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路漫长,出去的路更漫长,费尽全身力气,却只能走上十几步,奇怪,这驿站有这么大吗?不是才三进的建筑,怎么永远到不了尽头似的……
啊,门口!
看到门口了。
心里一喜,反而有点脱力,感觉到夏子程下滑,尚灵犀连忙又往上背了背,被烟呛得无法呼吸,无法睁眼,但她知道,门口就在不远处了。
夏子程,当年你在千军万马中救过我,这次换我在烈焰冲天中救你。
我一定把你救出去!
尚灵犀终于背着夏子程冲出门口,然后双双跌在地上,她仰躺着,大口大口的呼吸。天,新鲜的空气真好。
众人迎上来,连忙来回滚动两人,想把身上的火星子扑灭。
等回过神,想转身看夏子程时,姚玉珍已经扑了上去,红着眼眶,「表哥,你醒醒,是我啊,表哥。」
尚灵犀突然怔住,人家是未婚夫妻,自然有姚玉珍去照顾,自己不需要担心。
只是侧着脸看,她瞬间有种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她根本不该在这。
夏子程被姚玉珍一阵疯狂摇晃,不由睁开眼睛,「我……在哪?」
「我们在驿站,失火了,表哥喝醉,是、是大将军带人进去把表哥救出来的。」
「我爹?」夏子程勉强坐起来,「我爹呢?」
夏阔那边也是刚刚休息好,便走过来看儿子,又是生气,又是欣喜,还是板着脸,「我说过多少次了,酒喝三分醉,军人最忌喝得烂醉。」
夏子程歉然,「是儿子托大了,让爹操心。」
姚玉珍泪眼婆娑,一脸委屈,「大将军,要说起来是明威将军不好啊,您怎么可以责怪夏校尉呢。」
夏阔很看不起姚保,自然对姚玉珍不客气,「质疑我的话,你算什么东西?」
姚玉珍怔住了,自己在军营虽然只是总军医的女儿,但凭着美貌,谁不对她客客气气,尤其跟夏子程的口头亲定下后,众人更是对她尊敬,却没想到会得来未来的准公公一句「你算什么东西」。
想哭,又觉得不是时候,不哭,又觉得委屈,登时怔在那边,进退两难。
尚灵犀站了起来,解围道:「大将军,还是先安排休息吧,别的不说,总不能让钦差跟着我们在路边将就。」
她不想夏阔当大家的面责备夏子程,等他酒醒,他会无地自容。
夏阔还没气消,想到以后要有姚玉珍这种自以为聪明的愚蠢媳妇,他就觉得不高兴,「学学尚将军,这才叫人话。」
所幸已经在京城近郊,驿站不少,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报,又找到一家看起来颇大的驿站,众人于是过去,三更半夜敲门,差点没把驿吏吓死,知道是有郡王在内的贵客,连忙开了大门迎接,十几人万分疲累,都是入店倒头就睡。
尚灵犀带着小粮、贺宁、贺芹进入自己房间,虽然深夜,驿站的人还是送来热水让她们洗漱。
房间里有个玫瑰镜台,烛火掩映下,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因为烟燻,又黑了几分。
算了,反正她是将军,脸白脸黑都没差。只是手臂有点痛,解下衣服一看,有一大块烧伤。
小粮跟着她在边关几年,大小伤也看多了,连忙绞了乾净的毛巾轻轻擦,然后洒上随身携带的金疮药。
尚灵犀担心夏子程,远志跟顺风身上不知道有没有带药,于是把小粮手上那瓶金疮药拿了过来,道:「我去夏校尉房中看看。」
贺宁露出心疼的样子,「尚将军对夏校尉太好了。」
「我这是知恩图报,他当年不救我,我早死了。我去看看马上回来,你们要是累的话就先睡,不用等我没关系。」
尚灵犀出房门后,小粮跟贺宁互看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见到无奈,这夏子程莫不是会下蛊,把好好的尚灵犀迷惑成这样子。
今天连命都不要了。
得有多爱一个人,才会在当下毫无畏惧的闯进去,要知道水火最是无情,一个不小心,自己都会赔在里面,夏阔是亲爹,那还有得说,但尚灵犀什么都不是,只是同袍,同志,夏子程那有口头婚约的未婚妻就在外面,人家都不愿意进去救人了,傻子尚灵犀却冲第一。
但尚灵犀似乎打着主意,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因为太喜欢这个人了,所以不能接受离别。
尚灵犀敲了两次门,都没人应,想着奇怪,便推门而入,九月寒气渐升,怕他喝酒又吹冷风会不好,于是便顺手把门关上——不看他一眼,她始终无法放心睡去。
桌子上点着小油灯,夏子程在床上熟睡,还带着点酒气。
那桃花香可真厉害,夏子程明明中间有醒来过一下子的,现在又继续醉倒。
在小油灯下仔细看的他的脸——平常剑眉朗目,睡着的时候怎么有点憨憨?
