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里交给你们处理,我送予月到贺家的马车上。」
「主子,那名车夫要怎么处置?」
「留他一条命,我要拿他当罪证。」尹泰眼底露出一抹肃厉。他就不信自己扳不倒这对父女。
「是,主子。」
尹泰将予月抱上马后,策马离去。
咬住唇,她久久不发一语,拧起双眉,问:「我非进宝亲王府吗?」
「对,你必须去。」
「为什么?」
「你不去的话,方才的事将会流传出去,后姑娘被车夫绑走——为什么车夫会绑走后姑娘,难道是郎有情、妹有意,两人筹划已久的私奔?」
「在李媚君刻意的推波助澜下,谣言只会越扩越大。就算有熟识的人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但被土匪绑架,女子名誉荡然无存,李媚君自然可以利用这点,让你进不了贺家大门。」
「她是步步都算计好了,让你前进无门、退无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若无其事地搭上贺家马车,前往宝亲王府赴宴,给李媚君一个大惊喜。」
见予月久久不发一语,尹泰叹息问:「予月,你吓坏了吗?」
她深吸气,低声道:「我不怕。」
这话是对尹泰也是对自己所说,如果无论如何都必须面对李媚君,她就不能允许自己害怕。
「很好,这样才配得上擎曦。」尹泰在她身后一笑。
予月也笑,虽然勉强,但她得用笑容激励自己鼓起勇气,用笑容提醒自己,再大的艰难也得横越过去。对,她不、害、怕!就算李媚君是狠毒角色,她也不怕!
「擎曦是个很了不起的男子。」尹泰刻意提起擎曦,这是他的体贴,明白碰到方才那种事情,没有几个女人能承受得住,这时候最能安慰她的,除擎曦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她回过神,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幸好,尹泰不指望她接话,自顾自地说道:「他有满腹经纶,却不沽名钓誉,他侠义、他忠诚,他为朋友两肋插刀,能与这样的人相识一场,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庆幸。」
丙然,予月松下紧绷的神经,甜甜一笑。擎曦真是有本事,似乎所有与他相交过的人提起他,都会竖起大拇指,赞声不已。
尹泰这样,她家几个哥哥是这样,连临州许多小人物也是这样,这些天,因为擎曦的关系,她受到的「特别照顾」真不少,原来啊,不是所有的狐狸都惹人厌恶的。
尹泰坐在她身后,说着擎曦的好话,一句一句、一串一串,那些话证实了文婉姊姊的说法,擎曦不是个用厉害就能轻易形容的男子。
心,有些些动摇,这样的他,自己能不能配得上?
此时,耳边传来几句若有似无的歌声——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她倏地转头,企图找寻音源。
「怎么了?」尹泰发现她的异状。
「尹泰哥哥,你听得见歌声吗?」
「什么歌声?」他反问。
予月回头朝他望去一眼。
擎曦说过,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视力、听觉都会比寻常人好许多,那么他听不见,是不是代表……那歌曲不是人喝出来的?
见她不回应,尹泰又催促一回,「你听见什么歌声?在哪个方向?」
「我不知道,那歌声若有似无的,好像唱的是——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话尚未说完,发觉他握住缰绳的手松开,她回头,乍见他脸上一片萧索瑟然,痛苦神色映入眼帘。
难道,那个歌声与他有关?
闭上双眼,予月在心底对着耳边的歌声说道:如果你与尹泰哥哥是旧识,那么请你出来,让我见见你,我可以为你们传达心音。
可是歌声骤停,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四周只有风声掠过,她四下张望,看不见她想找的身影。
第5章(1)
予月跟在四夫人和思芹身后下马车,宝亲王府下人引她们进入宴会厅后,李媚君在看见她的利那,饱奋笑意的脸庞瞬间变色。
她悄悄地握紧拳头,却对着李媚君逸出满脸灿烂笑容。
尹泰是先碰到贺家马车,才晓得予月出事,他让四夫人在原地等待,领着一群武功高强的侍卫,快马加鞭循着贺府车夫所指的方向找去救回予月,再把她送回贺家马车。
回到马车后,四夫人取出思芹备用的衣囊让予月换下,再为她重新梳理头发,在前往宝亲王府的途中,她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这让四夫人和思芹心生警惕,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关卡并不容易。
下车前,四夫人再次叮咛,要她们好好跟着自己,绝对不可以单独行动。
现在,李媚君隔着人群远远盯上予月,恨意充盈。不知道后予月怎会侥幸逃过一劫,但……她能有几条命呢?就不信她今天有本事能够平安返回家门。
耙同她李媚君抢男人,心底就得有所准备,那年江晚晚不过是同她抢「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呐。
这世间,敢同她争夺的人,胆子得够肥!
贝起柔媚靥,李媚君走到四夫人身前,拉起她的手说:「贺夫人,我总算是把您给盼来了,怎地这么晚?」
这是套话?套套她们被什么事情给耽搁?
