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为人父母者,因为岁数较孩子年长,所以永远都会觉得孩子没长大,老是担心东担心西的,雅哥哥就是因为年纪比我大,再加上初识我时,我才三个月大,才会总觉得我是个孩子,要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已经是个十八姑娘了,雅哥哥一定不会觉得我是个孩子。”
“你现在说这话,是在提醒我是个老头子了吗?”
“不不不,乐儿没这意思,乐儿只是……”在他的注视之下,她眨了眨皓眸,显得一脸无辜,“我只希望雅哥哥可以不再把我当孩子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真不想再把你当孩子。”他轻笑了声,大掌揉了揉她的长发。
“不生气了?”她抬起眼睫,瞳眸里噙着一抹笑意,总觉得在他话里不只听到一个意思,却无法想得更真切。
“气你吗?不,不气,倒是气那些老爱在你面前胡说八道,倚老卖老的家伙们,光想到我就一肚子火。”为人父母?他才不信乐儿这家伙能自个儿想出那番大道理,“以后,少把那些人的话搁上心,知道吗?”
“嗯。”她点点头,心想她雅哥哥果然聪明厉害,知道她那些“为人父母”的道理都是听来的呢!
这时,左花领着几名丫鬟把早膳给端进来,其中,光是主食奶子糖梗米粥就有满满一大锅,才端进门,空气里就飘散着一股奶味儿与糖香。
不到片刻的工夫,美味的佳肴摆满了一桌,左花用大碗给小主子盛了碗奶子糖粥,还来不及搁上桌,就被她给冲上接过,凑唇仰首吃了好大一口。
“吃慢些,当心噎着了!”
“是。”凤八乐含着一大口粥,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回头拿起筷子,插了颗腐衣包子,张开小嘴,一咬就是一大口。
岳颂雅早就习惯她看见吃的就什么都往脑后抛的脾性,笑耸了耸肩,从左花手里接过一小碗粥,在小丫头的身边坐下慢慢地吃着。
虽然他早先已经进过早膳,但只要他不急着出门办事的日子,在喊醒她起床之后,就会坐下来再陪她吃上一些,他心里也觉得奇怪,不知怎地,有她陪着,吃起来饭菜总是待别香……
就算不出门,凤八乐身上总会带着一个斜侧的背袋,花色会随着她每天的衣饰颜色不同而有改变,质地都是上好而且结实的,就算让她装上满满的零嘴细点,也都不必担心会裂开抽线。
她所用的那些背袋,自然都是岳颂雅请师傅细心替她订做的,起初,她刚到岳家时,只有一个素色的背袋,说是素色,其实是因为她自个儿也不记得当初那袋子原本的颜色,从她五岁时就开始用了,经过无数次的洗涤与缝补,早就不复原先的模样。
在她的背袋里,除了有吃的之外,还有一个她没离过身的布娃娃,娃娃有一个名字,叫做凤九宝。
对她而言,凤九宝就像是她的妹妹一样,有话就会对娃娃说,毕竟凤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哥哥们的岁数都比她大上许多,她曾经请娘亲再给她生个妹妹,可是娘亲只是苦笑,说自己就算有心也无力了。
起初,她还没有感觉,几回下来,每当娘亲回答时,她总能够感觉到娘亲口气里的无奈,到了最后,她连提也没再提过。
其实,要是当初她的年纪再长些,就会知道让娘亲无力又无奈的理由,在她出生前后几年,一门武将的凤家替朝廷立下战功无数,原本该是件好事,没想到风头太盛,惹到了也是武将出身的孙国舅。
那人借口三番两次的刁难,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才不过几年的工夫,凤家几个年长的儿子接连着被派去戍守边疆。
就在不提娘亲给她生妹妹之后过了好一段日子,在她五岁生辰那一日,她翻箱倒柜找出了还是耍孩时所玩的布娃娃,告诉爹和娘亲,说她给自己生了个妹妹,名字叫做凤九宝。
她明明就是认真的,可是爹娘和六哥七哥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她有点生气,但也不计较他们笑她,因为在那之前,凤家已经太久都没听过那么快乐的笑声了!
