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手上有箭,贺擎曦已经被插成刺猬,如果他身上有火油,贺擎曦早就被挫骨扬灰,与天地同尘!
后羿重重踩着大步向前,一步一步犹如地震似地,震得予月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擎曦该害怕的,可他想也不想就把予月护在身后,两眼直勾勾盯住后羿,没说话,可表情上写得明明白白:请、不、要、吓、我、家、予、月!
哇例,是谁的奸情被抓到?他居然还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
这世道是怎样?天翻了吗?地转了吗?臣不臣、子不子、父不父,道德沦丧、天地颠覆了吗?
看着并肩坐在床缘的两人,后羿额头浮起青筋,拳头握得死紧,目光热情……
呃,不是,是热辣辣地烧在擎曦脸上,他猛地喘息,一吸一吐、胸口起伏不定。
予月从没见过怒火中烧的父亲,吓得她紧紧捧住擎曦的衣服。
看见女儿向擎曦寻求安全依靠的景象,轰地,三寸火苗迅速向上窜烧成三丈。
最心爱的女儿被抢走,后羿杀人的欲望比火苗生长的速度更飞涨,苦酸辣涩各种滋味在心口。
想想啊……想当初自己是怎么捏捏捏,一点一寸把女儿给捏大的;想女儿半夜被鬼吓得啼哭不已,他是怎么用棉被把女儿卷在怀里,抱着她、哄着她、不断走来走去,言到东方天色渐明;想女儿生病时,一边吃药、一边哭,他是怎么心疼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女儿蛤扛在肩膀上,唱着五音不全的歌儿逗她笑。
曾经……呜,曾经自己是女儿生命最重要的人啊,如今、如今「奸夫」挡在他这个「正室」面前,还一脸的大义凛然,好像他会伤害自己的女儿似地,他真、真、真是太伤心啦。
气死他了,简直要把他给活活气死!
不成!后羿下定决心。欠贺家的,他便是肝脑涂地也会想出办法清还,但绝对不用女儿来还,贺擎曦不是他要的女婿。
可贺擎曦不是,谁是?予月马上就要及笄,再不议亲就晚了。
嘿嘿,他心中早有定见,他要挑一个女儿喜欢他、不会超过喜欢阿爹,爱他、不会超过阿爹,想他、不会超过阿爹,总之,会让女儿心目中的「阿爹」远远胜过「丈夫」的那种男人!
而那个男人,就是陈山伯。
下定决心,心头上的大气略略收敛,后羿寒着一张脸盯住他们还算整齐的衣服,吸气。他相信,以贺家的家教,擎曦不至于那么嚣张大胆,敢做什么出格事儿。
咽下火气,舍不得女儿眼底的惊慌,后羿凝声道:「予月,好好打扮打扮,陈叔叔带山伯来家里,你到前头去帮阿娘招呼容人。」
阿爹说完话,予月偷偷瞧向擎曦,见他眉头深锁,满脸的不开心。
阿爹喜欢陈叔叔的儿子,陈叔叔是阿爹的大掌拒,挺有能力的一个人,陈山伯从去年开始也在后记棺材铺里头帮忙,做得有声有色,挺让人称赞。
听说阿爹曾拿陈山伯的八字去给庙里的师父看过,师父说陈哥哥命中带大,八字很重,阿爹便暗暗凑和起两人。
此事,所有人全知道,只是没挑明讲,即便是……擎曦也晓得的,背地里,哥哥和擎曦都没拿他当一回事儿,可阿爹这态度,很显然地,要化暗为明了。
予月忧心忡忡,可见阿爹那样火大,哪还敢违逆他,只好乖巧地点点头,应了声「好」。
听见她的应声,擎曦倏地拉直眉头,脸臭的程度不下于后羿,予月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
「你,贺家小子,跟我出去,咱们谈谈。」后羿手指向擎曦,「谈谈」两字,讲得咬牙切齿。
后羿出门,擎曦也跟着起身,予月连忙裸足下床,在擎曦出门前,从后面拉住他的手,他回头、她一个带着求饶的巴结微笑,只是很轻浅的一个笑意,他的火气莫名其妙便消退。
揉揉她的头,擎曦脸不臭了,他想,她的生肖大概是属水龙的,自己一生火,她三两下就能灭掉。
「我在哥哥的厂里等你,很快就过去。」
虽没明说,但意思够清楚了,她压根没打算和「陈哥哥」周旋太久。
擎曦嘴角拉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意,予月推推他,低声道:「快去吧,否则阿爹又要为难你。」
为难?擎曦张扬地勾了勾眉毛,他还没这等本事。
跨开大步、挺直背脊,分明是偷闯女子香闺、做错事的小伙子,可他那表情态度,却像刚立下丰功伟业的大将军似地。
予月客客气气同陈叔叔和陈山伯打过招呼,略略聊了几句后,她低声在母亲耳边说话,母亲拍拍她的手背,说:「让你哥哥陪着去。」
