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生还可能?”
“若真能生还,这都过了一个多月,也该有消息回来了。况且,就算他真能回来,也还有官司缠身。
虽说我怎么样也不信当家会做不法之事,但情况实在是对他不利。”褚管事摇头又叹了气。
谷长风是头一回在他这个严肃管事脸上看到这么多情绪,心里也跟着难受了起来。和弟弟南风相较之下,为他悲伤的褚管事,更像是他真正的亲人。
“老天爷会眷顾好人的,我相信当家会平安回来的。”谷长风说。
“是啊,我到庙里上香时也是这么说的。可惜当家个性严峻,和谁都不亲。
若是有个孩子,能让谷家叔父培养着长大,或许谷家日后还有希望……”褚管事突然打住话,不知自己为何会跟这个谷子婿说这么多,或许是因为这人一看便不多嘴吧。“总之,是我多话了,这原不该是你我该议论的事。你既有心要学,我便留你下来,能学几日便是几日。虽无银两可领,但吃住至少不成问题。”
“多谢褚管事。”
“我先让徐锦领你媳妇到南边角落安顿着,你先进来帐房替我结本帐让我瞧瞧你懂多少……”
谷长风随着褚管事一同转身后,便唤来司徒莫明说了些让她先回屋内休息的话。
司徒莫明一听有房可住、有床可睡,当下就催着徐锦快走。加上听见谷长风拿了几个铜钱请徐锦妻子备些热食和甜食送给她后,更是巴不得能插翅离开。
谷长风笑着拍拍她的头,又叮咛了句不许调皮后,便让她离开了。
褚管事看着这个面貌实在不怎么好看的谷子婿疼爱妻子的神态,想着他们当家当初若肯费心思在女人身上,今日谷家应该早就有后了……
待得谷长风从帐房离开,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事实上,他与褚管事一忙起来,根本忘了夜之将至。
是他突觉屋内光线偏暗时,习惯性地命令褚管事“掌灯”,他这才惊醒过来。
幸好,褚管事相信了他的理由一一以为妻子在一旁,所以才会说出那话。而他道歉之后,也趁机起身告退,说是想先回屋子看看妻子是否已安顿好。
此时,谷长风缓步走在点了几盏石灯,可还是显得阴暗的庭园小径间,因为四下无人,脸色自然沉郁了起来。
看帐过程中,他几乎没法子相信,他多年来打下的谷家酒楼根基,南风竟能在一个多月间毁去泰半。
如今酒楼营收掉了一半不止,因为南风带狐群狗党前去白吃白喝,大声喧哗之行径,让谷家酒楼原本求清静的老客人,全都却步于门外。
褚管事还说,原先酒楼里几名善招呼的博士和擅厨艺的厨娘,这些时日因为等不到当家回来而纷纷离开,亦是酒楼生意不佳缘故。
谷长风抿紧双唇,虽是万分不想将凶手矛头指向南风,可除了南风之外,能从他的死亡得利之人,还有谁呢?
况且,这对他起了杀机之人还在他身上安了个杀人罪名,便是算准他即使能活着回到东都,也逃不了官司,终究谷家产业还是要撤手的。
谷长风愈想眉头愈紧,手执烛盏的身影也愈走愈快。他需要早点见到莫明,拥她入怀,听她说些傻里傻气的话……
“你离我远一点……见鬼了就要把我推开——你就是嫌弃我……要找就去找正主儿,别拿我当替身泄火……”数十步的亭间传来几声慌乱的咽语哭声。谷长风停下脚步,吹熄烛盏,隐身在池塘后的假山。
一阵慌乱脚步声,从他不远处经过。
他探头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皱起眉,只觉得眼熟。他一般不怎么注意女子,除非见过几面。只是,那女人留下的香气他闻着熟悉,那是百合香的味道,是沐香兰才能拥有的高级香饼。
那女子是沐香兰身边婢女,似乎名叫“罗芙”……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那里!”谷南风大叫。
谷长风听出是弟弟的声音,他微低着头,用他服药之后,舌根不利、说话不快的哑声说道:“小人是新来的帐房帮手谷子婿,正要回房。”
“我管你是谁!鬼鬼祟祟在那里做什么?!给我抬头!”谷南风举高手中灯盏,声音颤抖地命令道。
谷长风抬起头,目不转睛地迎视他。
谷南风见他双眸如豆,面貌粗老,这才松了口气,抬起袖子拭去额上的冷汗一方才瞧那身影,还以为是哥哥回来了。
“老褚真是糊涂了,你这种人也用,滚吧……”
谷长风一揖身,转身走向通往仆佣住处的小径,可谷南风方才的惊慌神色却仍留在他脑海里。
南风若不是做了亏心事,何需心惊?
思索之间,谷长风已走到褚管事所说的南边屋舍。他望着一室漆黑,立刻上前推门。
门从内部被锁起,急得他立刻拍门叫道:“莫明!是我。开门!”