后来,每次娘亲想到她给自己生了个妹妹,还是会笑她,可是仍旧亲手给她缝了个小背袋,说这才方便让她带着“妹妹”出去玩。
“雅哥哥。”
凤八乐一手圈抱着心爱的娃娃,咚咚咚地跑进了暖房里,不同于屋外的花园还有着早春的沁凉,屋子里迎面而来是一股子恰到好处的暖意,再凉些便要感觉冷,再暖些便要教人感觉燥热的温暖。
正月过后,在春天结束之前,她知道在养花的地方最容易找到她雅哥哥,有时候是暖房里,有时候是屋外的花园里,只要事情不忙的时候,他就会待在这里捻花弄草。
“雅哥哥。”她蹦跳着走到他身后,又唤了声。
“我听见了。”岳颂雅含笑回眸,看见她红嫩的嘴边沾着白糖屑,伸出大拇指替她拭去,“刚才吃过什么了?”
“菱粉糕,吕大娘才蒸好,我刚好路过厨房,她就给了我一块,说剩下的等雅哥哥回屋跟我一起吃。”
“你确定厨房是刚好路过?”他轻笑了起来,立刻就见到她脸儿涨红,知道自个儿的谎话被他揭穿了,“菱粉吃多了会教人气滞,浅尝即可,不要贪嘴了,知道吗?”
“吕大娘说喝碗热姜汤就可以解了。”话才说完,就瞧见他一道淡淡的眸光朝她扫来,凤八乐吐了吐嫩舌,嘻地一笑,“知道了,就吃几块,多的雅哥哥就让东叔送去给各家夫人吃,总成了吧?”
“嗯。”他满意地点头。
凤八乐小脸从他的身后探出,顺着他的视线,望着搁在架上的一盆兰花,说是兰花,不过就是长在小巧青花瓷盆里的几片厚叶子,“雅哥哥又在照看那一株开不了花的兰花了吗?”
“它不是开不了花,只是还没开花。”他摇头笑叹,纠正她的说法。
“我觉得它是开不了花了。”凤八乐的口吻像极了铁口直断的半仙,“雅哥哥都照顾它几年了,就没见它开过半朵花,我看雅哥哥就别理它了,瞧这里那么多牡丹兰花,无论哪一株都长得比它美。”
“可我就想等它开花,不成吗?”他回眸笑睨着她,正好对上她抬起的一双清澈瞳眸。
“那……那让我说说它吧!”她拍拍胸脯,越过他身边,走到那一盆小小的兰花株前,“花儿呀花儿,你快些开花吧!不要枉费我雅哥哥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好歹你也开一次花让他瞧瞧,好吗?”
“乐儿,你这算是变相的在偃苗助长吗?”
“才不是,我只是气不过,雅哥哥你明明就在那花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可是它知恩不报,简直就是没义气到了极点。”
“你怎么晓得它是知恩不报呢?或许,它压根儿就没感觉。”
“那……那就更不应该了!”一听之下,凤八乐脸儿鼓得更圆了,幼稚地跟一株花拗起气来,“雅哥哥,我看你就放弃吧!这种花儿不养也罢!”
听她如此认真地为他打抱不平,岳颂雅轻沉地笑了起来,浑厚的嗓音在温房里回荡不绝。
“乐儿,养花需要耐心,怎么能够它不开花,就跟它拗气呢?兰花本来就是慢长的花品。”他执起她的手,走到一盆姿态婉媚绰约的紫色兰花旁,“就如同这盆陈梦良,也是十分难养,虽是好不容易开了花,但你知晓吗?要看它长至一盆盈满,大概需要六七年的时间。”
“这么久?!就不能令它再长得快些吗?”
