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物?”挽香纳闷瞅了锦绣一眼。
这丫鬟镇日跟在她身边打转,这些只能在街头巷尾听到的蜚短流长,究竟是从哪听来的?
从早忙到晚的挽香怎会知道,每天都有人送米、送菜、送药草来,后门消息可多了,锦绣每天总要偷空到那儿去嗑嗑牙、凑个热闹不可。
“小姐,你肯定不知道这事儿,听说城里最近搬来一个有钱的神秘人物,花了天价买下欧阳员外在城西那栋气派的大房子,听说那个神秘男人是做茶叶生意的,姓云,还是个不到三十的男人,搬来不到半个月,就立刻在城里开了好几家茶行做起生意来了。”
“这些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进了门,挽香动作优雅而俐落的将身上汗湿了大半的襦裙卸下,然后坐到镜前将发髻解下,一头长发立刻如长瀑般奔流而下。
“这事儿每个人都知道啊,城里传得可热闹了。小姐,穿这件粉藕色的丝裙可好?”锦绣边说著,边在衣柜里替小姐找替换的衣裳。
“你又偷偷溜上街了?”挽香责怪的扫了锦绣一眼,她恼的不是锦绣偷懒,而是担心她的安危。
“锦绣哪里敢?”被主子厉色叨念过几回,锦绣现在只好退而求其次到后门去听八卦。
“没有就好,你一个姑娘家上街很危险,不出事便罢,万一出了事──”
“锦绣知道了,这是云老板指名要的香囊方子,我去瞧瞧小姐的洗澡水准备好了没!”锦绣赶紧趁机溜之大吉,免得又吃上一顿叨念。
小姐不过才十九岁,但叨念起来简直像个九十岁的老太婆,若要乖乖听训下来,耳朵肯定会长茧。
“锦绣,我话还没说完,而且你也该知道我的规矩,不接只开方子的生意。”挽香急忙朝门外喊著,目光不经意扫了手里的方子一眼,霎时脸色大变。
“锦绣──”她颤著声喊住锦绣。
听出主子不寻常的语气,门边的锦绣急忙止住步子。“小姐,怎么了?”
“送方子来的人呢?”她急急起身问。
“回去了,这方子有什么问题吗?”这下轮到锦绣紧张了,赶忙跑回来把方子接过来瞧了瞧。“薰草、木麝香、藿香、仙鹤草──咦,这方子没问题啊!”怎么小姐惊骇成这个样子?
“你忘了十三年前救过我的少年吗?”
她想起来了,小姐提过,说恩公身上有这些药草的异香!“难道这位云老板会是──”锦绣蓦然瞠大眼。
“我也不知道,还是先去一趟云宅再说。”一下子,挽香的心思全乱了,毫无头绪的满屋子转著。“我、我该穿什么样的衣裳、见著了他又该说什么呢?”
十三年了,一想起他,挽香还是会有种莫名的悸动,虽然至今她仍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小姐,您先别慌,我先去吩咐银儿准备热水让您净身,衣裳就穿这件吧,看起来素净端庄又不失小姐的身分。”
一下子,锦绣反倒成了指挥大局的人。
“嗯。”挽香只有点头的份。
看著站在房里,手足无措像个孩子似的小姐,锦绣竟觉得有些心疼。
谁想得到,向来坚强沉稳的沐家小姐,竟会像个慌乱无措的六岁孩子。
这么多年来,小姐一手撑起沐家,她外表看似坚强能干,其实她毕竟只是个才十九岁的姑娘家,也有软弱无助的时候,甚至得独自面对深夜时一个人的孤寂。
为了沐家,小姐甚至连终身大事都耽误了,像小姐这个岁数的姑娘家,大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但小姐至今却仍待字闺中。
“我去催催丫鬟!”锦绣赶紧别过头偷偷掩饰泪光,急忙跑出房门。
倏地,房内安静下来,挽香几乎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像是想起了什么,挽香突然急忙跑到床榻边,从枕下拿出那个小心珍藏了好多年的锦帕,情绪激动得紧紧搁在胸口。
为了能亲手将帕子还给他,当面向他道声谢,她已经足足等了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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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云家大宅宽敞气派的大厅里,挽香什么样的名门豪邸没见识过,却从没像此刻这么紧张过。
一双拘谨搁在膝上的柔荑紧绞著,几乎要把自己的纤手掐出血痕来。
前去通报的下人已经离开了好半天,却迟迟不见人出来。
他会不会不想见她?会不会早已经忘了她是谁?会不会──一连串的问题把她的思绪搅得好乱,心完全平静不下来。
站在一旁的锦绣又怎么会瞧不出主子的紧张,挽香微微泛白的脸庞,以及僵硬端坐的身子,教锦绣看了十分不忍。
“小姐,别慌,云老板等会儿就出来了。”锦绣悄悄附在主子耳边安抚道。
点点头,挽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情绪。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方才去通报的丫鬟恭敬地回报道:“沐小姐,我家少主来了!”