四夫人掀了掀眉尾,笑道:「还不就是我这婆子毛病多,一早醒来,头昏眼花的,让丫头煎药喝了才敢出门,还连累予月等我,我们不敢让王府马车等太久,只好请他先回来。」
她敢这么讲话,是因为确定那名车夫回不来。
几句话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却让李媚君咬牙切击,她恨恼车夫办事不力,心底暗付,那种人留之无用,回头让人砍个两刀、送到乱葬岗了事。
「既然来了,就请往前面和我母亲同席。」她要将四夫人和予月分开。
「我不过是一介民妇,怎能与王妃同席,郡主别客气,民妇有幸参加郡主的生辰宴已是莫大光荣,我和予月、思芹同席就成。」四夫笑着婉拒。
想起那日李媚君在贺家的张扬,与今日的亲切热忱,她脸上有几分尴尬。
「四夫人说的是什么话呢,您是长辈,理该坐首席,何况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日后好歹也得尊称您一声四婶婶,您自然是媚君的长辈。」
又抓着那件事不放?八字还没一橄呢,难不成宝亲王真写了摺子进京,要求皇上下旨赐婚?如果真是这样……四夫人忧心仲仲地看予月一眼。她才是擎曦心尖上的人呐。
四夫人笑得极其不自然,「郡主言重。」
李媚君才不会在意旁人感受,她硬拉住四夫人,坚持说道:「总之啊,今儿个我作寿、我最大,您呢,就与王妃、长辈们一起坐,您卡在这里,我们姊妹们聊天言笑才不会不自在,小红、小绿,请四夫人上座。」
话已经说到这分上,四夫人不得不与予月、思芹分开,她递了个眼神给女儿,思芹点头明白,必须和予月寸步不离。
席面开,杯盘交错,也不知是刻意安排,还是与李媚君交往的都是和她同一款人,在这里,没有人讲究行不言、食不语,反而各个欢声笑语、把盏同乐,予月和思芹有几分拘束,却入境随俗,频频导人点头微笑。
席到一半,李媚君起身到各桌面敬酒,走了一轮,来到予月这桌。
她谁都不理,道往予月身边靠,拿起酒壶,在无人注意时,悄悄轻旋了酒壶盖子,然后往予月杯里倒酒,例完后轻转回来,也在自己杯中斟满酒。
她笑容可掬道:「妹妹,这杯水酒你得同我干,就当原谅姊姊那日无理。」
那日,是指哪日?是拿鞭子想修理她那日,还是大喊「婚事是我王府说了算」那日?
予月皱起眉头,本想推拒,可李媚君哪是可以被拒绝之人?
她再三考量,心想,酒是从同一壶里倒出来的,应该没问题,况且众目睽睽,李媚君还能做出多出格的事?
「谢谢郡主姊姊赏酒。」予月举起酒杯道。
李媚君满意了,她媚眼如丝,仰头将酒给唱下肚,翻转酒杯,刻意让予月看清楚,杯子里头一滴不剩。
叹气,予月把酒杯放到嘴边,这时一声轻斥响起——
「不能喝,酒里头有毒!」
她心头一惊,不敢转头,只能僵硬着脖子,悄悄地挪了挪眼珠子,在看见那抹熟悉的翠绿色身影时,她确定自己没听错。
那声音是最近混得有点熟的文婉姊姊,文婉姊姊靠得很近,近到她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
文婉姊姊是个奇特的鬼,靠近她时,予月没有鬼近身的阴冷感觉,反倒是花香阵阵,教人心旷神怡。
问题是,酒已经到嘴边,她怎能不喝,况且李媚君两只眼楮直勾勾瞪着她看。
她做不来手脚,情急之下,只好假装失手,一杯酒全往自己身上倒去。
她的动作引来两道刀子似的锐利目光,予月假装没发现,扬起头,笑得眉弯弯、眼闪闪,说:「郡主姊姊千万别恼妹妹啊,妹妹是酒喝多了,手脚发软呢。」
思芹是个机灵丫头,连忙拿帕子在她身上擦拭。
「哎呀,予月姊姊,你这人酒量浅,跟人家逞什么强呢,你是光闻酒味就要醉的呐。」她说得似怨似嗔。
「郡主姊姊对不住啊,今儿个是姊姊的好日子,我罚,我自罚一杯。」予月拿起思芹的酒杯,仰头饮尽。
酒也唱了,予月笑望她的脸,看她还能怎样挑畔。
吞下气焰,李媚君笑得尖苛地说:「是姊姊不好,不知道予月妹妹不能喝酒,小红!」她扬声,贴身牌女小红立刻上前。
「你领后姑娘去换下脏衣服。」
「不必麻烦了,反正时候不早,妹妹不如就此告辞。」予月出言。
媚君咬牙切齿,死命盯住她。
那日与贺擎曦在一起时,满脸的温柔乖巧模样,什么话都不敢多讲,怎地,今儿个胆子大了不少,自己讲一句,她应一声?李媚君皮笑肉不笑道:「妹妹,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要让人在背后说嘴,说本郡主待客不周?」