能够去厂里,予祥、予恩乐得很,他们一左一右陪着予月出门,出门时,门房的说:「擎曦少爷才刚离开。」
予祥予恩的工厂越扩越大,生意遍布整个大周王朝,他们现在不只做「升棺发财系列」,随着招幕进来的工匠越来越多,也开始涉足女子妆奁、珠宝盒、木雕小物……等等。
因为雕工精细、设计新颖,短短两年已经打响名号,民间甚至传出「嫁要进样恩,死得找后记」这类的话。
在「祥恩商号」开始大笔大笔将银子赚进门后,擎曦就从中退下股分,他当初就只是想帮两个有志向的兄弟一把,并没打算从中间获利,他的生意已经够大,不差这一块。
这点让予样、予恩对擎曦更加死心塌地。
如果自家妹子没心思就算了,可如今,怎么看都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两个人,因此拼着挨阿爹板子的风险,他们都要促成这对好男好女。
他们到的时候,擎曦已经等在门口,他的脸色有点黑,但眼底笑意透露出一抹狡黠,那副模样,予月一见便能猜得出来,方才他肯定被阿爹削得很难看,不过,终究达成他的目的。
看见擎曦,予恩笑着推妹子一把,「快去、快去,明儿个就见不着面啦,把握时间好好相处,今天哥哥会在这里待到很晚,你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关系。」
予月脸红红的,蹭到擎曦身边。
擎曦先让她上车,他用拳头捶两下肩,再比比予祥、予恩,两兄弟回给他一个相同的手势和灿烂笑容,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早就是换帖的铁哥儿们。
马车启动,擎曦向她凑近,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阿爹修理你了吗?阿爹嗓门大,生起气来没分寸,你别放在心上。」
「别胡思乱想,你阿爹哪会修理我?」
后羿不过是只纸老虎,若不是为了保住未来岳父在予月面前的形象,他老早就拆穿,他会凶、会怒、会火大,但只要不随着他的情绪波动,再送给他两个冷冽清寒的目光,他就会发傻,至于是不是吓傻的,那倒不好说。
总之呢,在他发傻期间,不管旁人说什么,他十有八九会应下。
「不然,你们讲些什么?」
「我们做出约定。」
「约定」是修饰过的说法,正确的形容应该是,后羿在冰天雪地、寒意渗骨、脑浆成冻、状似发呆时,擎曦开出条件、而他点头。
至于后羿有没有把话听懂、理解再消化过,那就不确定了。
「约定?」
「嗯,我拿到状元,他就让你嫁给我。」
「状元哪有那么容易拿?」
予月觑他一眼,讲得好像有考有奖,光是进京,不管肚子里头装的是书是屎,都能拿个状元回家显摆。
「担心我考不上状元,不能把我们家予月娶回来?放一百个心吧,那是我的囊中之物。」
他口气笃定,予月真不晓得他哪里来的满满自信,不过,她喜欢他说「我们家予月」的口气,好像她真是他的。
「自信是好事,自夸就不是喽。」
「再等几个月,我是自信还是自夸,便见真章。」他不同她辩解,但这辈子,他只做有把握的事、说有把握的话
「行李都收拾妥当了吗?」
「哪需要收拾什么,京城里,阿娘早早备下。」
三婶天天与阿娘腻在一起,两人感情好的像姐妹。
那时,三婶就对阿娘保证,「沅沅,你放心,我会把予月当成女儿看待。」
事后阿娘抱着她,满心欢喜说道:「有这样的婆婆是予月最大的福气,擎曦又是个有主意、会疼惜人的,予月的未来,阿娘再不必操心啦。」
予月推开他,仰头望上,眼底有几分不舍。
「擎曦哥哥,不管考不考得上,可不可以都请你早一点回来?」
尚未离开,她心口已经有些发紧,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呀做思念,只是……只是酸酸的、涩涩的,感觉不好受。
他喜欢她的不舍,捧住她的脸,他笑得很孤狸。
「没问题,一考完我立刻快马加鞭赶回临州,不过有几件事,你得先应下。」
「什么事?」
「我会托人送信回来,你可以放心把信交给送信人,让他带回京城。」
「好。」
「不管是什么陈山伯、王山伯、李山伯………谁来找你,你都躲着、藏着,别理会他们。」他的浓眉弯成扭曲虫子,说有多丑就有多丑。
那是吃醋的表情吗?分明丑得紧,她却觉得再没有比这个更顺眼的了。
「好。」
第3章(2)
「还有啊,要是我不在,那些恶鬼又来烦你,就去找我家二伯或四叔叔,他们会帮你。」
予月失笑。他还真是操心呐,怕活人骚扰,又怕死人捣乱,心这样担忧着她,怎么能专心考试?