丫鬟才说完,挽香紧张得立即站起来。
“你要见我?”
低沉中带著几分严肃的声音响起,挽香连忙往厅门望去。
是他!
用不著第二眼,挽香立刻就认出,他就是当年救她的那名俊秀少年,腰间挂著的是这十三年来,她从不曾遗忘过绣著浮云图腾的香囊。
经过了十三年,当年的秀丽少年如今俊美依旧,却增添一股世故沉稳的气息,一袭藏青色的丝绸长衫包裹著他精瘦结实的身驱,浑身散发著一股昂然英气,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深沉忧郁的眸。
“你是特地来打量我的?”
带著些许戏谑的话,使挽香从冥想中惊醒,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正大剌剌的盯著他看。
挽香的粉颊立刻染上一大片绯红,仓皇别开视线。
“不,我是为了云老板的香囊而来。”咽下紧张,挽香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
“香囊?”霎时,男子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却转瞬即逝。
“是的,今早云老板请人送方子到我香囊坊,我想,我有必要来跟您谈谈。”
挽香旋即恢复自若神色,男子伸手示意她坐下。
“请问姑娘是──”俊朗男子狐疑挑起眉,像是浑然不知她的身分。
“我家小姐是沐家香囊坊的当家。”一旁的锦绣语带骄傲的代答。
瞥了挽香身旁的丫鬟一眼,云遥飞收回目光平静地问:“方子有什么问题?”
“方子是有点问题,但那不是我来的主要目的。”挽香低头望著膝上紧绞的手欲言又止。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云遥飞望著眼前这个气质出众的姑娘,耐著性子问。
“你──不认得我了吗?”像是鼓足了勇气,她缓缓抬起头颤声问。
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云遥飞这才仔细的打量她。
她看来很年轻,大约十八岁左右,有著非常清丽出尘的容貌,娇贵细致得就像个名门千金,却又散发著一股沉静内敛的独特气质。
但这都不是吸引他目光的原因,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她看他的眼神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打量过她一回,云遥飞客气却抱歉的摇摇头。
“抱歉,我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沐姑娘。”他的记忆很少记得女人的脸孔。
“我叫──挽香。”她壮起胆子勇敢地直视著他。
挽香?云遥飞微微眯起眼审视她,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挽香瞬也不瞬的注视著他的表情,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这么多年了,他还会记得她吗?
“原来是你!”
看到他唇边那抹轻得像是湖面倏然泛过涟漪的笑容,挽香立刻知道,他记起她了!
一如十三年前第一次看到他严肃面容上展露的笑容,挽香仰望著他,竟不由得看痴了。
“难得你还记得我。”云遥飞颇为意外。
“要不是你,我今天哪还能站在这儿?你的恩惠,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挽香脸蛋微红道。
这一刻,她似乎不再是那个坚强独立的沐家小姐,而是一个对这个身怀绝技的侠士充满崇拜的六岁小女孩。
“只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云遥飞淡然一笑。
“这是当年你借给我的锦帕,我洗干净了。”她想起怀里的东西,却半天遍寻不著,细思才恍然想起,原来方才沐浴净身时,她顺手把它给放到床上了,急忙间竟忘了带出门。
向来沉稳从容的她,怎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笨拙?!
“哎,我竟然给忘在房里了。锦绣,你立刻回去拿来。”她急急转头朝身边的锦绣吩咐。
“不打紧,只是条帕子罢了,沐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云遥飞漫不经心的出声阻止道。
打住话,一股浓重的失望漫上挽香的眼底,她低下头蓦然沉默不语,许久后才终于开口道:“对云公子来说或许那只是条微不足道的帕子,却是我这么多年来希望能亲口向你道谢的唯一冀望。”
诧异望著她眼底隐约闪烁的光影,云遥飞像是这一刻才终于真正把她看清楚。
她外表看似纤细柔弱,但眼神中却透著一股撼动人心的坚毅,看样子,他是真的错看了她!
“你不会明白,这么一条微不足道的帕子,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结窒的声音几乎只剩下低喃。
“抱歉,我失言了。”云遥飞心口一窒,真心的致歉道。
“没关系,我这趟来,只想亲口向你道声谢,谢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如此而已!”挽香低下头说道。
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一厢情愿,有多么──傻!
“打扰云公子了!”匆匆欠了个身,挽香扭头急奔而去。
“沐姑娘。”
望著几乎是冲出门去的身影,云遥飞愕然站立原地许久,眼底交错著复杂的神色,头又不自觉隐隐作痛起来。
望著门外,他头也不回的恶狠狠低吼。“出来!”
