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就不爱这种排场,只是吃顿饭,不需要过度的夸张、奢侈,否则会让她食不下咽。
小蝶明白倪学宝的性格,示意两名小仆退下,再扶她坐下。
“小姐,你先喝碗参鸡汤润嗓,这可是厨房熬了十个时辰的精华。”
清澈的金黄色汤汁,完全没有让人畏怕的浮油,倪学宝缓缓的啜了一口,甘甜不腻,接着又喝了将近半碗。
相柳在她的对面坐下,看见她的胃口不错,微微一笑,能吃才有体力。
突然,倪学宝捣住嘴巴,站起身,冲进内室。
“怎么回事?”他尾随在她身后。倪学宝抱着痰壶,把刚喝进去的鸡汤全吐出来,接着又不停的干呕。相柳苍白着脸,轻拍她的背,帮助她顺气,同时看向小蝶和小翠,严肃的说:“你们马上传我的命令,把大厨赶出相府。”居然做出这种不卫生的食物,该死!
他应该要先尝过才对。
“你疯了吗?”倪学宝狼狈的推着相柳,接过小翠递上来的清水漱口。“这是孕吐,怀孕初期会有的不适状况之一。”原本想要凶狠一点,可是她吐到全身无力,声音变得绵软。
“你的意思是,每天都会这样?”他惊恐万分。
“觉得碍事吗?那很简单,你叫大夫来打胎啊!”话一出口,对上他深沉黝黑的眸子,她有点后悔这么冲动。
“小姐!”小翠和小蝶不约而同的惊呼。
“你想要这个孩子吗?”相柳温煦的问。
“我……”
“请你想清楚再回答我,好吗?”一反以往的自信狂妄,他难得的谦和。
“我会想清楚再告诉你。”别开头,倪学宝用逃避的方式拒绝他的温柔。
相柳把握难得平和的机会,抱着她走出内室,万分不舍的让她坐在椅子上。“你告诉我,有什么食材让你吃了会不舒服,我请厨房避开。”“腥味过重的东西,我都会不舒服。”笨学宝,你千万别心软!这男人翻脸跟翻书一样快,你不要被骗。相爱的基础是信任,你很清楚你们之间的认知差异,女人不该是男人的附属品,你要坚持下去。
“还有吗?”
“我想要吃泡菜臭豆腐。”只是想像泡菜那股酸辣滋味,嘴巴已经开始分泌口水,她想念台湾美食。
“泡菜臭豆腐?”臭的豆腐能吃吗?相柳压根儿没听过这道菜肴。
“那是我故乡的家常菜,离乡背井的人在某些时刻怀念老家,就会惦记着家乡菜,如果吃到,可以稍稍抚慰思乡情怀……你不会了解的。”倪学宝吃了一口滋味酸甜的橙汁排骨,觉得少了一股辣。
“我请厨师试着做看看,你要不要再多形容一下?”
“不要,我越说会越想吃,现在不想说。”她耍性子。
“好,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现在,你再喝一点鸡汤好吗?”相柳轻声哄道。
倪学宝看他好脾气的模样,只能点头,接受他殷勤的服侍。氛围太过亲昵,站在一旁的小蝶和小翠觉得尴尬,识相的悄悄离开。
书房里,相柳埋首审视各地送来的账册,并处理需要批覆的交易问题,倪学宝则斜躺在菱窗前的软榻上,一切情景好熟悉,仿佛又回到过去。他喜欢这种氛围,除了……
“骰子有六点,往前走六格,误踩捕兽夹,休息两次。”小翠哀声叹气,“怎么又休息了?”
“换我了。”小蝶拿起骰子,轻轻丢掷。“两点,建屋功力获得客户满意,赏银十两。”她乐不可支,拿取代表银两的钱票。
“小姐,我快要可以买花宅了。”小翠数着手里的钱票。
“我会先买屋宅的。”倪学宝原本懒洋洋的,被激起好胜心,立刻坐直身子。
这种建筑大亨的富翁游戏,她可是杀遍天下无敌手,怎么可能到古代就逊色、输人?
“有这么好玩?”相柳无声无息的靠近,看着倪学宝亲手绘画呈现回字型的简陋格子的棉纸,每一格里面都写了一些字。夜宿水云阁,支付十八两……这是召妓的意思吗?还有,这是什么?金云阁用餐腹泻,获得店家赔偿三两诊金……这不是在污蔑金云阁吗?机会是什么玩意儿?“大爷!”小蝶吓了一跳。她们嬉闹得太大声了吗?