好可爱哦。
尚灵犀戳了戳他的脸颊,就见他皱皱眉,双手挥舞了一下。
噗,以为是蚊子吧。
这都九月了,哪来的蚊子……
醒着的样子好看,睡着这种无防备的样子也好看,尚灵犀就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怦怦。
心中有个小恶魔说,亲他一下吧,反正他又不会知道。
是啊,就亲一下,自己今天都救他一命了呢,偷亲他一下也不算过分。
于是悄悄的俯下身,想亲,又觉得不好意思,忍不住又把身体往上抬了抬,想着把药放在床头就回去。
但走了几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又回头。
同手同脚的走到床边,看准他的嘴唇,想着,亲一下就好,亲一下就好……
就在亲上的时候,突然有人环上她的腰,一个用力,就把她掀往床铺里面,夏子程把她压在身下,双眼有点失神。
「尚灵犀?」
尚灵犀心跳得快蹦出来,「你认错了。」
「我……我没认错。」夏子程抚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还在因为桃花香而酒醉,「你就是尚灵犀,你偷亲我?」
「我、我没有。」尚灵犀吓得语无伦次,「我是小粮,你认错人了,小姐让我拿伤药过来,夏校尉快点放开我。」
夏子程一下扣住她,整个人贴在她身上,「你身上怎么有股烧焦味?我身上也有,我们怎么会有这个味道?」
尚灵犀心跳加速,心想他怎么醒了?怎么认出自己了?
这样以后她要怎么面对他?「尚灵犀,我、我喜欢你……」
尚灵犀的脑袋像有烟花炸开,一片黑暗中散出五彩缤纷。
他说什么?
喜欢?
自己对他不是单相思,他对自己也是一样的心情?还是说经过了今天,他发现自己更适合他?
她是五品定远将军,不轻易流泪,可是现在心软得好像有人一捏就会碎。夏子程,你是喝醉了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喜欢我?喜欢我黑色的皮肤,粗粗的掌心,跟你差不多高的个子,喜欢我不像个女孩子?
尚灵犀喜悦的胸腔都快要炸裂……
「尚灵犀,我喜欢你的气魄,喜欢跟你当兄弟,很好。」
兄、兄弟?
原来是兄弟啊。
尚灵犀狂喜还没退,又迎来致命的打击,原来还是兄弟。
对啊,想也知道,哪个男人会喜欢她?
尚灵犀于是推推他,「好,知道了,让我起来,别压着我。」
「尚灵犀,我把你当兄弟。」夏子程用鼻子磨着她的鼻子,「可我现在又觉得你不是我兄弟,你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你在我心里一个,呃,特别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你,以前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我想起你的时候总是很高兴。」夏子程的嘴唇划过她的脸颊,直接到她耳边,亲昵的碰到她的耳朵,「偷偷告诉你,我一直希望回京之路长一点,这样我们就可以相处久一点。」
尚灵犀眼眶一热,「真的?」
「真的。」
「我这一路上一直在回想,回想,呃回想过去四年我们相处的时光,怎么想都是愉快的记忆,一起打仗,一起杀敌,呃一起喝酒,一起躺在沙漠中看星星,我原本以为西疆很无聊的,呃可是有你,我真不觉得无聊,我想到回京的日子就在眼前,原本很期待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不期待了……我会一辈子都想念在西疆的生活……一辈子想念在西疆的你,尚灵犀。」
尚灵犀从不哭泣,但这时候却忍不住了。
自己在他心中居然有这样的分量,那也不枉费自己四年相思。
夏子程在她身上动了动,磨她鼻子,亲她耳朵,粗糙的手指摸过她的肩膀,然后停留在胸前抚摸,尚灵犀突然觉得他有一个什么东西顶住了她的下身——她的闺阁教育虽然不多,但这方面还是知道的。
夏子程起生理反应了。
尚灵犀知道自己该推开他,但又不舍得推开他。
他现在喝醉了,肯定没记忆,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的。
在她思考之前,身体已经先做出反应——把他拉向自己。
第六章 一瞬的幸福(1)
天亮之前,尚灵犀回到了房间,小粮趴在桌子上,睡得跟猪仔似的,贺宁却是门一开就睁眼——她根本没睡。
尚灵犀心跳未停,此刻看到任何人都心虚,于是低下头,「你怎么还没睡?」
「你没回来,我怎么会睡。」贺宁理所当然的,「你去了哪,都快一个时辰了。」
尚灵犀含糊以对,「没事,就随便走走。」
贺宁却是不信,她在西尧宫中待了四年,感知跟眼力已经不若从前,更何况她还生过孩子,她自问还分得清楚妇人跟少女的差别。
大堂姊看起来,像是刚刚历经人事似的,脸上的余红未退,慵懒未消,根本少女怀春的模样。
又想起去了一个时辰,脸色一下子变了,「你刚刚是说要去看夏校尉对吧?」
尚灵犀强作镇定,「是。」
「你跟他……」
尚灵犀心里一跳,「我跟他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又没说什么。」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贺宁自问对尚灵犀还是有点了解,尚灵犀这话的意思就是:我跟他有点什么。
男女之间,三更半夜,一个半醉半醒,一个暗恋已久,还能有点什么?