“能,当然不能。”
“像牡丹一样做嫁接吗?”她眨眨美眸,想到每年在社后重阳之前,她雅哥哥总有见不完的访客,每个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可以得到他所栽培的牡丹分枝,一般坊间约莫五千文就能得到的姚黄牡丹枝条,有人出了万两黄金,她雅哥哥依旧不为所动。
岳颂雅笑着摇头,“不,把它的盆给碎了,从根分起。”
第5章
闻言,她软嫩的小脸上有一瞬间惊讶,觉得那过程听起来有些残忍,就算明知道花儿不会感觉疼痛,但她还是觉得那过程像是把它给割了宰了,被硬生生地剖开了一样,“可是,那盆花明明长得好好的,看起来很美,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不行,要养好兰花,心不能不狠。”他的嗓音轻浅,就像是一阵抹地而过的风,虽然徐柔,却教人心底有些发寒。
凤八乐仰起娇颜,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总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教她心里有些难受,却又说不出那窒住她心里的闷滞感,到底是为何而来。
她想,就算是吃了几百块菱粉糕,都不会有那股子满闷的感觉吧!
“雅哥哥,不好了!”她从秋香色织锦背袋里取出了布娃娃,挡在苦皱起的脸儿面前,“九宝说她刚才吃菱粉糕,心口有些不舒服,我要快点带她去喝热姜汤了。”
“想必她吃了不只一块吧?”他从她手里接过凤九宝,哭笑不得的目光却是瞧着她的。
这丫头,说不聪明脑筋倒也灵活,一直以来,要是做了什么错事蠢事,总是能够很理直气壮地推到她家“小妹”头上。
“真的只有一块。”一大块。
见她头垂得低低的,岳颂雅就知道她话里有鬼,不过见她微拧眉心,脸色有些泛白,料想她的胸口必是闷得极不好受,决定不在这个时候追究下去,一手揽住她,一手抱住她家“小妹”。
“九宝。”他对着娃娃说道:“真的疼得极难受吗?忍着些,雅哥哥这就带你去讨碗姜汤喝,如何?乐儿,你也要顺道来上一碗吗?”
“嗯。”看着他眉目噙笑的温柔表情,凤八乐撇撇嫩唇,忍不住觉得有些闷气,她老是觉得雅哥哥对九宝的态度,比对她还要好呢!
她决定了,以后要是谁再对她说,在这世上雅哥哥待她最好,她就要回说才不是最好,就算是好,也只是第二好,他呀!对她家小妹才真是呵护备至,从没发过半顿脾气,也没说过半句重话呢!
早春的三月,徐徐拂上面的微风,仍旧教人感觉到冬天脚步未去的寒凉,需要细细的分辨,才知道那并非冻人的北风,而是沁着暖意的东风了。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是天候尚冷,所以临出门前,左花给主子取来一个灰貂毛做成的覆额给她戴上,貂覆额的央心嵌缀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与她白净圆润的脸蛋和一袭穿枝牡丹罗纹的袄子相称,显得分外娇贵可爱。
凤八乐只让马车接连到闹街之外,因为里头都是些羊肠小道的胡同,再加上商人们都在做生意,秉着马车反倒不方便,而且还会打扰到别人。
左花深知小主子是个贴心的人儿,早就已经习惯了,其实马车挂着岳家的旗帜,再加上车里坐的人是小主子,她相信大伙儿应该都不会介意,因为她一直都是深受众人喜爱的。
可是,就是因为她不会仗着有当家的疼爱,就做出一些教人困扰的事,才会有许多人更加爱护着她吧!
“快!左花,瞧这时辰,文大叔的包子应该已经快蒸出笼了吧!”凤八乐心里一急,加快了脚步。
“小姐不急,文大叔知道你会去,肯定会给你留一份的。”
闻一言,凤八乐才松心缓下脚步,忽然想想不太对,“不成,要是他的生意太好,忘记要留给我了,那该怎么办?”