倪学宝睨着他,“如果嫌我们吵,我们可以到外面的亭子玩。”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硬要她留在书房?她说过不碰相府的账册和水云阁的事,
免得又惹一身腥。
“不是嫌你们吵,只是好奇,这游戏真的这么有趣?”这种纸上的玩意儿有什么乐趣?又不是真的,连钱票都这么简陋。
“你想玩吗?”倪学宝不安好心眼。那些机会和命运的牌子都是她以前在二十一世纪跟工作人员一起想出来的,其中有用鼻子喝酒这种无匣头的整人点子,还有盖房子这种好康。
“好啊!”相柳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
小翠和小蝶面露惶恐,立刻站起身。
“小姐,我去厨房看补品炖得如何。”小蝶借故离开。
“我去找大夫换药。”小翠说,幸好她有伤可以开溜。
倪学宝知道她们两人不自在,索性挥挥手,放她们走,免得等会儿相柳输到翻脸,倒霉的还是她们。
“我们重新开始,免得你说我占你便宜。规则就是掷骰子,看骰子的点数来决定向前走的格数。我先掷……三点,换你。”
相柳好手气,六点。
“那么你先走,再掷一次,决定走的格数。”这次他的手气稍差,五点,格子上写着命运。
“你可以翻一张命运牌,牌子上写什么就要按着做,这就是决定你的命运。”
倪学宝解释。
相柳抽一张牌子,看了上面的指示,神色不定,然后盖上牌。
“一定要按照这张牌的指示去做?”
“当然,这虽然是游戏,但也不能赖皮。我要看牌!”倪学宝翻开刚刚那张牌子,“选择一名游戏参与者,可以要求对方做一件事。”
不妙!怎么被他抽中这张命运牌?如果他要求她的原谅……她喃喃自语,话几乎是含在嘴里。
“你愿意帮我倒杯茶吗?”
“嘎?”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喔……当然可以。”
害怕他改变主意,她赶紧倒杯茶,递给他。
相柳没有接过杯子,只是深深的看着她。
“你的茶!就算你不喝,也不能反悔,改别的要求。”
他抓住她的手,顺着她的手势,靠近杯缘喝水。鼓动的喉结,水润的双唇,这种诱惑让倪学宝不由得吞咽口水。她等他愿意放手,连忙与他保持安全距离,也不晓得是为了防止他扑上来,还是害怕自己会扑上去。
唉,长得太美真的是罪过。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宝宝是男或女?如果是男生,会不会遗传他那张祸水脸?
“你以为我会要求你的原谅吗?”
倪学宝瞪大眼。他不可能听见,所以是用猜的?这么准?
“我犯的错,罪大恶极,你千万不要轻易原谅。”相柳掷骰子,这次只有两点。
她敛着眉,不愿做任何表示,知道这是他表达歉意的方式,但是用嘴巴讲,口惠实不至,这种谁不会?
“我会表现给你看。”
第10章(1)
真的很奇怪!倪学宝不想疑神疑鬼,但这件事一直是她心底的阴影,而且逐渐扩大。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第三次就让人觉得狐疑了。至于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她认为应该是相处久了,了解对方的行为模式所产生的反应,跟他们的情形不同。
他总是能说中她心底的事,就算她有脱口而出,也只是小声又断续的叨念,连
她都无意识自己在说什么,他怎么可能听到?
“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小蝶一进门,吓了一跳,小姐居然拉扯自己的头发。
“有件事我怎么想就是想不透。”
小蝶将热参茶放到倪学宝的面前,“什么事?”
“你不觉得相柳的听觉异常敏锐吗?”
小蝶一怔,笑容冻结,“小姐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一直觉得纳闷,尤其今天早上玩大富翁游戏时,这种状况发生两次。难道练武强身到某种境界,真的可以飞檐走壁或是隔空杀人?”
“我的好小姐,求求你,这件事可不能乱说啊!”小蝶的脸色苍白。
“所以你知道原因?知道就快说!”倪学宝追问,黑白分明的大眼闪着渴望的光芒。
“小蝶也只知道一点,是从王嬷嬷那里听来的。”小蝶左右张望,确定没有第三者,才敢轻声的说:“大爷似乎是幼龄才回到相府,时常在半夜哭喊吵闹,不肯睡觉,让服侍大爷的仆从受不了,他们说夜深人静,什么声音也没有,最吵的就是大爷,后来还找了道士来作法,直到有一天,大爷突然不再哭喊吵闹,自此以后,说也奇怪,只要大伙在背地里偷偷谈论什么事,大爷都知道,本来大家以为是大爷有安插心腹,这是大户人家争权夺势最常见的手段,后来才知晓,原来是大爷的耳朵十分灵敏,细微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多细微的声音?”
“这倒是没人敢问大爷。”小蝶笑得腼眺。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整天闷着没事做,她都要生病了。
“小姐,你千万别冲动。大爷不喜欢谈论这件事,你就别……”
“那更好,我就是要惹他生气发火,最好把我撵出去。”
“又想顽皮了?”相柳跨过门坎,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盒子。
“大爷。”小蝶在相柳的示意下,快步离开。
“你怎么这么闲?”才分开不到两个时辰,他又出现。烦!倪学宝不爱常见到他,她不可以养成习惯。
“这玩意儿给你。”他将黑色盒子推到她的面前。
什么东西?