门……无声无息地敞开。
屋内跳出一个长发披肩、吐着长长红舌头的人。
谷长风瞪着她,扯下那条红舌头。“怎么一来就调皮!”
司徒莫明努了下嘴,抢回舌头,讪讪地说:“你怎么没被我吓到呢?”
“因为我在谷里时已经被你们父女吓过五、六次。”吓到如果真的有吊死鬼出现,他可能也会一把扯住鬼舌头,叫它别闹了。
他拉着她的手,走回屋内,燃起烛盏。
微亮烛火中,仍可瞧见一室空旷,除了一座长榻、一套被褥及她的包袱之外,便无它物了。
他心中微有歉意,回头看着她。
“看什么啊,我知道你不怕我啦。”她冷哼一声,推他一下,很快又嘻嘻哈哈了起来。“不过别人怕死了!刚才在花园里,你弟弟被我吓得屁滚尿流,扔了身下的女人,光屁股哭着往前跑……”
“光屁股?他们当时在做什么?”
司徒莫明见他一脸很想了解的神情,立刻抱着他的手臂大说特说起来。
“你太晚回来,我没事好敝,东西也吃完了,屋子内外都走了十八遍了。整理包袱时,刚好看到我想爹时拿来用的红舌头,一时无聊便装上,跳到屋顶。然后,我就听到哼哼啊啊的声音,我循声而去,没想到看见一男一女像动物交媾一样在那里动来动去的,女的叫得可大声了,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可腿夹着那男人不放……”
谷长风目瞪口呆地看着未经人事的她一脸正常地述说着弟弟与罗芙的苟合之事,耳朵开始发烫。
“以后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当成没看见,也别让他们知道你看见了,免得他们起了恶心要害你。”他哑声说道。
“你们外头的人真是奇怪,不想让人看到,就回屋子里做啊。”司徒莫明嘟了下嘴,跳上榻边,一手兀自拿着布制的红色长舌头甩啊甩地。
“他们以为这南边屋子没住人,所以才会在花园里做那档子事。”他想起罗芙哭着离开前所说之话,猜想着南风是拿罗芙当谁的替身?沐香兰吗?
“嗯。你没回来,这屋子跟没住人差不多。”她颓着肩,鼓了下腮帮子。
谷长风走到她面前,挑起她下颚。
她怔怔看着他,模样看来可怜兮兮的。
“又想家了?”他倾身向前将她拥人怀里。
她的脸贴在他衣襟前,皱了皱鼻子,眼泪就啪啪啪地往下掉了。
“这里疼。”她拉着他的手贴在她的胸口。“这样是想家吗?”
他被掌下的丰腴感一惊,很快地抽回手。
“难为你了。”他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揽进怀里。
她把自己缩得小小的,迳往他怀里钻,像是想钻进他身体里一般。
他搂得她极紧,双唇覆在她发丝上,拥着她轻轻摇晃着。
“我……”她蓦地抬头,粉唇突然拂过他的下颚。“你涂在脸上的药膏尝起来还真是苦……”
她苦着脸,对他吐舌头。
他倾身覆住她的唇。
她睁大眼,以为他跟她玩,也学他抿住了他的唇瓣。
他闭上眼,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天啊,她吻起来像一道柔软可口的甜食,他不嗜甜食,但她却让他爱不释手。
这是她第二回与他亲吻,觉得两人舌头搅来翻去,也挺有意思。可一会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像上次一样身子渐渐发烫,头也有点昏了,甚至想挨他挨得近一点。
“啊……”
她的娇吟让他清醒了,他身子一僵,气息粗重地抬起头来。
“干么停了呢?”她不解地睁着氤氲眼眸看着他。“还是我们已经算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她动情神色让他不敢多瞧,连忙将她的头抱在胸前,哑声说道:“还没煮熟。”
“那要怎样才算是煮熟?”
“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两人那样。”他红了脸,放轻了声音。
“原来那样就叫生米煮成熟饭啊!”司徒莫明一拍手,恍然大悟了。“我阿娘怎么不早说清楚呢?春天时,动物都在做那档子事啊。只是……”
她突然皱起眉,坐正身子。“我以后也要像那个女的那般,叫得那么哼哼哈哈吗?我不喜欢。”
谷长风看着她一脸坦荡,只觉得自己的脸已烫到快烧起来了。“你……你到时候再自己决定要不要叫。”
“喔,那现在米煮不煮熟会影响我们做夫妻吗?”