「民女不敢。」
握了握拳,笑意凝在嘴边,她靠近予月耳畔,低声道:「你最好是不敢。」
李媚君退开两步,朝小红使眼色,小红走来,在两人错身时,对着小红耳畔轻言一句,她点头、听见了。
小红对予月施礼,「后姑娘,请随我来。」
思芹见状急忙要跟上,李媚君笑着阻在她身前,「贺姑娘还是坐坐吧,予月妹妹很快就会回来。」
她装痴扮傻,压了压鬓边穴位,笑着说:「民女知道,只不过酒气上来,头有些发晕,既然予月姊姊要出去,我顺道一起走走,散散酒气。」
思芹的话完全挑不出半点错处,李媚君强忍胸口债懑,死命瞪住她,思芹害怕得紧,却还是假装没发现李媚君的杀人目光,她牢牢地攥住予月的手心,摆朋了不离不弃。
李媚君以为思芹会因力害怕而妥协,可她那副死活不改的态度,令李媚君怒火蹭地烧上脑门。
她本来不想招惹贺家的,好歹贺思芹是贺擎曦的堂妹,她还盼着皇上的赐婚旨意呢,可这死丫头天堂有路不肯走,地狱无门非硬闯,既然她自己要找死,也怨不得人。
李媚君撇了撇嘴角,退开两步、默不作声,她盯住予月和思芹的背影,眼底闪过两道冷光。
予月和思芹随着小红进入后院,一路上两人专心记路,不多交谈,只是紧握的双手透露出些许恐俱。
走进院落,小红领着两人走至一处屋前,推开门、迎她们进入。这里本来就是设计要让后予月和刘先生玉成好事的地方。
发现她没死,郡主一计不成再起一计,本打算让后予月唱下混入媚药的酒,再以她不胜酒力为由扶至此处休息,然后,引来同样喝下加料酒的刘先生到此,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还能不发生点事儿?
刘先生是王爷的幕僚,王爷对他很是倚重,皮相不坏,长得一派风流,只不过为人好色,经常出入青楼歌院,玩女人他是高手。
小红先取来一套干净衣服递给予月,再走到香炉边放入香料,引火。
此刻,文婉悄然而至,她站到予月身侧,一起看着小红燃香。
予月先是闻到茉莉花香,确定是文婉姊姊来了,一颗心才定下。
文婉在她耳畔说道:「那个香料有问题,看见几边的花瓶吗?去拿起来,趁那丫头不注意时敲昏她,记住,别敲得太用才,把人给敲死,可就没好戏看了。」
予月侧过脸,望见文婉恶作剧的表情。
好戏?她才不想看什么好戏,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藏污纳垢的宝亲王府。
轻轻地,予月对思芹比了个噤声动作,轻步娜到几边,抓起瓶子往小红身后走去。
香料燃起来了,小红一面盖上炉盖一面说:「姑娘不胜酒力,换好衣裳后,可以在此暂作休息,我会去回四夫人……」
话未说完,方转头,看见一个花瓶当着自己的头落下,一阵晕眩,她倒卧在地面。
「予月姊姊,你在做啥?」思芹压低声音问。
「快走!待会儿再同你解释。」
她拉起思芹飞快地出门,在文婉的带领下,她们先找到一间没人的屋子换下衣服,又等过了好一阵子,文婉才让她们回大厅。
她们回到宴容厅时,发现李媚君、王妃、四夫人以及大半的女客都不在位上,予月思索片刻,对其中几名女客婉声说:「予月身子不适,还请姑娘向郡主代为转达歉意,我们先离开一步。」
语毕,她们走出宝亲王府、回到马车上,静待四夫人返回。
两人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等来神色匆松的四夫人,看见予月和思芹没事,她一张惨白的面容才渐渐缓和下来。
思芹见母亲这副表情,急忙问:「发生什么事,阿娘怎会如此惊吓?」
四夫人先吩咐车夫驾车离开,才低声对她们道:「李媚君说你们换个衣服怎么换这么久,之后,藉口后院春梅开得正好,不如接了你们一道赏梅。那时,我心里便知有异,却不得不跟上,李媚君领我们进到一座院落,方到门外就听见……」
她向两个女孩看去一眼,隐晦地说:「听见不雅的声音。我见李媚君扬起得意笑番,心头大惊,本想阻止,她却亮一步推门讲入。
「当众人看清楚躺在地上,与男子做那等龌龊事的是王府里的婢女,我那颗提了半天高的心才放下。李媚君气急败坏,哪还有赏梅的兴致,我也不理会她们后来如何,独自回到厅上,听见你们对几个女客的交代,便急急松松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