纵使她压根儿不屑收他送的礼物,但是在旺盛的好奇心驱使下,她伸手打开了盒盖。
这是……倪学宝怔仲,水晶做的大富翁格盘,命运和机会是写在梨木片上,每块木片背后有精致的手绘图案,居然可以拼成一幅山水画,代表玩家的棋子则用多彩琉璃塑成不同形状,好美!
“建筑物部分我请木云阁赶工,做好之后会再送来。”
钱票是用不同材质的丝绢绘制,这简直就是高级大富翁,精美的程度恐怕连LV做的西洋棋都比不上。好惊人的工艺技术!
怎么办?这么漂亮,“不收”两字她说不出口……
倪学宝眷恋的摸着水晶格盘。
“我的亲娘是艳红楼的舞姬,艳冠群芳,不少江南墨客一掷千金,就为了获得她的青睐。结果他在一次意外中救了我娘,两人就这么喜欢上彼此,然而舞姬的身份实在没有办法进相府大门,加上他当时还不是主事者,根本没有权力为自己的亲事做主,所以就把我娘安排在江南的一座雅宅里,约定每次去江南经商就会去探视她。
“他们确实甜蜜了几年,没想到我才刚出生半年,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在某一天找上门,告诉我娘,他不只她一名红粉知己,事实上,在不远的州县里,还有一名如夫人,我娘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指的是他爹。
倪学宝惊觉相柳没有孺慕之情,这是什么问题家庭啊!
“我娘备受打击,她原是官家千金,家道中落才沦落到卖身为妓,看透了红尘俗世的她知道男人不能依靠,本来打算等残云薄颜后就皈依佛门,不敢为尼,但至少求得后半生清静,她是这么想的。结果遇上他,我娘真的以为自己找到这辈子的依靠,所以她接受他的说法,愿意委屈自己住在江南,过着连妾都称不上的日子。
我娘抑郁而终后,我被他接回相府。
“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听觉异常敏锐,方圆百尺内,只要我愿意,任何声音都可以听见,但幼龄时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所以常会听见很多。我刚到相府,大夫人在屋里和嬷嬷商量要怎么除掉我,她们决定趁夜用棉被把我闷死。”
“所以你才会哭闹不休?老天!你当时才几岁啊?”倪学宝捣着嘴,简直不敢想像,家原本应该是每个人的避风港才对,她是这么相信的。“我当时才五岁。”看着她为自己心疼,相柳知道她没有狠下心断了对自己的情意。
“然后呢?”
“财富可以泯灭人性,我靠着敏锐的听觉,躲过好几次危难,但是我知道芒刺在背,总有一天会让她们得逞,所以我必须反击。大夫人的儿子相诚,应该算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十岁那年,回来省亲,我利用相诚的好现心态,让他替我坠入大夫人设的兽圈。大夫人原本是要我去山上采参,祝贺他大寿,表示孝心,我告诉相诚,结果他抢着要这功劳,就冲上山。当相诚的尸体被抬下山,我看见大夫人哭得晕死过去时,就知道自己赢定了。”他狠厉的说,俊美的五官蒙上一层黑影。
倪学宝轻抚他的脸庞,“我很庆幸活下来的人是你。”
“你不觉得可怕吗?当时我才七岁,就有这么阴毒的心思,而且我的听觉异于常人,我娘非常不喜欢我谈论这件事,她甚至曾经为了我说出隔壁邻居的闲话而打了我三巴掌。”
她紧紧抱着相柳,轻拍他的背,“我知道你委屈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取名柳吗?柳飘无骨,男孩子不该用柳为名,但这名字是我娘选的。根据山海经海外北经文中所述,相柳是共工的臣子,也是蛇妖,为所欲为,相传相柳所抵的山地、森林全化为水泽,叹息吐物可以让肥沃的土地无法耕作,甚至形成瘴气沼泽,后来被大禹除害,其血流过之处,寸草不生,五谷难种。什么样的娘亲会为自己的孩子选这种名字?”泪水滑过脸颊,倪学宝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种母亲,她紧紧抱着他,希望藉由拥抱让他知道,其实他不孤单。
“我无法替你母亲辩驳什么,因为我不是她,但我知道我会留下自己的孩子,并好好的爱他。”她拉着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腹部。
她愿意留下孩子?!相柳欣喜若狂,这么说,她也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他想问,却问不出口,害怕答案是否定的。
倪学宝的身体渐渐恢复健康,不长肉的脸颊也变得丰腴,成为带着孕味的小妇人,更显高贵美丽,但是她和相柳的相处模式始终维持原状。相柳对待她的态度仍然小心翼翼,从那天说出自己的出身来历后,似乎在怕什么,每当她不注意时,就用一种难舍的眼神盯着她。
他或许以为她没有发现,其实她是知道的。
他的不安完全写在脸上,仿佛害怕被遗弃,或许他把幼年的情绪投射在她身上?所以他讨厌背叛也是这原因吗?倪学宝试着找他谈,想要找出症结,但是他很明显的在回避。