「别操心,我没事的。」她拉起他的手,扳动他的手指头,憨憨笑着。
「最好是没事,若是我回来,发现你半根头发受到损伤,恶话说在前头,我是见人打人、见鬼揍鬼,不会手下留情半分。」
哪有人这样恐吓的啊?她娇笑两声、圈起嘴巴,对着车顶道:「听见没,鬼哥哥、鬼叔叔、鬼爷爷、鬼婶婶……我们家擎曦哥哥很凶的,你们不能趁他不在家欺负我哦,否则后果自担。」
她只是开玩笑,但收到指令的钟馗大叔眉毛抖了抖,连忙吩咐身边小表,「最近没事多巡逻,别让孤魂野鬼作怪,不然……金乌哪是好惹的角色?」
擎曦说着,「我命人用暖玉做了个枕头,夜里抱着睡,会比较不冷。」
予月才要答好,但马车突然重重一顿,若不是他伸手将她抓住,她就要撞上车厢了,擎曦敛起双眉,怒不可遏,
眼看就要发作时,听见车外传来一声娇斥,「你瞎了眼晴吗?是怎么驾的车?冲撞本姑娘,你赔得起?」
接着是鞭子扬起的声音,咻咻两声,驾车的车夫一声哀嚎,他挨打了。
哪里来的骄蛮姑娘,这般鲁莽?
擎曦牵住她的手下车,走到车子前头,一个漂亮女子叉着腰,眼眸对上他们。
天呐,真美!予月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姑娘,微扬的凤眼、菱角似的红唇,窈窕的身段,那张脸生动得像幅名画,让人想要一看再看……
一双掐金挖银红香绣花鞋,一袭同花纹水红丝绸曳地长裙,一身红得让人双眼发亮的锦袍,流苏珠翠、环佩叮当,予月没见过能把红穿得这般美丽、不俗艳的女子。
对方柳眉微微挑着,她望向擎曦,本是张扬愤怒的容颇,在看清楚他后,她微微露出几分腼,把手中的鞭子往后一收,满面笑容。
她上前几步,走到擎曦面前,仰起头,说道:「我是宝亲王的独生女李媚君,你是谁?」
擎曦下意识拉起予月退开步,讨厌她身上浓烈的薰香味。
他望一眼车夫,见他伤得不厉害,才回过眼。
予月细细审视着她的眉眼鼻唇。原来她就是宝亲王的独生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宝亲王李竞才搬到临州不久,便有许多关于李媚君的风声传出,有人说她泼辣却泼辣得很可爱,被她那双美目瞪住,男人不会生气,只会发觉自己一颗心酥麻不止。
以前人人都赞美后家的独生女儿长得好,可是见过李媚君之后,她马上取代后家姑娘,成力临州第一美女。
予月初初听见时,虽不介意什么第一不第一美女的,只觉得言者夸大,哪有女子泼辣还会让人觉得可爱?
可如今一见,倒觉得那些话无半分虚假,李媚君的确美丽,美得让人打心底赞叹,打出生后,她还没见过如此让人目不转晴的女子。
心眼小了,予月悄悄地偏过头看一眼擎曦。幸好……擎曦表情并无不同,连半点惊艳目光都没出现。松口气,她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掌心。
「喂,我在问你话,你是谁啊?」李媚君再向前靠近。
她一靠近,予月下意识皱眉,她脸上擦着厚厚一层香粉,衣服也薰上浓香,可是,却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擎曦不动,却用冷眼吓人,但李媚君不怕,又更靠近几分,身子几乎碰上他,这下子,予月甚至感受到一股冷冷的阴气。
直觉地,她退开一小步,旁人没发觉,擎曦发现了,他扣住她的腰,低下头来亲昵地问:「怎么啦,不舒服吗?
不舒服?看他接住那女人腰肢的手掌,她李媚君才不舒服呢!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嫉妒涌上,李媚君视予月芳仇敌,像射刀子似地,向她射去两道凌厉目光。
予月一阵头皮发麻,只想尽快把她给打发掉。
「我们的马车惊扰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但她哪有那么容易被打发?
李媚君横眉怒目,看着擎曦目不转楮,心底更加不是滋味。
她打小任性骄纵、不肯服输,从来都是众人眼底的珍珠,不管她在哪里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迅速集中在她身上。
李媚君瞄一眼予月,脸上出现鄙夷。她的娶容分明及不上自己,为什么那男子视她如珍宝,却弃自己如敝展。
抬高下巴,她满脸骄傲,斥唱,「闭嘴!我有同你说话吗?什么下作身份,也敢在本郡主面前开口。」
擎曦不看李媚君半眼,他心底明白,彻底的漠视伤人更深,尤其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女人。
他不想与她打交道、不想与她作对,只想……伤人不见血。
他对予月说:「既然郡主不想同咱们平民百姓说话,咱们上车吧。」
李媚君被他气得内伤,她胸口快速起伏,鼻息发出嘶嘶声,握住鞭子的手颤抖不已。
他到底是谁啊!凭她这般娇艳容貌、高贵身份,他竞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而他身旁那个,又瘦又孬,他却对她小心翼翼、呵护备至?
冲动抢上前,李媚君不避讳男女之别,在大街上一把拽住擎曦的手臂,怒不可遏地说:「我不准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