“目前不影响,你别让别人知道便好了。”
“嗯。那我们今晚不煮饭,要睡了吗?”她揉揉眼睛,没事便觉得困了。平时在山上,总是天黑没多久,她和爹娘就熄灯睡了。这段时间入住酒楼,也总是睡得早,今儿个算是熬得晚了。
“你睡吧,我想些一事情,想好了就睡。”他安置着她在榻上躺下后,又觉得此处榻硬被冷,委屈了她。“你忍耐些,在这里住个几日。”
“嗯。等你把事情处理好,就去带我爹娘出来,把好吃好玩的都带他们吃过一遍,然后再一块回子虚谷。还有还有……你说要教我打马球的……”她躺得不安稳,干脆把头挨到他腿上枕着,还拉着他的手这才闭上眼。
他抚着她的发,才盯着她一会儿,便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
她好吃好睡,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而他遇见她,也是好福气。
往昔的他若遇见她及她家人待他这样千百般的好,只会认为他们有所图谋。可她是在他最困顿无势时出现,却一样挖心掏肺地对他好,这份情比什么都让他动容。
谷长风见她睡得熟了,便倾身将她移回榻上,再替她拉好被褥。而他则盘腿坐在榻上她身边,想着如何能在最短时间内揪出内贼。
他当然不希望凶手是南风,但如果真是的话……至少,他还有莫明这个亲人,而她会为他生下更多的亲人吧。他叹了口气,目光再度移向她的容颜,生平头一回知道,原来有个人可以安心的感觉便是如此……
第7章(1)
一早,太阳才露了个脸,司徒莫明就已经起身,摇着谷长风让他起床。
夜里梦多并未睡沉的谷长风睁着惺忪的眼,看着满脸蠢蠢欲动的她。
“我们今天要去哪?做什么?”她扯着他手臂问道。
“我今天会很忙。”褚管事对他看帐能力大为赞许,准备找他一起查帐。
司徒莫明一听,脸就垮了。“你忙,那我做什么?这里又没有山林,也没有我爹娘还有无忧陪我。我不喜欢一个人。”
谷长风坐起身,反握住她的手。
“你对作饭可有兴趣?”
“能吃吗?能边作边吃吗?”她只对这有兴趣。
“若能讨得厨娘欢心,她煮什么你就有得吃什么。”谷长风笑着揉揉她的发,下榻到屋外提来一桶水供两人盥洗。
稍后,谷长风整肃仪容完毕后,找来已在灶房帮忙数年的徐锦妻子,再付了一些钱请对方替莫明准备餐点,并带着她习惯府内一切及到灶房转转绕绕。
待到一切都打理好后,司徒莫明开心地吃着胡饼,挥手跟要离开的谷长风告别。
谷长风看着她,竟有些舍不得转身。只不过,为了能让她继续笑得这般灿烂,他得快点把害他的人揪出来。
只是,还未走到帐房,他就看到褚管事正差人送吴大夫离开。吴大夫替府内一家老小看病至少也有五、六年了,可如今神色凝重,莫非是叔父状况突然恶化?他昨日从褚管事那里探听了一些叔父的病情。
“褚管事,早。”谷长风站在原地等着褚管事,佯装不认识吴大夫,只低声问道:“好浓的药味,管事身体可好吗?”
“你鼻子倒灵,方才跟我走在一起的是吴大夫,来给明爷看病的,就是我昨日跟你提过的当家的叔父。明爷这些年一直住在府里,替当家的处理一些家族之事。”褚管事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只是,自从当家没了消息之后,明爷就一病不起,也不知道已喝进多少汤药,却始终没有起色。”
“但愿明爷早日康复。”
“好了,咱们今天先把酒楼最近那些不像话的帐给理一理。我其实是想到店里亲自实查,看看酒楼里的生意是否一如帐目所示,但他们全都认得我……”
“我能为管事分忧。”谷长风心中暗谢老天给了机会。
“太好了,我才想着不如就让你去瞧瞧吧。你刚到这儿,他们应当还不知道你是何人。”褚管事微笑了下,很开心多了个好帮手,却又很快地叹了口气。“我们虽救不了外头营运之事,但至少我能无愧于当家当年提拔之恩啊。”
褚管事微红了眼圈,转身往帐房走去。
谷长风跟在褚管事身后,想着他虽是不知得罪了何人而引来杀机,但府内还是有衷心待他之人,如此也就够了。
谷家另一端,司徒莫明跟着徐锦妻子进了灶房,好奇地左右张望着。
徐锦妻子收了人家银两,自然好生介绍着,也替她拿了几样灶房里的甜点让她尝鲜。
只是,徐锦妻子这般热络姿态,引来了负责灶房里杂务的王嫂、巴嫂围了过来。
“你就是那个新来帐房帮手的女人吧!你丈夫是天生就那张老脸吗?脸色又黑又沉,皱纹也多得吓人,当你爹都成了吧。”王嫂、巴嫂围着她说道。
“他一点都不老。”司徒莫明嘴里含着饼说道。
“唷,还挺护着他的,敢情他身强体壮事事如你意吗?”王嫂挤眉弄眼咯咯笑了起来。
“我比他强壮。”司徒莫明咽下饼,也跟着笑,却不懂她们在笑什么。
“唉唷,你还真不害臊。”巴嫂露着黄板牙也笑着。
“你们羞是不羞,人家才多大,你们尽朝她说得不三不四的话。”徐锦妻子轻斥了声。
“徐锦家的,你可招呼够了,我这里可要开始忙了。”厨娘等着人帮忙,脸色难看地喝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