左花轻呵呵地笑了,她家小主子就是这一点令人觉得好笑又无奈,她总是不能明白岳家镇上这些街坊邻居们对她的喜爱程度,总以为自个儿是会被轻易忘记的,殊不知事实正好相反。
果不其然,主仆二人才刚踏进闹街里,大伙儿见到凤八乐到来,热络地向她招呼。
“乐儿姑娘,晨好啊!来来来,让冯大妈请你喝一碗杏仁茶。”
冯大妈的话才吆喝完,就被隔壁摊的麻子给抢白道:“去去去,一大早喝什么杏仁茶,喝了凉气,早上就该吃碗面茶子才对,放眼这岳家镇,有谁家的面茶子比我二麻子做的还道地,乐儿姑娘,让二麻子弄一碗面茶子给你吃,绝对让你填饱肚子。”
“填饱肚子?二麻子,你当自个儿在跟谁说话?”对面卖炸热糕的壮硕大汉,说话倒是慢条斯理,“当家的自然是让乐儿姑娘吃过了早饭,才让她出门的,哪里需要你的面茶子填饱肚皮?”
“是,小姐是吃过了没错。”左花笑着回答,每回陪小主子出门,就最爱看这些街坊们为她斗嘴的场面,有趣得紧。
“冯大妈,麻子叔,大石哥,乐儿今天不能跟你们闲话家常了,我要赶着去买文大叔的包子,我要赶路了,怕去晚了买不到。”凤八乐露出充满欺意的可爱笑容,一双莲足没停歇过。
直到她跑远了,还能听见冯大妈的大嗓门从后头传来,“乐儿姑娘,你慢点儿走,别着急,要是那个文包子敢让你买不到包子,我冯大妈绝对不饶过他,走慢点,小心别跌跤了。”
“是啊!敢不给你留包子,我大石绝对赏他一顿饱拳——”
她们都转到岔口的另一条街上了,都还能听见他们的嚷声,这会儿,谁都知道她要来买包子,一个个飞快地让路,教凤八乐红了脸,觉得真是不好意思,投给每个人一抹娇怯又可爱的笑容。
远远的就能看见包子铺外聚集了不少人,文叔的包子一直都是这闹街上最抢手的点心,不只是皮薄馅多,就连馅里的汤汁尝起来都特别香。
“八乐妹妹!”
一道柔软的女声喊住了她们,左花先回头,看见喊住她们的女子,脸色微微地垮了下来,才想回说她们正忙着,她的小主子已经转过头,看见来人了。
“亭嫣……姊姊。”凤八乐叫得十分拗口,似是不太习惯。
毕竟她与宋亭嫣称不上太熟识,也不过就是那天见她在大街上被几个人纠缠,出面帮她解围,从此之后,她就希望二人可以姊妹相称,听说是从小在京城长大,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有浓浓的京味儿。
“几日不见了,敢情忘了姊姊不成?”宋亭嫣主动上前牵住她的手,刻意地将左花冷落在一旁,与她一起走向包子铺。
凤八乐摇摇头,想停下脚步等左花跟上来,但一只小手却被宋亭嫣给扯得生痛,只好闷着声任由她带着往前走。
“刚才,姐姐大老远就看见人们在给你们送这送那,好像……这岳家镇上的人好像个个都认得你呀!”
“是呀!”凤八乐点点头,不住地回头望,心里只觉得奇怪,怎么左花老是跟不上来,总是被宋家的婢女给挡在后头,“不只他们识得我,我也都识得他们呀!毕竟,我从九岁就住在这儿,他们可都是看我长大的父执辈,再说,这岳家镇的口数约莫有五万之众,称得上是一个大镇了,他们大多数一家老小都是替岳家做事的,只要雅哥哥一声令下,哪怕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在这岳家镇都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