贺宁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我问你,你可得老实回答,你跟夏校尉是作了夫妻吗?」
尚灵犀大惊,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怎……你怎么这样问?」
那就是有了,慌张成这样。
她大堂姊也不知道欠了夏子程什么,平常威风八面的一个人,一讲到他,就像小女孩似的慌张。
贺宁压低声音,「大堂姊,男女初次,床铺上会有痕迹的,你得老实,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有,我们现在马上过去收拾床铺,这事情还能隐瞒过去,若是你坚持没有,明天一早夏校尉发现痕迹,那可不好隐瞒,能进他房间的女子可不多。」
尚灵犀这下想瞒也瞒不住,声音很小,「我……我很小心的,我还铺了件内衬在上头……」
平时威风凛凛的定远将军,此刻手足无措得像个犯错的孩子。
贺宁道:「内衬薄,会渗下去的,走,趁天亮前我们换过被褥,别让夏校尉看出异样。」
说完,一下就拔起她们房间的乾净床单,尚灵犀只能跟在后头。
到了夏子程房间,他还酒醉着,堂姊妹都不是习惯做家事的人,费了一番功夫把乾净的换上,才抱着那个用过的床单回到房间。
这时天色已经微微明亮,贺宁检查着床单,就着天色指着上头的痕迹,「看。」
尚灵犀羞愧无比——她是尚家的嫡长孙女,也是父亲一手教导出来的好女儿,堂堂定远将军,却这样不知道羞耻。
她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他喊了她的名字……虽然知道这事情会影响她一辈子,但她不后悔。
反正决定了终身不嫁,那就在没人知道,没人记得的情况下,嫁他一回。
贺宁动作很快,拿了弄脏的被单就出去,过了约莫一刻钟回来,手上又拿着一件乾净的床单,「我直接泡进驿站的洗衣房,顺手拿了乾净的回来,赶紧铺上去,把房间恢复原来的样子,到时驿站的人只会以为自己数错了。」
尚灵犀咬咬唇,「你如果想骂我,那就骂吧。」
「我怎会骂你。」
「我做了这样的事情……」
「我是可惜,不是想骂你。」贺宁无比惋惜,「你这次入京可以见到皇太后,可以见到皇后,那两位尊贵的人势必会给你赐婚,我们尚家现在已经是四品门第,你的夫君地位只会高不会低,将来你留在京城也好,让夫君随着回西疆也罢,那都是美好人生,成亲,生子,你这么喜欢孩子,应该多生几个的。」
尚灵犀涩然一笑,「也不怕你笑话我,除了他……我不想嫁别人,可是他回京城就要订亲了,我跟他这辈子是不可能了……而我现在这样又能嫁给谁,不管嫁给谁,终究都会夫妻失和,我也不想害别人不开心。」
「不怕,我知道有些方法可以瞒得过……也不怕你瞧不起,我当年便是用了这方法,让西尧皇帝以为我是未经人事的女子,这才可以得宠数月,生下芹儿,那方法我还记得,也不难,等我们到京城安顿下来,我就教你,你多练习几次,熟能生巧,除非对方是大夫,不然绝对不会发现异样的。」
尚灵犀意兴阑珊,「但我终究不是黄花大闺女,这样要怎么嫁人,不管嫁给谁都对他很不公平,我不想害人。」
东瑞国怎么说都是个男尊女卑的国家,男子成婚前可以跑青楼,可以有侍妾,但女子却万万不行,女子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身子给人碰过,就连手臂都不能给人看见,不然就不算是清白的好姑娘。
对的,一个姑娘有没有家教,就是看她清白与否。
成亲的当晚,两家人都不会睡,婆家在等着看元帕,娘家在等着婆家送「闺女有教」的信来,直到这里,才算是完美的婚礼。
就算自己用了堂妹的方法,骗过了夫婿,但终究是欺骗,她是堂堂尚家的长女,绝对不想用那等欺骗手段。
退后一步说,她也不想嫁给夏子程以外的人……原来夫妻间是那样的……那样的亲密,她没办法跟别人做一样的事情。
连想都觉得不舒服。
贺宁急了,「你怎么这样说呢?对方不知道就没事了。」
「可是我知道啊。」
「那你就把这件事情烂在心里,一句话也别说。」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没办法想像跟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一起生活,连碰都不想被他碰,何况生孩子。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当一辈子的老姑子,对我来说,独身可比成亲好多了。」
「夏校尉真这样好?」
说起意中人,尚灵犀脸上泛起一片柔和,「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