉走了。”那个蠢货,果真被自己的蠢害死。
“驻军怎么会捉她,她又干了什么蠢事?”不找死不会死,以她的目中无人,早晚有一天会闯下大祸。
骆青忿忿地冷笑,“她居然把通化县当胡阳大山,出去撞了人后不但不向对方道歉,反而高声怒骂,对方不理会她还拉着人家的手臂不放,认为对方瞧不起她……”
结果那个没大脑的女人居然说要叫她父亲灭了被撞的人,对方冷冷的问:“令尊高姓?”她直接说出,“哮天寨徐豹。”
然后人就被扣住了。
“那个人姓林,是先锋营的林校尉,他原本就是跟着神武将军凌云衣出京剿匪,一路往过来已经剿了三座匪寨,正在观望要不要一并把哮天寨给剿了,还是回京覆旨。”水闲庭将后语补上,他隐身暗处观察了数日,先锋营的粮草补给不足,正打算拔营返京,谁知……
“而徐芸儿傻得撞上去,让准备离开的先锋营又留下来,你们是这个意思吗?”早知道应该先把她送回去,省得惹祸,徐大当家把她宠坏了,惯得有如村夫愚妇。
“是我们没看好她,让她走出赵府。”骆青十分自责,看守徐芸儿的事是他自个儿揽下的,他却去了映月楼。
佳人有约。
“人生地不熟的,她怎么会恰好撞上林校尉?”这也未免巧合得令人生疑。
徐芸儿蠢归蠢,还没蠢到瞎了双眼,穿了军服的军爷她会认不出?傻楞楞地往枪口上撞。
“你们有没有想过,她出门的目的地是去哪里、要干什么?”重新净了面的皇甫婉容指出他们没想到的盲点。
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女儿家出门逛个街有什么?会有问题吗?
“先去查查我家那继母或二弟那一家子吧!”早在徐芸儿府里说出自己爹是哮天寨的大当家之际,她就有预感不太妙了,如今徐芸儿人又被抓,她才不信只是单纯的巧合。
“赵逸风……等等,我好像见过他在先锋营附近走动,至于有没有入营我倒不知情。”
军营的戒备森严,他不好靠得太近,只能在外围蹲点,看看大军有没有出兵的动作。
皇甫婉容看看自家夫君,再瞧瞧其他两人,叹气他们的迟顿到难以置信的地步。“明烟,你去问问粮食行的金掌柜,看这几日有没有人大量购粮,若有是何人所买,送往何处。”先锋营的粮草补给不足,若要留下,得先解决吃的问题。
明烟一应,“是,奴婢这就去问。”
“明霞,你到二门外跟周拐子聊聊,不着痕迹的探出今日是谁陪徐姑娘出府的。”
“是,奴婢马上去。”明霞应得很轻。
出门前,另唤一名叫采月的二等丫头在门外候着,主子有任何需要便可立即入内伺候。
男人们顿觉尴尬不已,有些反应不如人的自惭。
过了好一会儿,回话的人来了,先回来的是明霞。
“大少奶奶,周拐子说是二少爷陪徐姑娘上街散心,他一边安慰徐姑娘不要伤心,大少爷迟早会看见她的美,一边鼓动徐姑娘去首饰铺子走走,买些金钗银簪妆点自己,好把大少奶奶比下去。”
皇甫婉容心中有数了。
“首饰铺子就在徐芸儿出事的那条街,两处相隔不远,若是有心人一引,能不撞上都难。”赵逸风想要做的是为难长房,让长房受到牵连,一败不起。
“那只死耗子,给他钻了漏洞。”骆青怒喝。
又过了一会儿,明烟回来了。
“大少奶奶,粮食行三日内卖出三万石白米,与铺子里二万石白米同日送至城外的先锋营,说是二少爷尽忠报国捐给军爷的。”
果然是他!