蓦地,一个俊朗身影缓缓自帘后踱出,若无其事地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将一双长腿跷得老高。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他一开口就是火气十足的质问。
“找人做香囊啊!”邪魅男子一脸无辜的耸耸肩。“据说这沐家做的香囊,可是全洛阳城里最好的,尤其还是经由一个这么标致的姑娘之手!”迷人的笑容里有著掩饰不住的邪气。
这么多年来,他怎会不了解“他”骨子里盘算著什么主意?!
“你最好别招惹她!”他冷声警告道。
“别告诉我你对她无动于衷?!”邪魅男子嘲讽地斜睨著他。
他窒了窒,霎时哑口无言。
见他不说话,邪魅男子接著说道。
“我这可是在帮你,难得有这么个十几年来还满心惦记著你的姑娘,还托人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你却狠心把人给气走了,真不懂得怜香惜玉。”男子看似惋惜,却十足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
“你去调查过她?”云遥飞脸色铁青的瞪住他。
“难道你对这个美人儿一点兴趣也没有?”男子那双邪魅的眼,像是一眼就能将他看透似的。
他遽然松开手,挫败的别过身去。
一股长久以来压抑的恨意在胸口剧烈翻涌著。
他恨这家伙总是能轻易将他看穿,在“他”面前他完全无所遁形,再如何细微的心思也全都在“他”的掌握中。
“在洛阳城落脚是你的主意,若不想太快离开这里,你最好安分些,若再惹是生非,我绝不会再替你收拾烂摊子!”云遥飞遽然转过头来,恶狠狠朝他丢出警告。
“哟,瞧你激动的,大不了一走了之,天底下多得是咱们的容身之处,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暴跳如雷?”邪魅男子懒洋洋的轻哼,十足的不以为然。
“我已经厌倦四处飘荡,我痛恨这种日子。”云遥飞一掌飞到身旁的圆柱上,咬牙低吼道。
没人比他更了解居无定所、飘泊不定是什么滋味。
“别忘了,咱们的仇可还没报。”突然间,男子的语气一冷,毫无一丝温度的阴冷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完全没有方才的吊儿郎当。
“你还不肯罢手吗?”云遥飞看著他痛苦低语道。
“罢手?”男子冷笑一声。“我们能吗?”
一句话让云遥飞哑口无言,头竟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揉著绷紧的两鬓,前头的阴冷脸孔立刻又换起了笑脸。
“瞧,老劝你别动不动就发脾气,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吧?!”俊朗男子嘻皮笑脸的挖苦。
恶狠狠瞪了男子一眼,云遥飞没好气的回敬。“你才是我头疼的罪魁祸首。”
“别这样嘛!我们可是谁也不能少了谁,闹僵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最好收敛一点,必要时,我会不惜跟你划清界限,你的所作所为休想让我来背黑锅。”云遥飞冷冷撂下警告。
“你不会的,别忘了,咱们可是紧密连结在一起,永远也分不开的!”男子突然绽出一抹极其邪魅的笑。
像是被踩著了痛处,云遥飞咬紧了牙,铁青著脸许久说不出话来。
许久,云遥飞才终于压抑的吐出话来。
“我警告你,以后做任何事都要先跟我商量,不许你再自作主张,否则必要时我会不惜玉石俱焚,你最好牢牢记住这一点!”
丢下一句话,云遥飞迳自转身离去。
挑著眉,目送昂然的身影离去,男子缓缓勾起一抹邪气的笑。
第四章
“小姐──小姐!”
突如其来的叫唤,几乎把挽香手里的香囊给吓掉。
猛一回神,赶紧捡起香囊,这才发现香囊上好好的一朵牡丹被她绣得不成样。
尴尬的看了锦绣一眼,挽香连忙把走样的牡丹拆了,重新穿好绣线,专注的一针一线绣著。
“小姐,您没事吧?”一旁的锦绣看著心不在焉的小姐,满心忧虑。
打从那天小姐去了一趟云宅,回来后就变成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一整天说不上几句话,像有满腹心事似的。
“我哪会有什么事?”挽香勉强挤出一笑,目光闪躲却不敢对上她。
像是怕锦绣又问起什么,挽香低著头佯装专注的绣著牡丹,细细捻在指尖的针是她所熟悉的,但今天却不知怎么的,怎样也绣不出个花样来。
“小姐,您还在为那天的事耿耿于怀?”锦绣小心翼翼的问。
“我已经派人把帕子送还给云公子,该道的谢也当面说了,了结十几年来的牵挂,我还有什么好耿耿于怀的?”她佯装不在意的说道。
“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一旁的锦绣有一搭没一搭的把香囊穿上五色丝线,欲言又止的瞅著主子。
“什么事,你说!”挽香绣著牡丹花瓣,心不在焉的回道。
“小姐,您是不是喜欢上云公子了?”
此话一出,挽香手里的针蓦然狠狠扎进了指头里。
吃痛的闷哼一声,她的脸色霎时大变,却不是因为渗出血珠的指头,而是因为锦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