还真是有钱,就不知是慷谁之慨。
皇甫婉容听到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徐芸儿和谢氏走得太近,徐芸儿口风不紧又太容易相信人,谢氏手段是何等高明,轻易地把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掌握在股掌之间。
赵逸尘的脸色为之铁青,前所未有的难看,雪白瓷杯在他手中化为赍粉,骆青气得牙痒痒的往桌上一拍,留下肉眼可见的五指掌纹,而水闲庭始终一言不发,眉头却紧得足以夹死蚊子。
“你们想过要怎么做了吗?”发恼是无用的,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别人都发招了,岂能坐以待毙?
“什么意思?”
男人们想着要如何救出徐芸儿,此乃当务之急,若未能全须全尾的将徐芸儿带回胡阳大山,徐大当家会剐了他们。
“是战还是降?”皇甫婉容语调说得很轻,如萤火轻颤。
赵逸尘和水闲庭听懂了,刷地神情绷紧,血色转淡地看向她。
骆青是武夫,听不懂颇富玄机的一句话,他一脸纳闷地看着皇甫婉容,但也知道这应该不是好事。
“数千匪众和三万训练有素的精兵,你们认为胜算有多少?还是趁未有人死伤前先订好三千口福棺,省得到时候棺材店涨价,得用多一倍的价钱买棺……”
生意人最善算计,算盘珠子一拨,哪里有利可图哪边去。
“容儿……”她这话太吓人,但赵逸尘说不出她的话是错的,因为她说的是实情,哮天寨的杆匪再强横,也绝对打不过正规军,何况人数上的悬殊,说是直接辗压一点也不为过,哮天寨众人毫无生机。
但是降……成了阶下囚还有什么活路?从犯发配流徙三千里,几位当家只有一种下场——斩首示众。
“降不一定是死路,你们听过“招安”吗?”不用打仗,直接坐下来谈谈,谈好了便船过水无痕。
几个男人一听,眼睛都亮起来了。
“容儿,你真是聪明,当朝丞相都比不上你的慧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之幸也。
“别高兴得太早,最大的难关在哮天寨,他们愿意被招安吗?”也许宁愿死战也不肯吃公粮。
丞相也是她的爹,跟爹比算什么,大不孝。
不过她爹说过她若是男子,以她的聪明才智日后必是将相之才,可惜了女儿身,少了凌云壮志。
“我去,我去和大当家的打一架,用拳头说话。”骆青手握成拳,一副与人拳下论生死的样子。
鲁汉子用的是武力镇压,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不切实际,哮天寨有多少人,他一人力战到竭也战不完。
“你不行,你太冲动了,一言不合就吵起来,到最后什么也谈不拢,还是我去。”他不想全家被铲平。
一听丈夫要重回凶险重重的哮天寨,皇甫婉容手心轻握了一下,一只温厚的手悄悄伸了过来,包住她微凉的手。
在这一刻,她有点舍不得他了。
心动只在一瞬间。
“你要我不战而降——”
铜锣似的嗓音响彻云霄,一身虎背熊腰的徐豹腰系虎皮宽带,胸前挂了一串虎牙串起的赤金蛟纹炼,手指粗的炼条足足有十斤重,他当弹羽毛似的甩来甩去,不见重量。
方型脸,阔嘴,虎目如炬,鼻头似蒜,下颚处有处可怖的刀疤,差两寸就割在颈子上,他的一生也就完了。
“是招安,大当家,你别听岔了,由我们主动向朝廷谈和,我们抢来的财物不必交出,全归兄弟所有,若是得皇上赏识还能封个官儿当当,大当家你并不吃亏。”只是以后不能吆五喝六,领几千名兄弟当老大。
招安之后是看个人意愿编入军队或发还原籍,所得银两由所有人均分,之前的功过一笔勾销,不再有罪犯和逃丁,全是良民,以后要做什么都由自个儿决定,只要别再入山为匪。
不过在干了一、二十年的土匪,要再守一板一眼的军队规矩实在太难了,他们散慢惯了,也习惯不劳而获,大手笔的玩花娘、包戏子,当兵的那点军饷连口酒都买不起,哪能比得上抢来的花得痛快,还不用被管。
哮天寨有三分之二的匪众都和徐豹有相同想法,他们宁可死在官兵的刀剑下也不愿被招安,当了半辈子的土匪,谁要这么软蛋的受辱,还不如好好的拚一场,死了也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